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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风起 ...

  •   “公子,公子……”
      “他只是个唱戏的。”
      “姑娘姑娘……”
      “我不喜欢你。”

      刘知忧和谢憬游湖游得好好的,岸上偏偏不安生,而刘知忧见是一妙龄女郎被几个缙绅子弟为难,便打算路见不平。可惜……刘知忧忽然觉得这女郎没啥好帮的。

      这女郎在天桥下摆了个摊子卖画,她不是寻常卖画,而是颇有头脑地现场作画,并且还是颇有才情地边跳边画。于是一幅幅区区几十文钱的平庸之作,水涨船高,往往可以卖到十几二十两银子。

      这卖的哪里是才啊,这卖的分明是色啊。

      既然钱货不对等,其超出了货物本身的价值,自然就得从别的方面弥补,她就得承担钱货交易时候可能带来的风险——此便是被浮浪子弟骚扰的风险。【注】

      女郎姝秀清丽,但刘知忧只觉得脏。

      女郎大概是瞧出了刘知忧鄙夷她,便哀戚道:“我家中有重病的父母,还有年幼的弟弟妹妹,二位兄长打仗死了,整个家里只有我一人,我若是……”

      刘知忧捏着下巴,若有所思,见谢憬并不答话,便道:“你看人家这还确实惨,你还就真不能说她些什么了。”

      谢憬见刘知忧看着自己,便撇撇嘴道:“我只是个唱戏的,这种事儿,还是得你来。”

      为首的膏粱子弟怒道:“你们仨还聊上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还将不将本公子放在眼里了!”

      刘知忧就近扯了把椅子坐下,道:“行吧——晋阳城哪里轮得到你这种刁民咋咋呼呼,真不怕明公将你们杀鸡儆猴,以儆效尤了,明公近来在整顿风气,我看你还是悠着点儿吧。”

      为首的膏粱子弟还叫嚣着要说什么,但见刘知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一时不知该不该发作。旁边的一位膏粱子弟给他使了个眼色,轻声劝解。然后几人又互相使了眼色,甩袖而去,口中仍是骂骂咧咧的。

      女郎拜谢:“民女赵惊蛰,多谢二位小官人搭救之恩,他日若是……”

      “举手之劳,也不图你报答。”刘知忧说着便拉着谢憬走远了。

      二人走出去老远,刘知忧甩开谢憬的手,狠狠地戳了戳他的脸,道:“谢憬,你真是无赖,你能不能自己走!”

      刘知忧是拖着谢憬走的,谢憬自己并不使力。

      谢憬微微侧脸,轻轻拂开她的手,陪笑道:“数你力气大,能者多劳嘛。”

      刘知忧又好气又好笑,往他腮上拧了一把,道:“谢憬你个滑头!真是好烦你啊!”

      谢憬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变出一捧烤串,可比花束扎眼多了!

      肉香四溢,往人鼻中钻。刘知忧接过烤串,咬了一口,笑道:“就没有酒吗?”

      刘知忧伸手就往他袖口搜。

      谢憬道:“你就不能找个地方坐着吗?”

      刘知忧左右看看,便一屁股坐在了岸边的栏杆上:“我的葡萄酒呢?”

      谢憬把肉串给她,自己拿出葡萄酒给她打开了。

      刘知忧喝了一口,蹙眉道:“怎么是温的?”

      “你不是体寒吗?”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神棍啊?”

      “长得跟颗豆芽菜似的,手还这么凉,这不是明摆着的。”

      刘知忧打了谢憬一拳,道:“你小子现在说话可是越来越生动了啊,胆肥了吗?”

      谢憬将一串肉塞到刘知忧嘴里,道:“你没事儿,少说话,多吃饭。兴许这病就好了。”

      “天天喝白山老参汤都没用,你这区区几块炙羊肉是灵丹妙药不成?”

      “药补不如食补。”

      “大鱼大肉不嫌腻得慌,这还膻得慌。”

      “你一个北方人你不爱吃羊肉?那你吃什么牛羊豕禽?对了,你喜欢吃鱼,幽州确实靠海近,不像晋阳。”

      “非也,我姥姥的父亲原是登州刺史,被流放到了幽蓟,我家口味还是挺南方的。”

      谢憬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只觉得有些沉闷。

      “别看你是个贱籍,我姥姥他们还是罪籍奴籍……‘美人帐下犹歌舞’……”刘知忧叹道,“不然你以为我看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我母亲……我姥姥……我母亲连生父是谁都不知道,若不是我姥姥攀上了卢龙节度使李茂勋这个高枝儿,又怎能否极泰来,富贵荣华,我母亲又怎能嫁给我父亲,我又怎能嫁给李严。可知,贵贱妍媸,智愚臧否,事无绝对。我姥姥并非生来卑贱,只是命运无常。我生而富贵,也不过是因着我姓刘。可见,世事难料,命运反复。世道不太平,谁承想以后呢?谢憬先生,你知道你话本里所有人的结局,可是上帝给我涂鸦了点儿什么呢?我这一生会走得很艰难吗?”

