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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浮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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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里的柳枝上,黄鹂唧唧喳喳,绿茵也散发着馨香。刘知忧在荷花池边喂鱼,弟弟妹妹们都在她身后玩儿,刘守奇给刘知忧编了个花环,吵吵着要戴着她头上。
刘知忧只好蹲下,让他为自己加冕。
她道:“姐姐有正事儿要忙,你带弟弟妹妹们去别处玩儿。”
这几日,因着她母亲和嫂嫂都斋戒五日,管教弟弟妹妹的事儿,便落到了她和琳琅头上。可琳琅素来贪玩,大多时候都跟李家女公子出去宴乐了。
于是,只剩下了她和素鎏。
数只白鹅悠哉悠哉地在水面嬉戏,忽然水面卷起毂纹,一只鳄鱼冲出水面,咬住了白鹅的颈项,继而喧闹嘈杂声起,几头大型鳄鱼激烈争食……血色染红了水面,无一幸免。
真是精彩。
刘知忧道:“你说我把你扔进去会怎样?”
素鎏道:“奴婢定不会让姑娘失望。”
刘知忧道:“此去凶险,我只信你。”
素鎏道:“奴婢定不负姑娘所托。”
“西北有高楼,孔雀东南飞。这世上的事儿,不是身不由已,便是死而后已。你尽力即可,努力活着,千万别死,等着我去接你。”
素鎏轻轻地“嗯”了一声。
良久,刘知忧等的人来了,不是旁人,竟是李继韬。
刘知忧道:“李继韬,你胆子不小啊。谁给你出的主意?”
李继韬道:“所以你现在跟世子殿下是一条心了。”
刘知忧道:“我不管是谁给你出的主意,你最好安分点儿,不然……李嗣昭也保不了你。”
李继韬并不多言。
刘知忧道:“你是李嗣昭的儿子,你要什么东西没有,何必跟李存勖过不去,他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以后离那些给你乱出主意的人,远一点儿。”
李继韬道:“承妹妹还是管好自己吧,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刘知忧道:“我劝你……”
李继韬身形一滞,转过身来,道:“这世上的事儿啊,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你连我都尚且及不上,拿什么跟李存勖斗?为人棋子,尚不自知,非得自寻死路不可吗?”
“既然你都知道了,你会把我交出来吗?”
“李存勖暂时不会动你,希望你知道收敛。”
“承妹妹一席话,韬,受教了。”语罢,拱了拱手便告辞了。
马重绩的情报果然不是盖的,不过两日便有了结果,这一系列的事儿,都是李继韬做的——可惜也只能查到李继韬为止了。故而李存勖采取了刘知忧的建议,李继涛不足为患,还是得放长线钓大鱼。既然敌人用着李继韬这颗棋子,这般有恃无恐,不过因着他是李嗣昭的儿子,与其拔除了这颗钉子,倒不如留着他,毕竟李继韬才短,并不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况且拔除了这颗钉子,敌人也会派遣别的钉子,到时候未必是李继韬这般才短之人,那可棘手多了。
檀儿和文礼从内苑走了出来,道:“方才见李公子面露不快,可是吵架了?”
檀儿和文礼向来都是最谨慎机警的,檀儿不过十一岁,张文礼不过八岁,然而很多事情,刘知忧都是很放心二人去做的。
刘知忧道:“近来不太平,你们以后说话做事需谨慎,除了父亲,纵使母亲和哥哥们问及我的事儿,也要三缄其口。”
檀儿道:“大公子和二公子近日都在忙着练兵,并不回府。”
刘知忧笑道:“哥哥们倒是上进。”
如此无风无浪了几日,便到了闰五月初五,这日檀儿煮了糯米饭,刘知忧一开心吃了好大一海碗。
“这是什么山珍海味吗?公主这般喜欢?”张文礼一边大口扒饭,一边疑惑地问道。
檀儿打了张文礼不规矩乱戳菜的爪子,道:“公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是得多吃点儿。”
说着又给刘知忧的糯米拌饭里,拌了几块咸水鸭肉。
荷叶豌豆清香,咸肉鸭肉酱香,笋干榆钱鲜香……确实是时令美食。
刘知忧笑着给张文礼夹菜,道:“文礼也多吃点儿,争取超过你檀儿姐姐。”
张文礼道:“这还不容易,待我十二三岁之时,定然也有行钦哥哥那般高了。”
檀儿道:“你有人家元钦哥哥那般高,也未必有人家行钦哥哥的才华,人家都是骑射一绝,别说是在河东的子弟兵里首屈一指,便是在整个河东军里都是排得上号的。”
张文礼道:“对对对,你说得都对,那人家行钦哥哥也看不上你呀。”
檀儿道:“你吃饭不说话能把你噎死吗?”
刘知忧掐着张文礼的脸颊,笑道:“小鬼头说我们家檀儿配不上行钦,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过几日便跟二哥将此事说成了。”
檀儿道:“姑娘你也取笑我!”
刘知忧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来就是人之常情。何况我们家檀儿这般貌美,与其便宜了旁人,倒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
张文礼道:“我倒是瞧着行钦哥哥与春香还稍稍亲厚些呢。”
刘知忧道:“春香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儿,哪儿有我们檀儿可爱啊。”
檀儿嗤道:“春香勾搭二公子的时候,别提多机灵了。”
刘知忧道:“不许胡说!”
