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二三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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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西郊有百亩梅林，种着从江南移植过来的珍贵的绿萼梅。据说是原大同节度使段文楚的爱妾是江南人，不为元配所容，逐之别馆。所以段文楚在西郊为她建了别业，故而才有此林，以慰爱妾思乡之情。
后来啊……这个爱妾没能被段文楚带回去，却是柳暗花明否极泰来，变成了李克用的爱妾，不得不令人感慨一句：明珠十斛买娉婷，却教移作上阳花。
李克用打败了段文楚，接收了他的地盘、财产、女人。美丽的花，终究会养在更高的宫室里，向阳花开，繁华依旧。
李存勖见刘知忧心不在焉的样子，便道：“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用心。”
刘知忧笑道：“你不去候你父亲颜色，光顾着我做什么？”
李存勖道：“看花当然是要跟会看花的人一起看才好看——百花魁中此为魁，多情公子带笑看。”
刘知忧乍嗔还笑，道：“是是是，你李家二郎许是天底下最会说话的男子。嗯……比韦端己会说话，比温八叉会说话。”
李存勖道：“碧玉绿蜡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刘知忧轻笑道：“是吗？”
刘知忧之美，望之不可亲，可望不可即。飘忽若神，空灵如仙，像云像雾又像风。若即若离，忽冷忽热，邈邈隔云端，宛在水中央。
那李存勖可是想错了，她虽然长得出尘清绝，不似尘土中人，但她绝非不食人间烟火。
相反，她过于流俗了。
“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之女子，她的灵魂也必须如蕙如兰，冰清玉洁，想当然耳。
刘知忧偏不是的，冬日……她只喜欢“冬日暖阳可爱”，别的，都是衰飒之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不如桃李花，蜂媒蝶使，莺莺燕燕，犹得嫁春风。
她天性寡淡，却爱繁华、爱热闹、爱烟火、爱富贵温柔、爱虚荣浮艳。就像天上的仙女思凡，贪恋人间。
刘知忧咯咯笑道：“碧玉绿蜡……哥哥不会还觉得我是‘以月为神’、‘以玉为骨’、‘以冰雪为魂’、‘以诗词为心’、‘以秋水为眼’之佳人吧？呵呵呵……真是过犹不及，实在俗气极了。”①
刘知忧和李存勖这厢玩笑，虽说动静不大，但在庄重、恭谨、局促的氛围里，却显得尤为突出，格格不入。
然而李克用和秦国夫人，却觉得他们天真烂漫，并无责怪之意，只笑着感慨了一句：“这俩孩子，在说什么呢，这般开心。”
秦国夫人笑道：“小孩子出来玩闹，自然是开心。”
李克用便笑着对左右臣子说道：“大家也别太拘束了，赏花，乃是乐事，别因为我在这儿，就局促。”
李存勖见父亲母亲他们谈论着，往他们这边瞧，便对刘知忧笑道：“你猜他们在说什么？”
刘知忧道：“在猜我们在说什么。”
李存勖道：“在说‘佳儿佳妇，良慰人意’。”
刘知忧促狭地笑道：“非也，我只听到明公说，‘刘使君有贤女’。”
李存勖随手在枝头，抓了一手花瓣砸在她头上，气得刘知忧两颊鼓鼓，握了粉拳，作势要打他……
“要不是现在这么多人，我早揍你了。”
李存勖直了直身子，还矜骄地抬了抬头，以手抚了抚她的头，比划到他的胸前：“你应该打不过我。”
刘知忧见他方才藐视般的姿态，怔愣住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刘知忧第一次觉察到了少男少女的差距，蹙眉道：“你再过两年，都能像行钦哥哥那般，一胳膊就能把人拎起来了。”
李存勖道：“嗯……会吧……”
刘知忧道：“哪天你脾气上来了，给我好一顿拳打脚踢怎么办？唉……看来我习武可不能落下了。”
李存勖摸着下巴，思索着：“谁没事儿打老婆玩儿啊？不过我要是把你一顿收拾，你习武好像也没什么用吧。”
刘知忧道：“谁说没有，多了！兰陵公主被驸马打得一尸两命，郭暧还醉打金枝呢。天潢贵胄，金枝玉叶尚且如此。更何况你，跟你……咳咳，你脾气不太好。”
李存勖道：“那你怎么不说，晋孝武帝还被爱妃捂死，杨素还被妻子状告谋反呢。”
刘知忧道：“你说我没个忌讳地，拿公主举例也就算了。你拿皇帝奸臣举例，也是……绝了。”
刘知忧因着那日赏梅，把自己给冻着了，故而好几天都没有出门，李存勖来瞧她的时候，她正在案上画九九消寒图。
李存勖翻窗进来，带起的凉风，让她一阵鼻酸，竟连打了几个喷嚏。
