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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爱憎 ...

  •   马重绩道:“——韩姑娘当日从婢女口中得知了何清璇一事,后来她也就顺道探听了吴慜识和康思绰一事,由此便策划了‘此事’。”

      刘知忧道:“策划了‘此事’?对她有什么好处?”

      马重绩道:“那就要问世子殿下了——”

      李存勖道:“这与我有何干系?”

      马重绩道:“韩姑娘是否与你说过:她会向你证明,‘刘姑娘并非你的良人’。”

      李存勖道:“是有这事儿。”

      马重绩道:“韩姑娘容、德、才、阀,不在刘姑娘之下,更是与世子殿下青梅竹马,对世子殿下用情甚深。世子殿下相交甚好的女子,除了她,便只有李姑娘。可李姑娘乃李罕之之女,韩姑娘深知,明公决计不会让世子殿下娶李姑娘为妻的,她才是最有可能成为世子夫人的。可偏偏刘姑娘出现了,还成为了世子夫人,她亦自视甚高,并不服气。故而多加筹谋,甚至连卢龙的李严都联系上了。只为了寻求时机,将刘姑娘扳倒。她思来想去,也只能从世子殿下下手——让世子殿下厌恶刘姑娘。”

      刘知忧道:“厌恶?”

      马重绩道:“夫君厌恶妻子,无非是不贞、不忠;主君厌恶臣妇,无非是不忠、不义。”

      刘知忧年方九岁,自然做不到‘不贞’,那便只有‘不忠’了。

      马重绩道:“作为妻子,心中牵念之人,并非自己的夫君。作为臣妇,心中效忠之人,并非自己的主君。无论哪一点,都够被废黜了。前者的突破口,便是‘李严’,后者的突破口,还是‘卢龙’,所以她才会找上‘李严’。虽说她与李严通信有半年之久,也取得了他的部分信任,但李严告知她的,都不是与刘姑娘休戚相关、性命攸关之事,更无政治之事。唯有一两件秘事可以拿来做文章——茶花过敏,就被韩姑娘有心利用了。此事虽小,动静却大,可以敲山震虎,让人乱了方寸。刘姑娘这样心思缜密之人,以为密探间谍细作眼线们竟能洞悉你在燕宫之事,自然会恐惧这个暗处的敌人,势力得多强大呢?”

      刘知忧道:“所以,我在这儿猜了半天,敢情是自己吓自己。”

      马重绩抬了抬眼皮,瞅了一眼刘知忧,道:“至少证明了一件事,你没有把柄和秘密。”

      刘知忧道:“若是我并不曾与世子殿下商议此事,这还就证明了我心里有鬼?”

      马重绩点点头,道:“刘姑娘这样心思缜密之人,不会理不清其中利害关系。所以……若是并非‘知无不言’,便是有猫腻了。”

      刘知忧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李存勖将手中的册子一推,道:“所以这事儿算是结了是吗?原以为碰到个大案子,能揪出来个把人物呢。结果就这么个事儿,搞得这鸡飞狗跳的。韩季葳……”

      马重绩道:“也不是全无收获的,韩姑娘心思玲珑,做事自然是一环套一环的!她还说了……刘姑娘将合欢树下所埋,与世子殿下的结发同心结烧了,可有此事?”

      这究竟是往她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啊!这韩季葳是恨上她了?不过于情于理,韩季葳都有怨恨她的理由。夺人所爱,还是个有权有势,有才有貌,知冷知热,知情知趣的……

      刘知忧诚恳地说道:“是。可是……”

      李存勖面色不渝,看不出喜怒,他只是瞧着她,声音一如往日般清越,问道:“嗯?为什么?”

      马重绩见事态不对,便恭敬地告退了。

      刘知忧亦感觉到了这无形的压迫,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她本就问心无愧,故而仍是得体地将事情道来:“我不是与你说过,我姥姥是登州刺史之女,她是江南人,江南人结发有烧掉同心发结的习俗。表示一起到老,白头偕老的意义。烧掉的发结才不会散,否则就不能白头偕老。”①

      李存勖脸色稍霁:“是吗?你是与我说过。你也确实什么都与我提及,事事与我说及,甚至连这次的事情都是先与我商议——怎么发结要用‘江南习俗’却不与我商量呢?”

      刘知忧道:“……我与李严的通信,十月那篇,我们谈及往日情谊趣事,就写了当初结发烧掉发结一事。”

      何必顾左右而言他?有理有据,事事撇清。

      可她的回复并不曾回答他的问题,故而李存勖略有深意地瞧了她一眼,道:“如此有理有据,有旁证,这倒是平白让人添了疑心了。”

      刘知忧皱眉,问道:“疑心何来?”

      李存勖道:“显得你这封信,就是为了堵我的。”

      刘知忧道:“世子殿下何出此言?我何必非要处心积虑烧发结,又怕你怪罪,然后又找了李严为证,我何以知晓会有今日,竟早早地考虑得如此天衣无缝?”

      李存勖道:“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对你来说,思虑周全并不难。相反——你许是就是要烧发结的。尽管你知道我会生气,也一样不改初衷。你自以为有理有据,‘江南习俗’、‘与李严亦这般做的’,可是你根本没考虑过我会生气,不解,甚至难过。不对,可能你什么都想到了,却偏偏不在意我会生气,不解,难过。”

      刘知忧低垂眼睫,语气却仍倔强:“世子殿下何以如何揣测我?就算是大理寺来了,我也是清白的。”

      李存勖瞧着刘知忧,淡淡地道:“别急着含冤。不能定你的罪,不代表你就是‘清白’的,你说的话,我一个字儿都不信。”

      “世子殿下这般说辞,是打算要我剖心坼肝自明是否问心无愧了?我刘明承,指日月星,三辰为誓,若天地有灵,鬼神有知,知我心诚,若有虚言,短折而死。”刘知忧平视李存勖,道,“世子殿下,可满意了?”