      谢憬道:“你是不是喝多了。”

      刘知忧道:“当然是喝多了,不喝多,我也不会跟你讲,嘘。你知道吗?女子,一生富贵荣辱都是寄托于父亲,夫君。我父亲受李匡威之令攻打幽州,若我只是可有可无的女儿,这会子,早就被李匡筹杀了泄愤了,李严保护不了我。那么李存勖呢?李存勖喜欢李罕之之女①,可是他能娶她吗?不能——政治联姻的下场,无非也如曹植崔氏②一般,掩面救不得。所以李存勖既然不会娶也不能娶李罕之之女,就更不会娶我了。”③

      刘知忧以头抢在谢憬胸前,拨浪鼓似的摇头,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甚是烦闷。
      “你不是也不喜欢他吗。”
      “唉……可是李存勖不娶我,父亲会认为我很没用吧。除非我能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儿,能弥补的事儿才行。”
      刘知忧握着粉拳,有气无力地挥舞着,似是在给自己打油打气。

      谢憬笑道:“赫连铎、李匡筹、李存孝、朱全忠……你挑一个吧。”
      谢憬言下之意便是:刘仁恭作为臣子为李克用解忧,刘知忧作为女儿为刘仁恭解忧。这几人皆是李克用心头之患,若能除之一二,便是功勋卓著。

      刘知忧见他揶揄,怒道:“你这个人!”

      刘知忧抬头,作势要打他,却看到对面行人、商贩里,有人握着刀剑利刃之类,分明就是刺客!见此,酒醒了大半,一个不稳“扑通”掉进了晋岳河。

      如此大的响动,直接导致这些刺客拔出兵器,叫嚣着砍杀。

      岸上刀光剑影,沸反盈天。水中也就跟下饺子似的,各色船上不小心掉下来些许人,都在水中挣扎扑腾着远离是非之地。

      刘知忧喝了几口河水,勉强平复了气息。渐渐地血腥味开始弥漫开来,或被砍死或被砍伤的人,都直接掉进了河里。

      “谢憬,你赶紧跳下来啊!”

      谢憬站在内侧栏杆边,看着河面,踌躇着,一时下不了决心。可是岸上的砍杀声此起彼伏,眼看着就打杀到他那边了。④

      刘知忧急道:“你赶紧下来啊!有我在,你怕什么!”

      一个刺客拿着唐刀就向着谢憬砍来,说时迟那时快,刘知忧拽着谢憬的衣袍,将他带入了水中,而刺客亦被人一箭击毙,掉入河中,砸开了巨大的水花。

      谢憬的发髻被刺客削开,在水下荡漾开去,如一团柔柔的水草缠人。

      谢憬只觉得整个人不住地下沉,血腥气的河水充盈着口鼻,渐渐地不能呼吸了。

      刘知忧只得一边给他渡气,一边划着水,艰难地将他拖到了对岸。

      真是个令人永生难忘的吻!

      刘知忧整个人靠在栏杆上,不住地呕。拜谢憬所赐,她喝了好几口血水。

      呕出来可算是好受些了,刘知忧指着谢憬薄怒道:“你怎会这般胆小?”

      谢憬喘着粗气,辩驳道:“北方人不会凫水很惊讶吗。”

      刺客不多,只有二十几人,埋伏在晋岳河两岸,是为了刺杀李克用的智囊盖寓,好断其一臂。还好盖寓今日与安金全李存审二员猛将在一起,安李二人三下五除二地就将刺客好一顿收拾。

      而晋阳都统李存灏亦马上率兵到达,刺客尽数被斩杀。

      晋岳河两岸华灯璀璨,歌声荡漾,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刘知忧望着两岸兵士肃然,若有所思。⑤

      李存灏似乎觉察有人打量自己,目光追着目光,是一个髫龄女娃的注视,这让李存灏竟然微微有些无处遁形的窘迫感,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

      刘知忧盈盈下拜:“都虞侯刘仁恭之女,参见李都统。”

      李存灏挥挥手,示意免礼:“刘姑娘是来游湖的?我差人将你护送回都虞侯府,一个女孩子家黑灯瞎火地,还是不要到处乱跑。”

      刘知忧道:“谢过李都统,不过……若是不乱跑,怎么有幸看得到这么一场好戏呢。”

      李存灏不答。

      刘知忧又轻声道:“‘鬼将有五道之名’,今日一见,名副其实。唉……改日若有幸,定要向安将军讨教些‘神鬼之术’了。”⑥

      李存灏见她此意,不知是因着早已看穿自己的作为而提醒他呢还是只是诈他一诈,一时间并未想好如何作答,只是抿唇不语。

      刘知忧只是微微一笑,便带着谢憬走了。

      李存灏望着她的背影,心下疑窦更深:幽州刘仁恭吗?

      李存灏望着渐渐泛起雨雾的夜,对着手下心腹道:“起风了。”

      这偌大的晋阳城可是越来越热闹了,所有人,都只是戏中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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