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得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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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守光和李皙华的婚礼订在了十月下旬，刘府张灯结彩，虽然是深秋，花叶零落，但是花枝上都缠上了五色花线和艳色花朵、花团，这使得满园子的树都沾了婚礼的喜气，仿佛是在春日烂漫时候。
只是不巧，正礼当天晚上便下起了秋雨，淅淅沥沥，淅淅沥沥，天也是灰蒙蒙的一片，可恼人了。
刘知忧一手抱着璿娘，一手拉着刘守一，去到前院观礼，却听得阆苑，似有异声，仔细聆听，竟是有人在呜咽，本来这会子是无人会注意这边的，要不是刘知忧怕给孩子们淋了雨，也不过绕了远，往这边走着的。
这大喜的日子谁这么晦气！
“姐姐我有点儿怕。”璿娘圈着刘知忧的脖子，埋在她肩颈里。
“这灯火通明的，哪里可怕了？”
“红彤彤，灰糊糊的。”璿娘用着她能想到的最贴切的词汇，来说出她的感觉印象。
刘知忧道：“黑子不是在这儿嘛，有什么好怕的。”
三条鬣狗才是最忠诚的，一直都跟着它们的小主人。仿佛听懂了主人的话，附和着“汪汪”叫了两声。
那角落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便停止了哭泣，从花窗往这边望了望，见是刘知忧，便拭了眼泪，匆匆出来请安。
这是刘知忧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春香，春香生得媚，眼角还有一颗细小的泪痣，这让她泪眼婆娑之际，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确实是个美人。
“春香你好端端地哭什么？可是谁欺负你了？”
本来埋在刘知忧脖颈的璿娘，抬起了头，大眼睛咕噜噜地转着，小指头划着脸，乐道：“姐姐，羞羞。”
“没，没有。”春香窘迫地否认道。
但是她见刘知忧并不说话，便只得含糊说道：“奴婢只是想幽州了。”
“你若是喜欢我二哥哥，便去求了他的恩典，若是求了郎主、夫人，那也是可的。只是为人妾侍，若是主母不好相与，也是艰难，还不如在嫂嫂跟前做个大丫鬟好些。你若是早早想明白了这些，也没必要在这边哭哭啼啼了。”
春香脸上红红白白，她见刘知忧误会，便只得道：“不是二公子。”
刘知忧狐疑，嘟囔着：三公子才六岁，不会是我爹吧？
春香道：“元郎君说，芸芸众生，饮食男女，他只追随他所爱，得之是幸，不得是命。不过也是，若是他知道他那么努力那么优秀，翻山越岭，涉江渡河，最后发现在彼岸等着他的人，是我，他大概不愿意努力了吧。”
刘知忧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说，你喜欢元郎君？元郎君不喜欢你？这有什么，你生得这般颜色，给你挑个好的，不难。”
刘知忧刚要离开，却还是关心道：“你去厨房拿个鸡蛋捂捂眼睛吧，我先去前院了。”
刘守一摇着刘知忧的手道：“阿姐，你说行钦哥哥喜欢谁啊？”
“人嘛，都喜欢长得好看的。”
“噢……那行钦哥哥喜欢阿姐。”
刘知忧拍了他的小脑袋，道：“不许胡说。”
“我之前看到过行钦哥哥拿着一枚阿姐的钗子。”
“小鬼，你怎么知道，是我的钗子？”
钗子？什么钗子？刘知忧转念一想，倒觉得刘守一说的是真的了。但她也只能再次喟叹，这男人啊，到底都不能免俗，只喜欢漂亮的脸。①
“搞得好像只有阿姐过目不忘似的！我瞧过一眼的东西，哪里还会有错？”
……
姐弟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刘知忧到前厅的时候，新妇已经被迎了过来，红男绿女正在拜堂，而且还是李克用过来主婚的。
礼成之后便开宴了，刘知忧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着实难受得紧。璿娘一会儿要这个，云郎一会儿要那个，真是烦啊烦死。
“云儿，你是哥哥，要照顾妹妹，知道吗？”
刘守一却道：“阿姐，只是让你照看一下孩子，你就这般牢骚，你这个样子以后还怎么管理晋阳宫一大家子人。”
“你不能因为我长得高，就觉得我跟你差辈分了，我也才比你大四岁，我也还是个孩子！”
“阿姐一直很厉害，在我心里是辛宪英谢道韫一流的人物。”
刘知忧道：“辛宪英让你铭感五内的事儿，是她带孩子吗？要吃饭自己吃，婆婆妈妈的。”
璿娘道：“姐姐，吃虾虾。”
刘知忧将虾碟子往刘守一那边推了推：“给你妹妹剥虾。”
刘知忧见刘守一老大不高兴了，便道：“你，你，你盯着我干嘛，刘四，你还别给我来劲儿啊。”
刘守一笑道：“我在想，阿姐果然是仙女啊。”
刘知忧娇憨一笑：“别，你说好话可没用。”
“不，不，不，我说的都是实话。阿姐，跟阿爹阿娘哥哥们一副面孔，跟世子哥哥一副面孔，人前人后又一副面孔的，这不是神仙是什么。”
