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迷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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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知忧瞧着少年通身的气派，笑道：“小模样还挺俊的，你叫什么名字啊？”
“卑职王鸾。”
“旌旗招展、铠甲锃亮、枪缨、盔缨、刀彩，随风舞动，如火如荼。那叫一个漂亮，你呢，上过战场吗？杀过敌兵吗？为你的国家立过功吗？”【注】
“卑职惭愧，只是个晋阳校尉。”
“公当自勉，高欢当年也不过一城门校尉。”
“你没事儿跟他说高欢做什么？”谢憬的语气带着一丝微不可见的不解，刘知忧只道他是误会了，自己是夸对方可以做高欢，没说自己是那巨眼英豪，想做娄昭君啊。
刘知忧尴尬地咳了两声，道：“我只是想要他那披风，其他的就是顺一句嘴。王鸾你的披风可以给我吗？我冷。”
王鸾道：“你可以，他不行，他只是个贱/民。”
刘知忧道：“你这么聪明，怎么只做了个晋阳校尉，这也太屈才了吧。”
王鸾道：“卑职已经接到了世子亲卫的任命，不日便上任。”
刘知忧道：“那便恭喜王校尉了，你先把你袍子解下来吧。”
王鸾便把披风解了下来，刘知忧接过，就罩住了自己和谢憬，笑道：“这可是我穿的噢。”
王鸾拿她没辙，也由得她去。
王鸾走在前面，二人紧跟在后面，王鸾停住了脚步，刘知忧一不小心就给撞着了，她抚了抚额头，似乎也感知到了不寻常的气息，王鸾转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刘知忧紧紧地抓着谢憬的袖子，却被他反手握住了，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稍稍觉得心安。
风吹得灯笼摇摇欲坠，连带着地上的影子都晃晃悠悠。
果不其然，屋顶、房檐、角落、水下都窜出人来，蒙面的七八个刺客将他们三人围住。
刘知忧尚未分析出来这群刺客与上一拨是否为同一伙人，但是眼下她只能自救。在这千钧一发之机，她瞅准了灯笼，以及旁边的草垛。
当刺客一拥而上之时，王鸾给刘知忧留了个突破口，刘知忧便拉着谢憬躲到了一边，由此王鸾手臂被砍中了一刀。王鸾尽力与刺客纠缠，但还是有两个人脱开了他的掣肘，迫近刘知忧。
刘知忧用檀弓射中了他们的眼睛，趁着这个的间歇，她拿着小石子，用檀弓击打下了灯笼，灯笼引燃了草垛，刘知忧便和谢憬赶紧朝着进逼的刺客扔草垛，也顾不上烟熏火燎，还是烧伤灼伤了。
刘知忧还往旁边的屋子扔了几把草垛，火舌趁着风势越烧越大。
刘知忧对着王鸾喊道：“只要再撑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然而刘知忧过于想当然了，若是只有这七八个人，或许还能再撑一会儿，可惜在她放火之后，旁边本想坐收渔利的另一拨刺客坐不住了！
赶紧蹿了出来，攻击刘知忧二人。
前一拨刺客觉得有人来抢人了，也来阻止。于是三方时而你打我，时而我打你，场面十分诡异，但有一点儿是确定的，刺客们都是来杀他们的，而且下的都是死手。
刘知忧虽然射箭技术绝佳，但是箭的速度总归比不上刀剑，故而十分被动。
一个刺客得了空隙，一剑刺向谢憬。
推开已经是来不及了，刘知忧直接抓住了那柄剑，忍不住叫道：“啊！好疼啊！”
幸好王鸾趁着刺客分神，从背后将他一刀杀死，若是稍稍迟疑，刘知忧相信这个刺客还是有能力将她的手掌削下的。
王鸾也躲到了草垛，他的身上已被多处砍伤。
这危险次第，晋阳卫及时赶到，扑杀数人，其少数几位都赶紧跳河逃命去了，外头便是羽箭穿风之声，刀剑撞击之声。
刘知忧耳边最后的声音便是谢憬轻而急的呼唤：醒醒。
刘知忧做了很长时间的梦，梦里李存勖要杀她，他是那么温柔地用手抚摸着她的脸颊，眼神那样专情地看着她。而后恶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她就像一只盈盈一握的画眉鸟，轻轻一用力，就能被捏碎。
她不停地挣扎，不停地拍打，不停地求饶。可他的目光冰冷，空洞，凝结着一团雾气，演漾着幽幽鬼火。
“救命啊！”
在她窒息得那一刻，她从床上惊坐起。
我这是死了吗？我没死？刘知忧大口喘着粗气。
“团丫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刘知忧望着眼前这个一脸愁容，怜爱地抚摸着自己的美妇人，一时怔愣，继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阿娘。”
可见她是真的昏睡了很久了，连母亲都已经从卢龙被接了过来，原本还说好这几日要去城外迎接母亲一行的。
“团丫头，你可吓死为娘了，你都昏睡了两天两夜了。医师，巫师，道长，都来瞧了一遍了，方才王大师说要给你心口放血。”
