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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疑窦 ...

  •   刘知忧道:“鬼知道汴梁离这儿一千多里地,这位宣武世子是怎么过来的,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引蛇出洞罢了。”

      那人道:“刘姑娘伶牙俐齿,智算过人,只是……当真如此吗?”

      刘知忧道:“不然你以为一个六岁奶娃娃能做什么交易?”

      李存勖道:“这件事情我自会查清楚的,你既然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那就有多远滚多远。”

      那人将刘知忧从马上扔了下来,扬鞭驰骋在一片落日熔金之中。

      刘知忧支撑着自己要从地上起来,却看到李存勖已经走到她面前,她抬眸却撞入一片墨色的深湖之中。

      “带走。”他只说了如此简练的两个字,却仿佛是给她判了酷刑,让她在初夏夜的黄昏,都感到了阵阵寒意。

      “世子殿下,你不要……”

      不要听人挑唆……刘知忧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被李存勖打断,他道:“闭嘴。”

      终究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仿佛只是虚惊一场,刘知忧被安全地送回了刘府。

      她的小脸煞白,初夏的风吹拂她略显凌乱的发,更衬得她眉目如画,烟视媚行,如同离群的小兽,惹人爱怜。而她紧抿樱唇,故作镇定的倔强姿态,冲淡了她本身的娇憨和天真,显示出造化最初的模样来……西子病心,孙寿妖态,这两种诡异的美丽,在她脸上如同上帝恩宠般合二为一了。
      何为“尤物”?至少要如此,方才对得起“倾国倾城”“祸国殃民”二字。

      李存勖等人并未逗留,亦未曾启口一句。

      “姐姐,姐姐……”弟弟妹妹见她神思恍惚,面色凝重,都关心地扯了扯她的袖子,问道。

      是夜,刘知忧坐在荼蘼花架上,兀自吹/箫,趿拉着木屐,脚一甩一甩地,使得脚上的金铃铛也奏出和谐悠扬的声音。

      “汪汪汪……”

      她的几只爱犬闻着味儿便叫了起来,那是他们的晚餐到了。

      她对这几只鬣狗极好,吃的都是专门的市场采买回来的现杀现取的牛腩。

      只不过这次呢,只能委屈他们将就着吃些猪腿肉了——因为这次的木桶里倒出来的可不是什么牛腩,而是一个少年。

      几只鬣狗见了他,不但不吠,反而有些怕他似的后退了几步。

      刘知忧皱了皱眉,笑道:“你可是欠我们家黑子一顿晚餐呢,打算剁手还是跺脚呢?”

      “我在里面都难受死了,赶紧让我洗个澡吧。”

      却说这李存勖为何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刘府呢?这还得从宣武世子说起……

      白天刘知忧向朱友贞问清了他是如何被抓来晋阳的,朱友贞毕竟年岁尚小,且是被手下和奸细里应外合给抓来晋阳的,故而刘知忧并不能全悉。于是她将此事秘密告知给了李存勖,并向他建议放走朱友贞——投石问路,让奸细暴露,以期详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存勖准了,并准许她便宜行事,他会尽力配合她,并立即派遣心腹把控全局。

      此时,水雾氤氲,混着幽幽的沉水香,夜璧熹微,还有浅浅的沐浴声,显得格外旖旎。

      刘知忧在外头侯了半天,都不见里头有动静,便轻轻敲了敲门,里头道了句:“进。”刘知忧便进去了,她坐在珠帘外,道:“世子殿下,你平素这么果决爽利的人,怎么洗澡的时候跟个娘儿们似的?这等你洗完澡,这天都亮了,还谈不谈正事儿了?”

      李存勖道:“我都累死了,就搁这儿讲吧——”

      刘知忧道:“你们河东忒不太平了,你那个神棍马大师说什么了?”

      李存勖道:“我在明,敌在暗,我不动,敌不动,目前还没什么特别的线索,所以啊……这个事儿麻烦得很。”

      两相沉默,只剩下李存勖洗澡的水声,似有若无,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楚。

      刘知忧道:“在外:唐廷、朱温、邢州李存孝、成德王镕、吐谷浑赫连铎、以及义武和卢龙;于内嘛……”

      李存勖道:“我叔父李克宁、我庶兄李廷鸾、李罕之……内外勾结才是最头痛的。”

      刘知忧道:“你竟不怀疑李存信、李存灏?李存信可是个人物,之前构陷李存孝,还间接将他逼走,使得你家大人不仅损失了邢州关隘,更损失了一员骁将。李存灏不仅与你叔父李克宁关系匪浅,更对李廷鸾有知遇之恩,这样的人,你竟不多加提防?”

      李存信与李存孝同为李克用义子,皆是勇将。然而李存信嫉妒李存孝能征善战武功赫赫,故而常常向李克用进谗,导致李存孝据邢州叛出李克用,转投朱全忠。

      李存勖道:“李存信李存灏为我家尽力多年,似乎并无何疑点。人无完人,总不能逮个人就犯疑心病,那河东还用不用人了?”

