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山河为邻》遨游宝宝

2、第2章

　　班车终于开动，沿着坑坑洼洼的公路向前行驶。

　　从茶店子到日隆镇，顺利的话，大概五个半小时车程。路上信号覆盖不好，手机经常连不上网，陆恒刷了几下微博便失去耐心，干脆关机省电，扭头看向窗外。

　　晴空高远，树木与云朵飞驰着倒退，不出几秒，便退到了视野的边际。

　　川西多美景，即便不是旅游区，风光也没得挑剔。不过再美的景色，看多了也腻。陆恒很快就觉得无聊，从包里翻出Kindle，挑了本感兴趣的电子书来看。

　　陆恒是个自由撰稿人，整日与文字打交道，阅读写作都是家常便饭。

　　他打小喜欢看书，也不讨厌坐车。可这两件事突然组合在一起，就叫他有些头疼了。

　　这中巴太旧了，车速上来后，车里弥漫着浓重的汽油味儿。司机师傅开车也很随性，三步一给油，五步一刹车，晃得陆恒阵阵反胃。

　　他从来没晕过车，这是破天荒头一遭，连个晕车药都没准备。

　　想吐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眼看就要顶不住了，赶紧喝两口矿泉水压一压。不过，也就舒坦了不到半分钟，很快又开始手脚发麻，比刚才更难受。

　　车在高速上开着，方圆多少里都没看到个休息站的影子，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停车。

　　矿泉水很快就被他喝了个底朝天，再没东西可以压制胃里的冲动。陆恒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吐出来，趁现在还没搞得太狼狈，得赶紧找个塑料袋才行。

　　收起Kindle，俯身在登山包里翻了半天，只找到一个空余的帆布兜，而且还漏了个洞。这不行，没法用。他苦恼地皱眉，别无他法，只能厚着脸皮问别人借了。

　　和陆恒相隔一个过道的男人，从上车后就几乎没换过姿势，还是用帽檐遮着双眼，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副疏离警惕的姿态。不过此刻，他的呼吸均匀绵长，大概已经睡着了。

　　陆恒犹豫片刻，还是伸手过去，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

　　男人被他吵醒，有些迟缓地拉下了帽子。他扭头看向陆恒，深邃眼眸里仍染着一丝半睡半醒的迷离，看不出太多情绪。

　　陆恒硬着头皮开口：“不好意思，你有塑料袋吗？”

　　他轻轻皱了下眉，“装什么用？”

　　“不是，我晕车，想吐……”陆恒说着突然捂住嘴巴，显然已经忍到了极限。

　　男人看到陆恒脸色苍白，额头上挂着汗珠，不像是说谎，便赶紧翻翻衣兜，找了个没用的塑料袋给他，“装过蘑菇的，别嫌弃。”

　　“不嫌——”话还没说完，陆恒已经按耐不住，捧着塑料袋吐了个天翻地覆。

　　他早上出来时没吃东西，只喝了一杯水。再往前回忆，昨晚似乎也没吃什么硬菜，因为没食欲，所以只在民宿吧台点了杯豆浆，凑合着喝了个水饱。

　　这会儿胃里一阵收搅，呕出来的全是水，倒也算清净。

　　等他吐得差不多了，男人递来面巾纸，低声问了句：“还好吗？”

　　“嗯，吐出来就好多了。”陆恒将垃圾袋系紧，放在离他最远的角落里，接过纸巾擦了擦嘴，才继续说，“真的谢谢你，多亏有这个塑料袋，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事，能帮上忙就好。”男人说完这句，又沉默下来，恢复了原本的疏离。

　　陆恒看得出来，那不是个多话的人，也没兴趣与陌生人交谈。

　　其实陆恒也不想再麻烦别人的。

　　可他现在很想漱口，呕吐之后残留的异味实在难以忍受。早上带来的矿泉水都已经喝光了，他想了想，觉得与其换个人麻烦，还不如可着同一个人折腾。

　　“实在不好意思啊，再打扰你一下……”