      李存勖拍了拍刘知忧因赌咒发誓而微微泛红的脸蛋,笑道:“你应该去我那樊楼唱戏,名角,绝了。”

      而本就比她高一个头的李存勖就这样站在她面前,这样压迫性的对视,刘知忧的眼波微微有些潋滟,她轻抿薄唇,并不发一言……这次第,仿佛两两相望,唯余失望。

      继而李存勖正色道:“你拿‘李严’,‘李严的话’,‘李严的事’证明,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我从来就不信你对李严有几分情谊,这并不能证明什么。你对他无情,自然也能一把火烧了。‘江南习俗’、‘与李严亦这般做的’虽然合理,但不合情。合情合理,不是你看着合情合理,就可以的。得要你想要得到赞同的那个人觉得合情合理,那才是合理的——你觉得我会赞同吗?”

      刘知忧道:“当时我也这么做的,李严还同我吵了一架。他后来想想,也觉得只是习俗不同,这习俗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我是怕你也同我吵架,这才私自做主,不敢跟你商议的,唉……你比李严可凶多了。”

      她的回复,回答了他的问题,显然并不能让他满意,李存勖的眼神暗了暗,道:“现在倒是给我‘动之以情’了?”

      刘知忧道:“世子殿下,非要这般‘诛心之论’吗?”

      李存勖道:“是你‘诛心’在前。”

      前脚刚跟夫君“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后脚就将结发的同心结给一把火烧了。算怎么回事儿?可算是恨毒了她的夫君?

      刘知忧道:“世子殿下,字字句句都说我‘算无遗策’,字字句句都是我‘有意为之’,我也未必这般聪明的……我也不知道会这样……是我想当然了……”

      李存勖道:“你永远都有那么多的说辞,只一句,此事,你……扪心自问,是我咄咄逼人,还是你‘过失’在先?”

      刘知忧道:“有。”

      刘知忧泪盈于睫,睫羽微颤,微抿薄唇,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也只能咽泪请罪。

      李存勖忽然觉得兴味索然,这就是他要的结局吗?本就是信与不信,一念之间而已。可是疑窦的种子已经种下,嫌隙自然丛生。
      好像,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能令他满意……既然如此,臣服也好,至少可稍加安慰。可是当他真的见到她低头,却怅然若失,仿佛自己做了天大的恶事。
      他有些惶恐,有些不安,心下一片荒芜。只是拥抱着她,他的下巴正好放在她的额头,她是这般纤妍,娇弱。

      柔声笑慰:“这两件事情,我姑且不深究。何况除了给我车轱辘,你也答不上个子丑寅卯来。你有一生的时间向我证明,此言非虚,念我甚深。”

      刘知忧道:“诺。”

      尘埃落定,一锤定音,可刘知忧终于忍不住啜泣道:“我必须优秀,我必须聪明,我必须美好……作为勋贵豪族女,作为父亲的女儿,作为世子的妻子……我难道就不能犯错吗?我难道就不被允许有过吗?我就不能像个普通人那样被对待吗?”

      刘知忧曾经不止一次地流露过她的这种压力和难过,李存勖亦是明白,她所肩负的,来自父亲的爱重,来自旁人的仰望,他人的目光,他人的期待。

      李存勖也只是叹惜道:“匹夫匹妇所求不过一饭一蔬,琴瑟和谐,儿孙承欢。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幸简单快乐地过一生的,人人都去耽于自己的舒心日子。那么那些好事,大事,盛事,大业,伟业,该由谁来做呢。人不能偷懒的,每个人都肩负着自己的使命,都有自己的命运。作为我的妻子,我不许你懦弱。”

      刘知忧心下一片茫然:“就像你仰慕爱戴你的父亲,必然完成他的志向,坚定地走你父亲所走之路。哪怕荆棘丛生,万劫不复,你也初心不负。”

      闻名天下的“三垂冈”、“百年歌”,刘知忧自然也是知道的。
      李存勖志向远大,年幼时就已种下逐鹿天下的雄心。五岁时,其父李克用率领大军击败昭义节度使孟方立之子孟迁,夺取了邢、洺、磁三州,收兵撤军至三垂冈,大摆酒宴劳军。喝到高兴处,唱起了《百年歌》,李克用手指着站在一旁的五岁儿子李存勖说道:“此奇儿也。后二十年,能代我战于此乎。”

      李存勖道:“自然。”

      刘知忧道:“知忧,恐怕并不是世子殿下所悦慕的样子,我并不是世子殿下所想、所识、所知,我没有那么……”

      李存勖道:“我信。贵贱妍媸,智愚臧否,我只爱你。”

      他五岁的时候,就定下了他一生的基调。
      那么她五岁的时候呢?她五岁的时候……也如这般明艳娇憨、温柔倔强吗?

      她的眼泪濡湿了他的衣袍,李存勖捧着她的脸,以手拭去,心疼道:“好妹妹,你是水做的吗?以后不这般吓着你了,你可别哭了。”

      “哥哥。”

      碎发腻在她的额间,眼睛也肿成了核桃,可怜巴巴的模样,真像记忆里被遗弃的猫儿狗儿。

      一种爱怜之意,在心湖荡漾开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爱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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