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亲侍汤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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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知忧回到家中，愈发忐忑，辗转难眠，便告知父亲刘仁恭道：“阿爹，如今这世子殿下怕是不好了，他死不要紧，只是他死了，恐怕明公未必不会迁怒我家。届时我家不仅功亏一篑，亦无立足之地了。”
李存勖是为了讨刘知忧开心，才落得这般境地，于情于理，他们难免会被冷落，甚至迁怒。
刘仁恭亦是心惊，便道：“明儿以为如何？”
刘知忧道：“左右也不能让明公迁怒我家，我便每日在世子殿下榻前，亲侍汤药，旦夕侍奉，以赎己罪。”
刘知忧向李克用伏地待罪，请求照顾病重的李存勖，直到他转危为安，道：“世子殿下因我遭此劫难，如今我却好好的，他却凶多吉少，然武王有疾，周公以身为武王请命；楚昭王病，越姬实现昔日心誓，自杀从死。世子殿下吉人天相，我的诚心也必能感动上帝，使得世子殿下转危为安，如若不然，我惟有一死以报世子殿下恩宠，望明公勿要见罪我家。”
李克用见她一片赤诚，也是可怜，在马重绩的建议下，怜爱地抚摸着刘知忧的头，叹惜了一句，便同意了。
室内，刘知忧看着李存勖苍白无色，憔悴的形容，急在心里。
按部就班地学着医官那般照料李存勖，不敢有一丝松懈。晚间，亦是睡在小榻上，侍奉勤谨。至于每日吁天稽首，焚香祷告，亦不曾懈怠。
除了秦国夫人和晋国夫人看她的时候脸色不善外，并无其他过分之处。
漫漫长夜，只有呼呼的风声，浅浅的更漏声，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诵经的声音，刘知忧靠在李存勖床前，打着盹儿。
室内并没有点很多蜡烛，只在床前摆了两支，所以室内很暗，又静谧非常。
“这夜里真安静啊，静得仿佛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李存勖，你可千万别死啊，我害怕。我从志怪小说里看到啊，人要是死了，还会尸变，还会咬人。它可是六亲不认的，认不得自己的亲人，爱人，朋友。你说你要是变成了‘尸魃’，你还会认得我吗？”
“要不我给你讲故事吧？我给你只讲到兴致处，就给你卖关子，你说你会不会气得跳起来？气着气着，就醒了呢？从前啊，天上……”
马重绩亦是住在偏殿，随时侍候着的，早间便过来给李存勖施针，他仔细给李存勖检查了一遍，一直都是眉目紧锁，可见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医官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道：“世子殿下，身子高热不退，这十日来，几乎水米未进，始终没有清明的时候，恐怕也熬不过几天了。”
刘知忧道：“马大师，我昨晚听到世子殿下说话了，这是好兆头吗？”
马重绩摇了摇头，道：“梦中呓语罢了。”
刘知忧叹道：“世子殿下不能死，你有没有什么法子？死马当活马医都行。”
马重绩略一凝神，道：“只是这法子凶多吉少，我是等着世子殿下实在撑不过去了，再给他施针，暂缓两日吧。”
晚间，刘知忧照旧给李存勖喂水喂药，此时，他已经难以下咽了。刘知忧掰着他的嘴巴，都难以喂进去一勺半勺。勉强入喉的，也都呛出来了。
如此折腾了好一会儿，刘知忧有些支撑不住了，坐在地上，抱膝啜泣。
隐约感觉到背上背着轻轻松松拂了一下子，刘知忧便警觉地回过头去，却见李存勖已经微微睁开了眼睛，只是气若游丝，并不能言语。
从他的眼神来看，他似乎还能清醒地认出她来。
刘知忧道：“勖哥哥，你终于醒了。”
此时的刘知忧，星靥如蜡，羸瘠骨立，眼泪糊了一脸，要多丑便有多丑，若是李存勖能开口说话，定会狠狠嘲笑她一番的。她从他狡黠的目光中，似乎也觉察到了，赶紧拿了帕子捂脸，口中念念有词，道：“不许看，不许看。”
可他现在是有心无力，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疲倦的笑。
李存勖醒来，第一眼看到了刘知忧，他以为他会看到那个娇憨明艳的小仙女，未成想刘知忧竟然面无血色，容颜毁悴，还拿着手帕不许他瞧见她的模样，实在是“为郎憔悴却羞郎”。
李存勖又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刘知忧将帕子绞成一团，掷在床沿，此情此景，她亦是想到了《团扇歌》，不免心绪乱纵横。