刘知忧听着外头吵嚷嚷的巫歌和法咒，便知其母所言非虚。
刘知忧尚有些昏沉，赵檀儿会意，便跑向外头，嘱咐外头不许聒噪了。
“团丫头，两天没吃东西了，可有什么想吃的？”一旁侍候的嫂嫂王氏问道。
正在悬丝诊脉的王若讷道：“还是先吃些清养补气的。”
王若讷是幽州著名方士，无论岐黄之术还是求仙问卜他都颇为精通，甚至军事政治他都有所研习。与刘仁恭更是二十年的挚友良朋，亦是刘知忧兄妹的授业恩师。
刘知忧本就气虚体弱，如今又是煎熬了两天，身体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便轻轻点了点头。
刘知忧担心的显然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根源——那晚来了三批人，他们究竟是来杀谁的？
王若讷显然也明白她心中疑窦。
刘知忧道：“阿娘，嫂嫂，我昏迷的这些日子，你们受累了，如今我也无恙了，你们先去歇着吧，我这边有檀儿服侍便好。若因为我而使得阿娘嫂嫂受苦受累，便是我的罪过了。”
说着便又悲戚起来。
母女二人又互相安慰了会儿，郑氏便道：“那为娘便先去看看你的药。”
王氏亦道：“我便带着母亲先下去了，有事儿让檀儿找我。”
刘知忧道：“师傅，前几天的刺客，你怎么看？”
王若讷道：“晋阳宫那边的调查结果说，第一批刺客是来杀盖寓的；第二批刺客是来杀王鸾的；第三批刺客是来杀你的。至于是谁派来的，那是咬死不说，被活捉的刺客们，不是侥幸自杀了，便是被折磨死了。乱啊。”①
刘知忧道：“杀盖寓，有理由，他是李克用的腹心智囊，杀他如同斩首河东。杀我？这就奇了……不过也不是没有根据，李克用很喜欢父亲，也很喜欢我，父亲眷顾正隆，自然有人坐不住了。杀王鸾是何道理呢？”
王若讷一边拿水壶浇着花，一边悠悠地道：“他是李克用的私生子……这戏啊，有的看咯。”
李克用有正妻刘氏，封为秦国夫人；次妻曹氏，母以子贵，又是最爱，被封为晋国夫人。现在平白多了个智勇双全的庶长子，搁在哪朝哪代，都得折腾起不小的风波。
刘知忧神色凝重，道：“河东庙不大，倒是五毒俱全啊，这是朱全忠送的大礼吗？”
王若讷微笑着摇摇头，道：“亦无不可。”
刘知忧道：“师傅，为今之计，该当如何？难道要坐以待毙不成？”
王若讷道：“以不变应万变。”
刘知忧急道：“就不能快刀斩乱麻吗？”
王若讷扇着羽扇道：“年轻人，心态要放好。再说了，你想怎么个‘斩’法？”
刘知忧道：“邢州。”
邢州与成德、义武互为犄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乃是挡住李克用南下的要塞。李克用若要南下必然打通河朔三镇，首当其冲便是取邢州。
何况邢州还是义子李存孝背叛李克用，投靠唐帝和朱全忠才得到的州郡，于李克用不仅是奇耻大辱，还是御下无方，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比起幽州李匡筹和吐谷浑赫连铎，他更想击败邢州李存孝以雪耻。
那天她靠在他的肩上，闭上了她的眼睛，少了一分戾气，显得温顺乖巧。掌心里的她的手是冰凉的，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她仿佛真的死去了。
即使是那一瞬间，他也只是想亲亲她的眼睛，却并不遗憾，哪怕她真的死去了。
《冒顿单于》是他写的第一部话本，根据《史记》所写，也只有区区千余字。此时，樊楼的戏台上咿咿呀呀正在敷衍着冒顿单于的一生，他杀妻杀父夺位献妻灭族拓疆，最后白登之围高潮，在戏侮吕后信中走向结局。②
多么戏剧而完满的一生啊，求仁得仁。
方士马重绩说他：此生怨侣，将有所妨。
周玄豹亦云。
方士马重绩更说他：将与宋文帝、太武帝、唐中宗相类。
周玄豹亦云。
方士马重绩还说他：几乎命里不该有儿子。
周玄豹亦云。
那不就是他将为至亲所杀，更可能为妻子所杀。
谢憬是先见到了她的风筝，当时只是觉得诡异。竟然会有一枚风筝直愣愣地掉在了他窗前的槐花树上。而且竟然会有人将自己的形容绘在风筝上，即使画工不俗，即使美人不俗。而后她攀上了他的高阁，他见到了她的真容，她比画像更清丽，更生动，更鲜活。却无端让人想到画皮的艳鬼，一双眼睛咕噜噜地转动，幽幽地望着你，美丽而令人望而生畏。③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更何况是一个如鬼如神之女子，他的心智企图对她敬而远之，可是他的灵魂只愿与她相亲相近。
若他只是谢憬，若她只是刘知忧，亦无不可。
可是她是刘知忧，是会成为他妻子的女人，一个仿佛带着宿命闯入他命运的人。
比起他的浩瀚蓝图，她只是蜻蜓点水。即使，她似乎是无罪的。
一切由她开始，就由她结束吧。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迷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