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山河为邻》遨游宝宝

3、第3章

　　班车继续朝小金县方向行驶。

　　沿途景色依旧开阔壮美，可陆恒已经没了欣赏的心思。

　　他闭着眼，仰头靠在座椅上，心事重重。

　　老人向他道谢时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布满皱纹的脸庞，看起来真挚又沧桑。

　　他以为那是个可怜人，却没想到是个做戏做足的小偷。人心叵测，也怪他自己过分单纯，三言两语就被轻易蒙骗。

　　本来是出门散心的，遇到这种事情，难免情绪低落。有那么一瞬间，陆恒甚至质疑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是不是真的有意义——说不定他一个人躲在家里吃药睡觉，按部就班地熬过焦虑期，都好过现在。

　　现在，他不仅没从死亡的阴影里走出来，就连身边还活着的人，也不那么敢相信了。

　　班车开在巴朗山的野路上，车身颠簸得厉害，像要把人的五脏六肺都摇晃出来。空调顶着头吹，从窗缝吹进来的寒风怎么也驱不走空气里的躁动与闷热。

　　陆恒独自生了会儿闷气，觉得头昏脑胀，胃也有点不舒服。

　　他皱着眉头睁开眼，从塑料袋里翻出瓶矿泉水，仰头猛灌了几大口，这才得以舒缓。

　　陆恒不是个迟钝的人，他能感觉到邵川在看他。

　　方才他一门心思的怀疑人生，谁也不想搭理。直到这会儿，情绪逐渐归于平静，他才扭头望向身侧，对上邵川的视线。

　　之前几次都是陆恒主动挑起话题，唯独这次，双方对换了位置。

　　“你……”邵川率先开口，在短暂的犹豫后，还是问了一句，“你还好么？”

　　陆恒看了他片刻，又垂下眼帘，轻声回答：“嗯，没事。”

　　“丢了钱包，等会儿要用钱怎么办？”

　　“可以用手机支付的。”

　　“证件呢？证件还在么？”

　　“……身份证放在钱包里，也丢了。不过我提前预定了民宿，应该可以入住。”

　　“年底查得严，没有证件，民宿估计也不敢留你。”

　　陆恒被他接二连三的盘问惹得火大，再望向他时，视线里染了几分薄怒，语气也不是那么温和了，“所以呢，你到底想表达什么？看我流落街头、没钱吃饭，很有意思？”

　　邵川怔了怔，赶忙解释，“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找地方住下……”

　　陆恒本想说“谢谢不需要”，但他话还没出口，邵川又补了一句：“可能我不太会表达，你……你别介意。”

　　看到邵川主动示弱，陆恒的火气灭了一半。

　　邵川见他一直不吭声，又想办法继续找补：“其实没有身份证说不定也能找到住处，就是得碰碰运气……”

　　男人声音很低，小心翼翼的，每一个字都谨慎斟酌。

　　陆恒忽然就心软了。

　　他叹一口气，主动道歉：“对不起，我刚才情绪不好，不是你的错……”

　　邵川薄唇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陆恒抢先开口，“不如……我们加个微信？如果真有需要，我微信找你求助。”

　　邵川点头说“好”，拿出手机扫二维码，迅速加了他的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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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巴朗山垭口，日隆镇已是近在眼前。

　　路况有所好转，车开得平稳，最后这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并不难捱。

　　陆恒和邵川加完微信后，心思微妙转变，难得又有了看风景的好兴致。

　　窗外晴空碧朗，日光恰巧落在雪山之上。

　　雪线往上是近乎神圣的茫茫纯白，对比半山腰下的青黛，形成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快到达目的地时，陆恒远远望见镇口的五彩经幡，在大地与苍穹之间摇曳。他虽然是无神论者，却也能感受到信仰的力量。祈福与庇佑，总叫人心生平和。

　　班车终于抵达日隆镇。

　　陆恒已经提前将登山包背在身上，起身时，因为重心不稳，稍往后仰了一下。

　　邵川见状也站起来，从后面轻轻扶了他一把。

　　陆恒感觉到背后的推力，扭头对他笑了笑。

　　相逢一场，离别在即，总要说点儿什么才像那么回事。

　　陆恒斟酌片刻，开口道：“我到站了。这一路没少麻烦你，说‘谢谢’太不实用，等春节我给你发红包吧。”

　　邵川抿唇笑了，没提“红包”这事，只说：“我也是这站。”

　　陆恒闻言有些怔愣，显然没料到。

　　他一直没问过邵川在哪站下车，甚至，这事儿他连想都没想过。

　　旅途中遇见的人，只在旅途中短暂作伴。不问来由，不问归处，这似乎是成年人之间最默契的共识。

　　这道理邵川当然也懂，所以他没有丝毫不悦，也不觉得是陆恒疏忽，只在陆恒恍神时善意提醒：“先下车吧，我们堵着门了。”

