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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爱·情 ...

  •   淅淅沥沥,泠泠淙淙,李存勖原以为是外头下雨了。却见刘知忧正在对镜梳妆,便道:“今日怎地起得这般早?”①

      刘知忧偏过头,道了句:“昨儿不是与你说了的,琼华姐姐邀姐姐妹妹们去后山摘杨梅。”

      李存勖却是笑了:“你这‘玉带明珠衫,鸾佩九霞裙’……这般郑重吗?”

      刘知忧的眉心,还贴了一朵粉蓝描金的素色花钿,着实奇了。

      刘知忧道:“我本就喜欢上树,何况还是可以边摘边吃的。冰凉凉,酸溜溜。味方葡萄重,色比石榴深。宝跨荔枝,芳帙樱桃。”

      李存勖见她把杨梅一顿夸,便叹道:“看来你是真喜欢啊。”

      刘知忧道:“这还有假。‘岭南荔枝、西凉葡萄,未若江南杨梅’,到时候给你摘个一箩筐过来。”

      李存勖讨巧道:“既是你喜欢的,那便都归你,不与你抢。”

      “哪里还不够我们吃的?”刘知忧道,“世子殿下竟不知太白仙人‘玉盘杨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白雪。持盐把酒但饮之,莫学夷齐事高洁’。杨梅之宴当与知己、君子为欢。何况太白仙人,还靠着这杨梅之宴,赚了个佳妇呢。既然诗人们都说‘杨梅一颗值千金’,我便以杨梅赠君,要你这辈子都欠着我的。”②

      诗仙李白与妻子宗氏,由“千金买壁”结缘。李白在梁园与友人宴乐,兴之所至,便挥笔在影壁之上,写下来千古名篇《梁园吟》。其后,宗氏仰慕李白才华,以千金将此壁。李白感慕宗氏痴情,便聘娶她为妻,夫妇和美,琴瑟相谐,是为佳话。③

      李存勖瞧着刘知忧这娇憨的模样,甚是喜欢,便有心笑话她:“《梁园吟》聘妻,我倒是知道。太白仙人和宗氏女,确实是千古难得的神仙璧人。现在别说‘杨梅’了,‘杨梅山’我都有了,可是这‘宗氏女’嘛,好像还差一点儿。”

      “差你个鬼。”刘知忧随手在妆台胡乱捡了串珊瑚珠子,向他扔去。

      “‘有女怀春知慕少艾’,都是掷果,掷花……若是当初洛阳城的姑娘都似你这般大方,那说起巨富豪奢,可就不是石金谷了。”李存勖笑着伸手一接,金线断了,一粒粒红豆咕噜噜地在地上打着旋儿。④

      刘知忧笑得前俯后仰,花枝乱颤,道:“呸,哥哥自负潘安貌,我看确是个病沈侯。”⑤

      李存勖下床,又来挠她痒痒,道:“还说我是个‘病沈侯’,可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两人又笑着打闹着,珠钗掉了,花钿掉了,口脂也掉了。

      “姑娘,又闹什么呢……”门外唐离风风火火地进来,“昨儿不是说了,辰时就出门碰头嘛,女公子的车驾都快过来了……这边头发都没打理……”

      唐离絮絮叨叨地说着,便去拉扯二人,又给刘知忧掸了掸衣服。

      李存勖见她对镜比着花钿,便拿起胭脂就要给她画一枚。

      刘知忧忙阻止道:“今日出去玩闹,你这画上去的,可是要花的。”

      李存勖拿刷子在她眉心一戳,道:“谁说要给你画了。”

      刘知忧忙伸手打他,道:“又捉弄我。”

      说着便要拿绢帕拭去,李存勖忙摆弄着她的头,对着镜子,道:“洛妃神女之艳色,何须宝靥花钿增色。眉心一点朱砂痣,足以。”

      后山梅林漫山遍野都是杨梅树,硕果累累,若是当初曹阿瞒见到的不是‘彼梅子’而是‘此梅子’,亦可望‘梅’生津呀!

