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官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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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刘知忧与李存勖订了婚事，她想出个门，都得跟个大家闺秀似的乖乖地带着幂离。
这日刘知忧照旧在晋阳西郊跑马，远远地就碰上了送葬队伍，灵幡猎猎，薤露凄凄。
虽说是晦气，到底是死者为大，刘知忧倒是善良地让了他们一行。
主人家规规矩矩向她作了个揖，檀儿等也都恭敬地回礼了。
只是其中一人，对着刘知忧注目平视，目逆而送。
檀儿气不打一处来，便扇了那人一个耳光，道：“眼睛不干不净地做什么！”
刘知忧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却见那边似是剑拔弩张……
“姐姐别误会……我只是……”
“误会什么！年纪轻轻不学好！”
“姐姐别误会，方才风吹起了你家姑娘的幂离，我隐约瞧见了你家姑娘，你家姑娘实在眼熟，与我家兄长的未婚妻，竟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呸！你家兄长是个什么东西！也配！”
前头的长者此时也折回来了，一把扯开了少年，向赵檀儿作揖赔不是：“不知我家孺子，何事叨扰了姑娘。”
“眼珠子不干不净，舌头也不干不净，望长者回去多加管教。要不是看你家亲日出殡，本姑娘倒是不介意给这小子一点儿颜色瞧瞧。”
少年委屈道：“伯伯……我没有，我只是瞧着那位姑娘与兄长未婚妻颇为肖似，才瞧了两眼。兄长死得这样冤屈，我怎会不震惊地多看一眼呢……”
赵檀儿摆摆手，道：“你看看，又来了，又来了……算了算了……”
刘知忧听了这话，倒是奇了，便问道：“是吗？你嫂嫂生得美？”
少年怔怔地点点头，道：“长得真真是个观音菩萨的模样啊。”
一婆姨向前啐道：“什么观音，什么菩萨，那就是个催命鬼，要不是她，我家三郎也不会死得这样惨。”
那长者拉开婆姨，向刘知忧等作揖赔不是，道：“姑娘莫要见罪……”
那婆姨还在念念有词：“天地不公啊，世道变了啊，我家三郎死得这样惨。鬼神有灵，怎么不把那些天杀的恶人收走啊！”
少年也是啜泣起来，送葬的十数位亲属，亦默默抹泪。
只有长者稍稍自制，然而眼睫也似有雾气。
刘知忧道：“无妨，我不妨听听，给你们断断这家长里短，什么冤孽。”
长者见刘知忧一行十余人，都打扮不似一般平民，知道她是个尊贵的，但听了她的口气，却还是微微摇头。
那婆姨神伤道：“姑娘莫要逞能了，人家可是军头，还是个节度使呢。”
刘知忧笑道：“节度使吗？节度使跟你家几乎云泥之别……又能有什么过节？他总不能是看上了你家祖坟的风水宝地吧？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新闻？”
少年道：“姑娘，并非我婶母不信你，实在是这个官司，我们是喊冤都不敢去喊的！更不敢是告他，人家是昭义节度使康君立，我家不过白身。只因我兄长未过门的妻子，生得美丽，便被这厮夺去，我家兄长原先不知他是哪位人物，便去论理，结果被活活打死了。后来给了我家三千贯钱，要我家将这事儿咽下去！我家只我与兄长，兄长于我如兄如父，我需要这许多钱做什么？可我家终究是不敢去告他的。”
长者亦道：“你与这小姑娘说这许多做什么？”
后面的一位亲属亦出来，说道：“国已不国，这个世道已无公道了，人无立锥之地，平民忍死而已。”
刘知忧笑道：“你们倒是说道说道，说出个子丑寅卯，我便替你们做主。”
赵檀儿扯了扯她的衣袖，让她不要管这等子闲事儿。
那几位亲属见她听了节度使的名号，还能说出这样的大话来，倒不似方才那般疑她，却仍是互看踌躇。倒是长者，言辞清晰，将事情始末，一一道来。
原来这未婚妻何清璇是战乱被卖到晋阳的，后来这个男人吴慜识，一见之下，惊为天人，非她不娶，便倒卖了一半祖产，凑了三百两银子，将她买来做婆姨。只是何清璇过于美貌，也被昭义节度使的纨绔儿子康思绰给看上了，就要强买这女子，给了这吴慜识一千两重金，便从他的宅子里将人连拉带抢地就给拖走了。
这吴慜识也是个直肠子，见了人家豪强，不避让三分，还去他家讨说法。豪门的家丁护卫，哪里是个知道轻重的，三五拳脚下去，这人就给重伤了，回家将养了半月，就一命呜呼了。这康思绰本来以为不过一桩寻常买妾事件，谁成想竟然惹出一身骚。到底还是给了这吴家二千两银子，权当花钱买清静了。
刘知忧却是笑了，道：“真真是个观音菩萨的模样，那也是他轻易配得到的？俗话说‘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更何况是家有艳妻姹女，必为豪强所夺，重则性命不保，自古而来都是如此，只能说他自己蠢。别的不说，就说本朝较为知名得便有，唐明皇夺儿媳，宁王占饼师妻。乔知之有美婢名窈娘，为武承嗣所夺，而后乔知之还被杀了。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惜身保命，远色忍情，就离这些东西远一点儿。”①