是不是李存勖终究也是不同的？刘知忧不敢细思，却也暗暗垂下泪来，李存勖若是死了，她也会难过吧。
即使刘知忧照顾得十分用心，可是鬼神无知，李存勖昏昏沉沉，并没有清明的时候。
马重绩请示了李克用，说了李存勖的病势危笃，得加大药量，是生是死，在此一搏了。
当日，李克用在佛前祷告，请求佛祖保佑。
马重绩刚施完针，李存勖便缓缓睁开了眼，过不多久又睡了过去。
晚间时候，李存勖咳出了一大口血，染红了胸前一大片，便歪了脖子睡了过去，着实把刘知忧吓坏了，她喊着“马大师，马大师”，听来像是在报丧。可能在她的意识里，李存勖这副姿态，确然已经死了。
此时，马重绩也在床前候着，三步并作两步，给李存勖又查验了一番，虽然面色不善，却也并未惊慌，只道：“世子殿下只是将这几日的淤血吐出，我观世子殿下脉息不弱，是好是坏，这两日，便能见分晓了。”
于是这两日轮番照顾李存勖的医官们，无一不是悬着一百二十个心的，如此勤勉了两日，李存勖总算是渐渐好转。
“知忧。”
“我在。”
“知忧。”
“我在。”
刘知忧握着的李存勖的手，竟也紧紧地握着她，蓦地，他睁了眼。
“知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神色尚清明。
“你这是……活过来了？”
“世子殿下醒了，世子殿下醒了，世子殿下醒了……”
笼罩在晋阳宫整整半月的阴霾，总算拨云见日。
但李存勖的境况还未完全脱险，仍旧要好好侍奉，照料。
刘知忧仍在他的宫中照料，虽说较之前轻松得多了，也依旧事必躬亲，事事小心。
刘知忧以为缠绵病榻之人，定是“患久多忿”，可他却并无任何戾气和脾气，这让刘知忧稍稍有些佩服。
可病中之人，难免心思郁结，情绪不佳，故而刘知忧搜肠刮肚地逗他开心，说稗官野史可喜可愕之事，聊资一欢。又将戏文杂记市井新闻，敷陈戏说，以求他破颜。
“我做了一个梦。”
“嗯。”刘知忧靠在他床沿看书，看到开心处就笑将起来，笑指着要给他瞧。
原本李存勖是要给她说正事儿的，可不免为她的情绪所感染，也宠溺地看着她傻傻地笑。
“怎么了？世子殿下？”
李存勖道：“梦里你说你恨我。”
刘知忧道：“梦都是反的，我没事儿恨你干嘛？你看看我为了照顾你，都累成什么样儿了。”
刘知忧嘟着嘴，装可怜，一双桃花眼，如三月的水，六月的雨，盈盈、脉脉。
李存勖笑着掐着刘知忧两腮，道：“可是梦里的你，真的好冷漠，好绝情啊，无论我怎么求你，怎么讨好你，你都无动于衷，还要我去死。”
刘知忧听了倒是乐了起来，好奇地问道：“哇……那我可威武了啊。世子殿下怎么求我的？”
李存勖笑着敲了敲刘知忧的额头，恶狠狠地道：“你要是变成梦里的模样，我哪里会求着你，我呀，会把你的腿打断，把你做成‘人彘’也要留在我的身边。”
刘知忧捂着嘴装作很害怕的样子，道：“那世子殿下也太狠心了。哈哈哈……”
：“你还笑！我在梦里活了好几辈子，每一次每一世，你都要我去死，一次比一次痛苦，一次比一次狠毒，那感觉仿佛是被人剖心坼肝，剥皮抽筋，磔尸醢刑，挫骨扬灰，若不是听到你在身边唤我的名字，我可能就醒不过来了。你梦里姹罗的模样，太可怕了。”
李存勖的声音清越，一如往日，温柔地摩挲着刘知忧的额发，然而眼神飘忽而寂冷，仿佛是看着她，看向另一个人。
刘知忧促狭地笑道：“勖哥哥是去‘太虚幻境’走了一遭？这是梦到‘神女’了？”
李存勖道：“是个恶妇，毒妇。”
刘知忧笑道：“那不是与我也没多远差别，惜得你长眠不醒？”
李存勖笑道：“你乖多了。”
刘知忧见李存勖将梦中人与她作比较，忙摆摆手，道：“别，别，我可是在这儿担惊受怕地照顾了你那么多天，你可不要把你对梦中人的恨意，转嫁到我头上啊。”
李存勖看她小脸微红，急了的模样，甚是可怜，便有心拿她取乐，道：“人可都是信鬼神的，何况是梦呢。”①
刘知忧语气转冷，道：“跟你说话真没意思。”
李存勖见她陡然这般模样，微微一怔。
“哈哈哈，是不是就是这样？”
梦里的妹妹，是不是这样？
李存勖见她也存心戏弄他，作势也要打她，两个人胡闹着滚作了一团。
“哎呀……”李存勖尚在病中，自然打不过刘知忧。
刘知忧赶忙放开了他，焦急地问道：“世子殿下，还好吗？疼吗？”
李存勖本就是装疼，见她焦急的模样，也不敢再吓她，但并无愧色，相反觉得心情大好，身心皆畅。
“你看看你，没个正形的！”刘知忧服侍李存勖躺下，给他掖好被子。
李存勖却握住了她的手，道：“知忧，你真好。”
刘知忧道：“废话，那还用你说。”
李存勖笑道：“有你真好。”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亲侍汤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