　　陆恒如梦初醒，转身匆匆下车。

　　邵川跟在陆恒身后，隔着两级台阶的距离，看到他的耳廓线条漂亮，藏在黑茶色的碎发之间，若隐若现的洁白。

　　班车很快就绝尘离开，陆恒在邵川右侧，和他并肩往镇子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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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早在几年前，日隆镇就已经更名为四姑娘山镇。原因很简单——这镇子离四姑娘山近，改个名字，好名正言顺包揽这一片的旅游业。

　　不过官方改归改，当地人还是习惯旧称。

　　日隆镇上藏族和羌族居多，建筑色彩鲜妍，有浓郁的藏寨风情。

　　这里没有什么重工业，日常来往的车也不算太多，因此空气一贯清冷干净，与雪山上几无两样。陆恒深深呼吸几口，顿觉神清气爽。

　　他喜欢这里，边走边张望，看到路边堆砌的石头堆时，好奇地停住脚步。

　　邵川本可以先行离开，可他还是停了下来。

　　陆恒低头看石头，邵川低头看他。

　　所以当他抬头望向邵川时，两人的视线直直地撞在了一起。

　　陆恒有点儿不好意思，窘迫地垂下眼帘，飞快地眨了眨眼睛。

　　“咳，那什么……”他没话找话，为了缓解尴尬不惜明知故问，“这个就是玛尼堆吧？”

　　他看不到邵川此刻是什么表情，只听到回答：“嗯，可以许愿。”

　　玛尼堆由玛尼石堆积而成，是藏民用来祈福的。众生安宁，吉祥喜乐，这些渺远又宏观的幸福，人们总是习惯于依托信仰来完成。

　　陆恒盯着那堆石头，有一会儿没吭声。

　　邵川以为他不懂怎么许愿，便主动教他：“你先许个愿望，然后往玛尼堆上加一块石头，这样才算完成。”

　　陆恒之前就从书中了解过这些，可他还是喜欢听邵川讲。

　　邵川这磁性迷人的烟嗓，可以称得上是天赐的礼物。哪怕他说的是“白菜又涨价了”，陆恒也愿意听千千万万遍，并且不厌其烦。

　　几句闲聊，方才对视的局促已经一扫而空。

　　陆恒又看向邵川，语气轻快地说：“其实我以前不信这些的。”

　　“以前不信，”邵川听出话外之音，“现在呢？”

　　“现在有点儿想试试，但是背着登山包，不方便弯腰捡石头。”

　　邵川闻言，没有多说什么，俯身捡起一块没有棱角的青石，用掌心拂去上面的灰尘，递到了陆恒面前。

　　“想试就试试。”男人眉目俊朗，言语间是平和的情绪。

　　陆恒敏锐觉察到他的纵容，没来由有些心空。

　　他从邵川手中接过石头，安静几秒，像是许了愿，但却没将它放到玛尼堆上。

　　邵川的掌心沾着尘土，而陆恒手中的青石，沾染着男人的温度。

　　许是因为这个缘故，陆恒觉得这块石头变得有些与众不同，甚至有些宝贵。

　　他有点儿舍不得把它献给神明，所以决意自己留下来。

　　邵川看他一直攥着石头，不由得问：“许完愿了吗，怎么不放石头？”

　　“不用了，我又不想试了。”

　　陆恒出尔反尔，而且弯着一双笑眼，看起来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邵川笑了笑，依旧纵容：“……行，都随你。”

　　不再停留此处，两人又继续前行，进了镇子里面。

　　邵川住在镇子西头，而陆恒预定的民宿却在最东边，方便明天一早去双桥沟景区。

　　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时候，邵川抿唇沉默片刻，到底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如果找不到住处，或者需要帮忙，就微信联系我。这边小偷多，你一个人，多注意安全。”

　　他越这样，陆恒越难舍。

　　可陆恒不是矫情的人，心里越难舍，嘴上反而越洒脱。

　　他点头说“好”，双手插进衣兜，手心里紧攥着邵川给的石头，头也不回的往东边走去。

　　邵川迟迟没有动身。他就站在原地，隔着一片五色经幡，望着陆恒离开。

　　视线追随着那道走远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视野中只剩下经幡的色彩，映着水洗般的天空，色调鲜妍。

　　景色很美，可邵川心里却有些沉郁。

　　他有点担心，同时又有点后悔。

　　也许，这一次他应该多管闲事，总好过不闻不问，让陆恒流落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