说完这话便走了，可再没理会他们，仿佛只是听了一个并不好玩的故事，败兴而已。
赵檀儿却道：“姑娘，不觉得那吴家可怜？”
刘知忧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本就是他自己惹出来的事端……不过也是运气差。”
张文礼也道：“可是……平民白身头上，只是一点儿坏运气，便无疑灭顶之灾。吴慜识虽说不该好色，然而这佳人难得，他又买得起，莫说是他，就是其他男人大多也不能免俗。至于后来为人强买，他确实思虑不周，可是这朗朗乾坤，他哪里知道自己竟会断送了性命？”
刘知忧道：“换言之，这康思绰也觉得他自己可怜啊，本来只是抢个女人，碰到个不懂规矩的直肠子，还被不知轻重的家丁连累，平白花了二千两不说，若是自家不说昭义节度使，只是个普通刺史。那家不是个平民白身，而是个中等人家，那这戏可有得唱了。”
赵惊蛰道：“姑娘是想给他们做主？”
刘知忧道：“轮不到我不做主啊，我的脸都成了这样，就这还跟我长得七八分相似，也是绝了。”
说着刘知忧掀起了她的幂离，只见她脸上布满了猩红瘢痕，她却瞧着赵惊蛰道：“惊蛰方才没有发现我有何异样吗？”
赵惊蛰道：“姑娘，我医术并不高明，只是对毒药稍稍精通些。”
刘知忧道：“惊蛰没打听过，我替你解围那次，调戏你的诸位膏粱子弟，是何人，姓甚名谁？”
赵惊蛰道：“这个亦不曾，只知欺侮那人是王行审少子，王添翼。”
刘知忧幽幽地道：“其中一人便是康思绰。”
檀儿急道：“姑娘的脸，可是怎么了？若是落下疤痕可怎生是好？”
檀儿说着便催促刘知忧赶紧启程回府，要找王若讷过来仔细瞧瞧。
刘知忧茶花过敏，只有李严知道！究竟是李严说了什么？还是别人早就在燕宫埋了钉子，对自己了如指掌？或者他们已经去了燕宫调查自己了？②
究竟是谁？是李存勖马重绩？还是李廷鸾李克宁的人？抑或是唐廷的人？③
是谁要敲打她？
至于这一局蹊跷的官司，若闹起来，究竟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如果有人欺侮你的妻子，你怎么办？”
“我觉得你不欺负别人就算好的了，哪里还有人敢招惹你啊，得避着走躲着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都不想被你盯上——所以你又见谁不是个好人了？”
“暂时没有，不过这桩官司，你怎么看吧？”
李存勖瞧了刘知忧画的草稿，算是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她怀疑的敌对势力。
李存勖嗤笑道：“‘腹诽心谤’都是罪孽，康思绰这个草包意/淫/肖/想世子妇……别的不说，要是被我家大人知道了，没准真的能把人给一刀砍了。”
曹操这个暴脾气可是将平视世子妇的刘祯，重罪流放了。李克用的脾气上来了，那可是能一刀解决的人，绝对不会砍第二刀。
“计谋虽然龌龊，但管用就行。”李存勖道，“你又想什么呢？”
“‘景公盖姣，有羽人视景公僭者’，你的妻子美丽，有人以色心待之，你也不生气？”刘知忧有些疑惑，娥眉微蹙，瞧着他。
李存勖一一分析道：“康思绰就是个纨绔子弟，纯粹就是好色，恰好这个美人长得与你肖似而已。他若是以色心待你，也不会明目张胆抢个与你肖似的女子了。昭义节度使……康君立的身份也不比李嗣昭差，能得到你的唯一方式，只有将我扳倒。你就说李继韬吧，李继韬就不会找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聊以慰藉。人家只会跟李廷鸾沆瀣一气，往来筹谋，好将我从世子之位上赶下来。”④
刘知忧点点头，道：“世子殿下英明。”
李存勖似乎觉察到了气氛有些古怪，也耐心问道：“怎么了？生气了？”
“不是……我曾经说过，‘君以知己待我，我当以知己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当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今日世子殿下，当我是妾，我自然也没必要视世子殿下为夫为君为天。”
李存勖显然不知她何以这般上纲上线，竟失笑道：“何时将你‘拟作妾’了？”
“世子殿下过于理性了——此之于王者，是幸事，希望世子殿下能保持。”
李存勖这才稍稍明白过来些儿，便也柔声安慰，道：“我只是在给你分析。”
“难道世子殿下说的那些，我竟不懂吗？就说平原君之妾，士人要他杀美人以泄愤，他至少还偏袒包庇，犹豫了。若是按照世子殿下的性子，杀美人可以给你解决棘手之事，你一定觉得……这个买卖很划算吧……”
刘知忧语带讥讽，眼波平静，竟让李存勖一瞬间的错愕。
无声的对视，无异于对峙。
只是眼光交错的一刹那……刘知忧也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于直白、过分，便也柔声道：“咳咳，我今日也是来找世子殿下商议此事的，实在不该与世子殿下争执——我着人查了这几处……”
话未说完，便尽数被含进了他的唇齿之间。
“不……妹妹今日的‘感情用事’，勖，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官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