      熙熙攘攘的女郎们,或踮起脚尖采撷,或攀爬上树摘果,或互相掷果玩闹……你追我闹,相随巧笑,洒脱欢虐,伶俐美好。临近中午,日头毒辣,方才依依不舍,满载而归。

      西园的梧桐树荫之下,女郎们开了杨梅小宴:冰镇杨梅、盐津杨梅、杨梅酪、杨梅饮、杨梅饼、杨梅酒……各色小食,不一而足。

      流觞曲水之上,女郎们吟诗作赋,十分风流恣意。

      李宣颐在不远处的桌案上,将眼前宴酣之乐,一一摹画。
      孩子们嬉闹,拿着杨梅做弹丸,互掷,而脸上、衣衫上,尽是红色汁水;保傅们也跟着追逐,口中念叨着“慢点儿,别摔着”之类的云云。
      李瑶华却是跟刘守奇在一块儿说着悄悄话。
      李萼华一个人在高处的假山石上,刘知忧摇摇头,只想叹一句女郎春恨深,不知心恨谁。但是转念一想,还没想出来恰如其分的歌、词、歌、赋、曲……形容她此间萧索。

      刘知忧摇摇头,打算在不远处的荷花石畔落脚,吟赏烟霞。只是她左瞅瞅,右看看,没有一个墩儿,能容得下她尊贵的屁/股。
      河岸潮湿,石头之上或多或少都长了一层细密而单薄的青苔,有的还开着细小的苔米花,一眼瞧去,倒是可爱极了。

      许是她过于专注,李存勖走来了,也没发觉,李存勖坐在石头上,笑着也将她一把拉下。

      刘知忧一个趔趄,就扑倒在了他的膝上,倒惹得李存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叹道:“好傻。”

      刘知忧抬头,揉了揉额头,见了这始作俑者,气不打一处来,张牙舞爪地就要向他抓去。

      李存勖拂手拦了她,顺手又将她束发的绳子一扯,青丝如瀑般,顺滑地垂在他的膝上。

      李存勖不顾刘知忧惊愕的眼神和绯红的棠颊,低头在她耳际玩笑道:“只是忽然很想看‘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委实美极了。”

      刘知忧将手肘抵在他膝盖上,手托着腮,支棱着脑袋,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李存勖不时看看湖面的鲜荷,不时低头看看她,隐约觉得“花面不如玉面好”,又伸手扯了朵桔梗花,簪在她的鬓边。

      刘知忧掸开他的手,兀自将散开的头发简单地扎成一束。

      李存勖拿了一颗杨梅,塞进刘知忧唇齿间,道:“病夫病久无灵药,且服丹砂数百丸。”

      这‘丹砂’说的便是杨梅,至于这‘病人’自然是说她了,刘知忧见他又嘴上不饶人,便也嘲讽他是个书呆子掉书袋子:“吾藜苋之肠,何能陪膏粱之腹,与读书人掉书语哉!”⑥

      李存勖道:“五百珠!赢了你得五百珠,输了你说五百次‘你心悦我’即可。”

      刘知忧向来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不过些许认得几个字儿罢了”,但在李存勖这里,她连说个“些许认得几个字儿”都会觉得过分了,出格了,自视过高了。向来是自谦“自认斗大的字儿不识”,省得被李存勖冷嘲热讽之余,他还要笑着考考她,仿佛在她身上找点儿存在感,就能凭借这个炫耀自己的才华。

      哼!幼稚!太幼稚了!

      刘知忧眨巴着眼珠子,跃跃欲试:“真不是钱的事儿,主要是想表达一下对世子殿下诚挚的爱恋和深挚的爱意。”⑦

      “玉脑、赤珠、石榴、红豆……”然后笑着对刘知忧道,“你来——”

      刘知忧咋一听那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啊,委屈道:“杨梅好吃是好吃,被你这么一说,它好像……变味儿了……”

      李存勖笑言:“怎么会,冰冰凉凉,酸酸甜甜。”

      刘知忧微微瘪着嘴,道:“是‘鹤顶红’。”【⑧解释:杨梅的几个比喻】

      李存勖笑道:“一句。”

      刘知忧眉头紧蹙,嘴唇轻抿,道:“是‘龙睛血’。”

      李存勖笑着摸摸她的头,道:“两句。”

      刘知忧叹了口气,似有口难言,缓缓道:“芙蓉泪。”

      李存勖笑着轻轻她的鼻尖,道:“我们明儿厉害了。”

      刘知忧道:“想不出来了。”

      李存勖道:“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

      刘知忧道:“不解。”

      李存勖道:“泪眼倾珠,难道还不曾动‘芳心’吗?”

      李存勖见她不答,便道:“仿佛芙蓉箭镞形,涩如鹤顶红如火。众口但便甜似蜜,宁知奇处是微酸。又是箭,又是毒,又是蜜,又是酸……像不像爱情。”

      刘知忧脸颊染上了一层金粉,红红白白明明灭灭,眼睫如蝶翅,微微颤动。她推了李存勖一把,背过身去,啐道:“自古读书人是登徒子!”