李存勖皱眉嫌弃道：“最见不得你这副呆呆的模样，好傻。”
嘴上虽是这么说的，但李存勖还是给她在架子上拿了件大氅，要给她披上。
刘知忧道：“不用，屋里暖和，何况这么厚一件，多箍着手啊，我还写写画画呢。”
李存勖道：“《九九消寒图》，画完就春天了，你是不是在算日子嫁给我了？”
他脸色不渝，刘知忧一时分不清他是在说着客观事实呢，还是在开玩笑呢？一时怔愣，冷不防将书架上的书碰翻了。
“你小心别摔着。要拿什么呢？我给你拿。”
刘知忧踮着脚尖，从书柜上，取下一个金匮，递给李存勖：“上次你不是说想看‘温韦诗词’吗？我把市面上的都统计了一遍，把托名的，伪造的，糟改的……去芜存菁，给你誊抄了一本，还给你画了插画呢。”
李存勖道：“字儿不错，这个画嘛……马马虎虎……能看……”
刘知忧邀宠道：“看我对你好吧。”
李存勖觑了她一眼，道：“哈哈哈，那你要什么赏赐啊。”
刘知忧道：“谈钱多俗啊……”
李存勖往她额头上一亲，眨巴着眼睛瞧着她。
刘知忧也眨巴着眼睛瞧着他：“你……就……就这……”
我给你这么忙活半天，还要被你占便宜！天底下哪儿有这样赔本的道理？
李存勖耸耸肩，道：“以后我给你帮什么忙，你找我帮什么忙，你拿这个谢我，即可，千金轻一笑，何况是一亲芳泽呢。”
刘知忧嗤笑道：“咳咳，就算我‘一笑值千金’，世子殿下……您……也配？”
李存勖笑道：“凡我说一句，你就拉上这么些，不给你个利害，也不知道，从今儿可不饶你了。”②
说着凑近身来，将两只手呵了两口，便伸手向刘知忧膈肢窝内两肋下乱挠。
刘知忧素性触痒不禁，被李存勖两手伸来乱挠，便笑的喘不过气来，口里说：“世子殿下，你再闹，我就恼了。”
李存勖方住了手，笑问道：“你还说这些不说了？”
刘知忧笑道：“再不敢了。”
李存勖笑道：“那好，叫哥哥。”
刘知忧求道：“哥哥，我再不敢了。”
李存勖这才住了手，刘知忧一面理鬓笑道：“好哥哥，这可是你先招惹我的！”
李存勖冷不防被刘知忧绊了一跤，摔倒在地。刘知忧从背后反绑住他的两只手，得逞地笑道：“这下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叫声姑奶奶，我且听听。”
李存勖道：“你是不是傻的？”
刘知忧那句“你才傻呢”还没有说出口，李存勖就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身，覆在了她身上。她又一次觉察到了少男少女的差距，以后打架，就连“智取”都占不了便宜了。
“好哥哥，我错了，我再不敢了。”刘知忧赶紧知趣地求饶道。
继而又嗔道：“你看看，你就不能让着我吗？我以后同你打架，就连‘智取’都占不了便宜了……”
李存勖拿手指弹了她的额头一记，道：“不学好。”
说着就从地上把她拉了起来，还不忘损她两句：“你好像沉多了，以后不能叫你‘小仙女’了，你是‘肥仙’。”
刘知忧亦反唇相讥：“你可比以前黑多了，叫你‘黑米团子’行不行啊？”
李存勖嗤笑道：“不然叫你什么？承妹妹？”
刘知忧道：“……这个鸡皮疙瘩掉一地。”
“明儿？团儿？知儿？忧儿？”说着说着，李存勖便笑将起来，“你的名字好难听。”
“哼……”
刘知忧作势又要打他，李存勖笑着躲开了，抓着她不安分的爪子，笑道：“我且听听，李严唤你什么名儿？你称呼李严什么？”
刘知忧道：“我一般也叫他‘世子殿下’，很少叫他‘六哥’的。他一般叫我‘明承’，很小的时候叫我‘承妹妹’，他也觉得知忧和花团不好听。我可是从来不叫他‘坤哥哥’，‘严哥哥’，‘阿坤’，‘阿严’的——你可别要我叫你‘勖哥哥’啊！‘阿勖’也不行。”
李存勖道：“嗯……那就‘勖郎’吧，好吧，承妹妹。”
刘知忧嘴角微微抽搐：“咱们各退一步吧，阿勖？”
“好的，知知。”
“这也太难听了！”
“好的，承妹妹。”
刘知忧微微拧了拧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李存勖道：“人生而静，天之性也。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生而有情，乃天性也。直到见到‘知知’，才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恶，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直到见到知知，才知道，毛嫱丽姬，赵李倾城，所言非虚。”
“您饶了我吧，勖哥哥，勖哥哥行不行？我可怜的耳朵，不配您开这个金口，还是‘承妹妹’吧！”
“好的，知忧妹妹。”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二三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