      刘知忧道:“我来河东日浅,对这二位,也没有特别的了解。只是……有个人想必世子殿下也是疏忽了。”

      李存勖笑道:“你竟是有重大发现了?说来听听。”

      刘知忧道:“不才也就跟李继韬混得比较熟,所以近水楼台,也就知道了一些李继韬之母杨氏的事情——世子殿下,难道从未对她有过疑心?”

      李存勖道:“李嗣昭将军是我家大人最宠信的义子,正因为如此,谁不想着千方百计地往他手下埋钉子呢。故而他的人,我家自然是慎之又慎,他与杨氏也不过是感情好些。至于杨氏……她可不曾有特别的动作。”

      刘知忧道:“最有用的棋子,轻易不会用的,要用在最实处。”

      李存勖细细思量着她的话,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刘知忧叹道:“世子殿下,你就一点儿不觉得抢来的女人并不忠诚吗?”

      李存勖微微一思索,才道:“这倒是没错,杨氏本是安文佑妾侍……你是说她心系故主?这不太可能吧。”

      古往今来,忠贞之女甚少,义烈之女少之又少,为了故主而背叛新主,更是一个也无——即使有心,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小小女子怎么可能做得到呢?①
      何况她只是安文佑的妾侍,如今却是刺史夫人,更不用说她与新夫还有六个儿女,生活幸福。

      刘知忧道:“贞烈节义之女子虽少,但也非没有。你知道我是因何怀疑她的?那日杨氏带着李继韬兄弟姊妹几个去庙里进香,刚巧那日我也去了庙里为母亲祈福。她无意中说起了……她最喜欢的树是松树,说雪海松林最是漂亮,就算没有雪海松涛,只是听松涛观松海,也是聊胜于无。”

      “——虽说是雅兴,可从她的神情,我觉得略有不妥,但也未曾细想。后来父亲为明公筹谋邢州,我亦为父亲寻求破敌之策,原原本本地了解了一下邢州,才发现第一任昭义节度使并非孟方立,而是安文祐,而安文佑小字雪松。”

      “——何况她还是唐僖宗赐给安文祐的宫女,所以我没有理由不怀疑她。”

      李存勖道:“你是说她放着现在好好的刺史夫人不做,也不管她那五六个孩子了,一心只想为前夫报仇?只想为唐廷效忠?”

      刘知忧道:“这次的人从朱全忠身边将他的嫡子里应外合地偷了出来,一则可以给朱全忠一个下马威;二则朱友贞出现在晋阳,又使得梁晋更添新仇;三则使得河东内部铲因奸细一事,又添了内耗。此事的受益人决不会是朱全忠,更不是河东。邢州成德做不到那么大的盘算,卢龙义武尽是酒囊饭袋,吐谷浑没有这个脑子。所以答案就呼之欲出了——只有唐廷,还在垂死挣扎,希冀恢复黄巢之乱前‘周天子’的荣光。”

      排除了所有不可能之后,剩下的那个就算再不可能,也是“真相”!现下所有线索都指向唐廷。

      李存勖道:“‘上源驿之变’已经领教过了,唐廷不过黔驴技穷,强弩之末了。如今更算不上‘强弩’了。”②

      显然李存勖并不想在唐廷这条线上耗费心思,毕竟付出比不上收益,谁都不想去白费功夫的。

      刘知忧劝道:“即使唐廷如今苟延残喘,李茂贞又作威作福,皇权尊严日衰,但他毕竟还占着‘大义’,诸侯们也都扯着这面虎旗,相互征伐。”

      李存勖道:“当初唐廷豪赌,五路伐晋,三战三败,早已式微,不足挂齿。”

      唐帝李晔登基之后,意图整顿诸侯,而李克用最为跋扈,便打算拿李克用开刀。任命张浚为帅,朱全忠为南面招讨使,并以李匡威和赫连铎为正副北面招讨使。浩浩荡荡五万大军大战李克用,三战三败,李唐王室至此威信扫地,再无兵马西出函谷关,诸侯征伐再无所顾忌了。③

      刘知忧道:“唐廷中人,虽‘好虚谈而无实用,多倾覆之士’,然而其人‘虽不知兵,富于权略’,若论权谋、阴谋,天下幕府,谁出其右?”④

      李存勖道:“如此说来,也有道理。当初曹操之世,不也有林林总总的人妄图恢复汉室,强汉巨唐,怀缅之人必不会少……这倒是个大麻烦,我会让人盯着的。”⑤

      “喵呜……”

      刘知忧一口吹熄了灯,月光照耀下的竹枝桂影,影影绰绰不满窗扉。伴随着风声,显得急促而狰狞。

      跫音渐近,听得出来是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在静谧的夜里,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疑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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