      李存勖笑道:“又不是我教你往这儿想的,是你自己个儿书读得不多,翻来覆去就这么几篇。这下好了,进了死胡同,堵死了,也就这一个答案了。”

      他又点了点耳朵,道:“耳朵在这儿,你只告诉我不就是了。”

      刘知忧道:“呸!我不说你还能把我丢池子里去吗!”

      李存勖道:“那可不一定噢。”

      李存勖见她还是恼他,便道:“不说可就五百珠没有了噢,还得说五百句‘你心悦我’,一天一句,你不得寒碜死……”

      刘知忧算了一下,实在是亏,只得转过头,揪着他耳朵,小声说出答案。

      李存勖本就有心戏弄,当即偏说:“妹妹声如蚊蚋,没听见呐。”

      刘知忧怒道:“守宫……朱砂痣!朱砂痣行了吧!”

      不是眉间朱砂痣,亦不是心上朱砂痣,而是名为“守宫砂”的朱砂痣。

      将杨梅拟形、比色、方物,李存勖沿用文人们比喻杨梅的例子,将其比作玉脑、赤珠、石榴、红豆。而玉脑可食、赤珠可食、石榴可食、红豆可食。

      刘知忧要对得工整,且盖过他,便只有拟形、比色、方物,刘知忧又在方物的基础上,将杨梅的感觉也说出来了。

      李存勖忙捂了耳朵,嫌弃极了,不过又见刘知忧可怜兮兮的模样,心情甚好,又给刘知忧嘴里塞了一颗杨梅。她的腮帮子鼓鼓的,活像个小兔子,目光盈盈,含情脉脉,李存勖捏着她的脸蛋,笑道:“真是可爱极了。”

      刘知忧面色不渝,咀嚼着杨梅,忍受着他的调/戏,寻思着怎么戏弄他才算解气!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噗噗噗……”,刘知忧将口中的三五粒果核都喷到了李存勖的脸上、脖子上、衣衫上。刘知忧拍手笑道:“这叫‘一口红霞嚼,笑向檀郎唾。’”⑨

      李存勖把刘知忧的头发,往下一扯,笑道:“就知道你是活腻歪了。”

      “疼疼疼……”刘知忧双手合十,眼巴巴地道:“哥哥,我错了,哥哥。”

      端的是一副泫然欲泣,销人心魂的模样。

      李存勖一时失神,刘知忧忙抓了头发挣脱,又给李存勖小腿来上了一脚,又退后两步,与他保持着可进可退,随时能撒腿跑的安全距离,二人就这么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李存勖望向刘知忧身后,说道:“姐姐怎么来了。”

      “别……”刘知忧刚想说他尽出这种幼稚的骗人招数,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光明正大的。

      李琼华笑道:“看你们俩玩得挺开心的,可是我等打扰了你们的雅兴。”

      刘知忧忙转了身,李存勖也站在了她边上。二人对外又是一副相亲相爱,琴瑟和谐,金童玉女,羡煞旁人的模样。

      刘知忧忙理了理头发,道:“姐,姐姐们怎么过来了。”

      李琼华掩袖而笑:“都说你‘撒娇撒痴,缠住世子’,原我还不信,如今看来这可是真真儿的。”

      左右之人皆垂首窃笑。

      李存勖看着刘知忧,笑道:“姐姐此言差矣,她可不止撒娇撒痴,她这是撒野、撒赖、撒泼。”

      刘知忧锤了他肩上一拳,薄怒道:“这是哪个促狭的奴子说的。”

      李存勖却道:“这是哪个伶俐的奴才说的。”

      “你竟说他伶俐!”

      “这可是‘平仄’都给对上了,可不就是个伶俐的。”

      刘知忧俏脸晕红,眼睫似有水雾,一副委屈的模样。

      李存勖笑道:“鲜少见你这副模样,可是真生气了。我让你打几下,可能消气了。”

      刘知忧也不理他,李之华解围道:“你瞧瞧,连个奴婢伶人都能随口谑笑主母,亚子你也不管管你的人。”

      李存勖道:“你也知道他们不过是三教九流,戏子伶人的玩笑话罢了,何必放在心上。”

      刘知忧道:“呸。”

      李琼华拉着刘知忧,笑道:“亚子,你看看你家姑娘,你再不把他们赶出去,她可不跟你好了。”

      李存勖笑道:“好好好,姐姐说得对,我这就让他们搬到北苑去,一定好好管教。”

      李宣颐瞧着眼前这对璧人,或许他真是爱极了她,不然她画中二人耳鬓厮磨的模样,怎会如此情真意切,意秾态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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