张文礼道:“檀儿姐姐这回可没胡说,春香那丫头,鬼着呢。”
刘知忧刚要说些什么,王若讷便进来了。
刘知忧笑着迎上去:“师傅,快来尝尝檀儿的手艺。”
王若讷坐下,道:“为师前几日,跟着长公子前往忻州赈灾,这一趟算是没白跑。你猜为师发现了什么?”
刘知忧道:“那厢李存勖刚北上去了云中,这边李廷鸾便南下仪州赈灾,这次南伐邢州,又被封为参军,随军镀金。”
王若讷笑道:“徒儿觉得太早选择李存勖是亏了?”
刘知忧道:“还真是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怕就怕他们俩斗起来,要殃及我这个‘池鱼’。故而前两次遇袭,我家大人让我没事儿不要往外头瞎逛,连出门都给我派了二十个贴身护卫。”
王若讷道:“除了刺杀,还有暗杀,我这次给你带了个人过来,算是我的半个弟子,她医术虽是不精,但毒术不错,用来保护你也算是绰绰有余了。”
刘知忧道:“还是师傅想得周全。”
王若讷道:“进来吧。”
一女子恭谨地走了进来,一举一动倒像是个闺阁女儿,并无半点江湖气。只是这人好像在哪儿见过,竟是那日在晋岳河上的女郎——赵惊蛰。
“师傅,怎会是她?”
“惊蛰见过姑娘。”她盈盈万福,规规矩矩地向刘知忧问好。
王若讷道:“为了避人耳目,巧不巧地就让你给碰上了,不过也好,这般便更顺理成章地来投奔你了。”
刘知忧道:“还是师傅想得周到。”
刘知忧亦向赵惊蛰道:“以后便有劳赵姑娘了。”
张文礼去找赵檀儿的时候,经过抄手游廊,看到李老伯坐在檐下,一边瞧着雨,一边扒着饭,这个饭仿佛还是晌午时候刘知忧赏给府中人的糯米饭。
初夏的雨,很闷热,张文礼远远地问了声“李老伯好”,便匆匆去寻赵檀儿了。
檀儿正在厨房里忙活着给刘知忧炖鸽子汤,大骨刀剁肉,噼里啪啦响。
张文礼倒是笑了,抓了一把盐水花生吃,边嚼边说道:“厨房又不是没有婆子做饭,你管这些小事倒是勤谨。”
赵檀儿道:“若是再不勤谨点儿,我可得失宠了。”
张文礼道:“那倒不至于,我们可是多少年的情分啊,哪里是她一个刚来的能够将咱们这位主子哄好的。”
赵檀儿道:“说得也是。”
张文礼道:“所以咱们还得大度点儿,拿出正宫的款儿来。若是她不知道规矩,自有大小姐自己个儿收拾她。”
赵檀儿道:“也是,咱们两个还怕她一个人不成!”
继而赵檀儿又叹道:“只要她把大小姐照顾好,我受点儿气也没什么。”
刘仁恭回府的时候,刘知忧带着弟弟妹妹在门口迎接。刘仁恭见爱女这般孝心,登时黑了脸,道:“你们怎么照顾姑娘的。”
刘知忧道:“阿爹,不怪他们,是孩子们想阿爹了。”
刘仁恭道:“知道你孝顺,这些事情不需要你做,你只要健健康康的,就是对为父最大的孝顺了。”
刘知忧道:“今儿檀儿炖了鸽子汤,阿爹可有口福了。”
“爹爹抱抱。”刘知忧幼妹璿娘张开手,奶声奶气地问刘仁恭要抱抱。
刘仁恭爱怜地将小女儿抱起,道:“阿爹掂掂,是不是又长高了。”
檀儿道:“四姑娘近来可能吃了,又长胖了不少。”
“爹爹,爹爹,我也长高了。”刘守一也雀跃地跳着,要刘仁恭抱。
刘仁恭道:“好好好,爹爹抱。”
于是刘仁恭一手抱着刘明璿,一手抱着刘守一,一家人其乐融融向家走去。
临进门的时候,刘仁恭瞅了一眼赵惊蛰这个新面孔,而赵惊蛰平视之。
晚间,刘知忧给刘仁恭书房布置茶品一类,偶尔说些近日发生之事,刘仁恭一一都听了。
刘仁恭坐在书案前,对刘知忧道:“你添了个新丫鬟?”
刘知忧道:“父亲觉得似有不妥?”
刘仁恭略一思忖,摆摆手道:“王大师想必不会有错。”
刘知忧亦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刘仁恭道:“你方才说,李存勖答应结亲了?这便好啊。”
刘知忧道:“可是……李克用若是拿下邢州,爹爹就算得了卢龙又如何?河中也是他的囊中之物,卢龙偏居一隅,并无拓疆之地。西进便是河东,南下又是最难啃的魏博军,北面还有契丹虎视眈眈。爹爹可有想过这些?”
刘仁恭道:“所以这便显示出合纵连横的好处来了,我便可在朱温与李克用之间左右逢源,待他们鹬蚌相争之际,只要一方势弱,我便可南下取之,幽州地利,除了长安城,可谓天下第一。”
刘知忧道:“愿父亲福运绵长。”
刘仁恭道:“这些日子,团儿辛苦了。好在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马上就能云开月明了。”
刘知忧心中却仍是不宁,虽然一切都按照刘仁恭的预想走着,并且成功在望,但她总归不踏实……权力啊,果然是手中沙,越紧握越慌张。权力的游戏,谁都不该怯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