璿娘听了咯咯的笑个不停。
“别给我贫，小心我抽你噢。”刘知忧还作势要打。
李继韬见他们姐弟其乐融融，便走了过来：“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璿娘捂嘴笑道：“四哥哥在讨打。”
刘守一道：“我是在想，世子哥哥可不要被我姐给骗了，她可不是什么温驯纯良之辈，亦绝非善类。你看我姐姐生得多漂亮啊，可是你看她的嘴巴，樱桃小口，有若涂朱，莹润光泽，笑起来还有梨涡，可是她的虎牙尖尖的，逮谁咬一口，那可就不得了了。”
李继韬在刘守一额头上打了一记，笑道：“哪儿有这么编排自家姐姐的。”
“唉……她是我姐还是你姐啊，我还不知道她谁。”
李继韬道：“你这孩子。”
刘知忧作势要打：“刘四，你再给我叽叽歪歪，把你耳朵拧下来啊。”
刘守一一副苦口婆心的架势，道：“唉……你知道孔夫子吗？孔夫子‘问人不问马’，而在我阿姐眼里，‘她的人’和‘她的马’没啥区别。以前啊，我阿姐还远没有现在这么厉害，和行钦哥哥误入了迷林，困在了里面整整半个多月，是行钦哥哥背着她走出了迷林。可是呢，我阿姐爱她那几只鬣狗，都超过行钦哥哥。所以啊，至于其他不是‘她的人’的那些‘其他人’，就更不是人了——韬哥哥，我是看在你爱屋及乌对我也这么好的份儿上，提醒你一句。妖魔鬼怪，美女画皮。”
妖魔鬼怪，美女画皮——昔殷之辛，周之幽，据万乘之国，其势甚厚，然而一女子败之，溃其众，屠其身，至今为天下僇笑，德不足以胜妖孽者，更应守静忍情。
刘知忧道：“你行钦哥哥是救了我，难道我对他不好吗？”
刘守一道：“当然不止这个。阿姐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那也不过是因为阿姐“目下无尘”，亦是“目中无人”。阿姐生来就什么都有，却永远不知感恩，不知餍足。”
刘知忧道：“没事儿就不应该让你文礼哥哥教你识字，你看你都学了些什么道理。”
刘守一道：“阿姐这样的人，就应该穿着粗布衣服，长得五大三粗，生在山野之家，方才能够体悟一二人间疾苦。姐姐这样的人，得到的实在是太多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生来就有痼疾，不过我阿姐那个‘风疾’，我看够她活到三十好几，一点儿问题没有。”
刘知忧见自己胞弟如此出言不逊，面色不渝，只悠悠地道：“把小公子带下去锁房里，两天不许他吃饭。”
左右皆跪下求情，道：“小公子方才五岁，这样怕是不妥。”
“那就关起来，只给他面糊汤饼！”
璿娘吓得窝到了刘知忧怀里，刘知忧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头。
李继韬道：“你胞弟对你成见颇深啊？”
刘知忧道：“我对你好吗？”
李继韬道：“还……可以吧。”
刘知忧道：“所以啊，这叫作‘升米恩，斗米仇’。”
李继韬并不答话，刘知忧道：“比如呢，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但是你喜欢我，是希望和我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可是我喜欢你呢，只是当你是个不错的玩伴，你可以陪我玩儿。横竖我是不会嫁给你的，因为我可以嫁给那些比你更好的人，就像世子殿下那样。
若是你因此阻挠和破坏了这件事情，便是损害了我的利益，我还会觉得你是在给我添麻烦。你的喜欢于我而言并无用处也并无好处，甚至那是困扰，更是危险。所以云儿觉得我不近人情——可是我觉得我考虑得完全没有错。
我不需要你们喜欢我，行钦保护我，那不是他作为护卫应该做的吗？我也给了他相应的回报了，这还不够吗？至于你呢？你要伤害我未来的夫君，就是破坏我的婚姻，损害了我的利益，更是刘氏的利益。”
李继韬道：“其实你说得都没有错，云儿还太小，他只能用感情看待这个世界。而你是他触碰这个世界最亲近的人，他敬你爱你，可是他渐渐长大发现你不美好，不伟大，不圣洁，不是他印象里可爱可亲的姐姐了，所以他才会跟你闹脾气。”
刘知忧道：“你也觉得我不美好，不伟大，不圣洁，对吗？”
李继韬道：“你不是那种愿意心甘情愿，为人鱼肉之人。”
刘知忧道：“呵……难道世子殿下看不出来吗？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与赵李家。当年不肯嫁东风，无端却被西风误。”
生为女子，虽然花容月貌，却也不过只是拿稻草包扎的鱼肉，只能作为礼物，不是献给赵家，就是献给李家。赵家李家至少还算干净，若是飘茵落溷，强于污浊陷渠沟，就什么好都落不着了。
所谓当局者迷便是如此，李存勖亦觉得她喜欢谢憬，自然也会对自己留有余情。
李继韬细细体悟她的这两句话，也是了。真心能值几个钱？容颜易逝，真心易变，只有权力才能浇沃人心。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得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