　　男人朝他看过来，剑眉微微上扬，示意他继续说。

　　“你有矿泉水吗？能不能借……”陆恒顿了一下，改口道，“能不能卖我一瓶？”

　　他这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不合适。人家又不是卖水的，就算多带了几瓶，那也是为了自己路上解渴，凭什么他说买就买？

　　陆恒觉得理亏，没等人拒绝，自己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就随便问问，没有也没关系。等会儿到了休息站，我再去便利店买。”

　　可他话音还没落，那人已经将自己的矿泉水瓶递了过来。

　　“我就带了这一瓶，没有没开封的了。不嫌弃的话，这半瓶给你，先将就一下。”

　　陆恒愣了一下，抬头望向男人幽深的眼眸，莫名觉得心口发烫。

　　这个人又帮了他一次，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但更重要的是——他只是帮忙，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过问。

　　陆恒的尴尬与难堪，他从未拆穿，只是如此不动声色，温柔地维护着陌生人的尊严。

　　陆恒抿了抿唇，一句“谢谢”哽在喉间，怎么都说不出来。

　　男人见他一直发愣，不由得问：“怎么了？”

　　“没事。”陆恒如梦初醒，再不敢多看他一眼，接过水瓶就匆忙移开了视线。

　　拧开瓶盖，仰头喝一口他喝过的水，丝丝清爽瞬间便沁入心脾。车窗外有几只蓝鹊掠过，陆恒听到它们“喳喳”的叫声，忽然就觉得——

　　这个世界，也许还不算太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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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厚脸皮”这种事，就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大家是朋友。有了前两次做铺垫，陆恒再跟那人开口时，就完全没了心理负担。

　　“咳，那什么……”

　　男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打扰，笑着叹一口气，问：“又怎么了？”

　　“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陆恒长这么大第一次跟人搭讪，难免有点儿不好意思。讲这话时，他甚至还刻意压低了声音，怕周围人听见。

　　男人抬眼打量他，目光中带着审视：“为什么问这个？”

　　“就……互相认识一下，可以吗？”陆恒怕他拒绝，未等他开口，便主动报上姓名，“我叫陆恒，陆地的陆，恒久的恒。你呢？”

　　男人抿唇看着他，犹豫片刻，才回答说：“邵川，耳刀旁的邵，山川的川。”

　　邵川，邵川。

　　陆恒在心里默念两遍，很快就记下来。

　　班车终于开到休息站，司机拉好手刹，夹着一根香烟下了车。

　　陆恒也跟着下车，去便利店买水。扫码结账时，顺手从收银台拿了一盒柠檬口香糖，两包无香纸巾，又特意跟收银员多要了几个塑料袋，以备不时之需。

　　他往回走时，邵川正站在一旁的空地上抽烟。

　　两人视线相对，隔着一层薄薄的烟雾朝对方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陆恒拎着东西回到班车这边，上车时，看到一位鬓发花白的老人半跪在他座位旁边，正低着头往座位底下看。

　　“大爷，您掉了什么东西吗？”

　　老人闻声抬头看向他，回答道：“老伴儿给我带的降糖药找不见了，我出门时候明明揣在兜里的！”

　　“我帮您找吧。”陆恒说着，将刚买的东西搁在座椅上，也蹲下身来。

　　他没见过降糖药长什么样子，但药片这东西，模样应该都八九不离十。

　　目光从地面扫过，一粒白色药丸很显眼地躺在座椅下方。

　　陆恒捡起药丸，递到老人手中，好心叮嘱：“地上很脏，您先拿水冲一下，需要矿泉水的话我这里有。”

　　老人摆摆手道：“不麻烦你了，孩子，我去外边找个水龙头，自己弄就行！”

　　老人说着，抬腿下车，隔着车窗还不忘回头对陆恒道谢：“这可真是救了我命了，谢谢你啊小伙子！谢谢！”

　　“您客气了。”

　　陆恒靠在车窗上，目送老人走远，笑意仍然停留在嘴边，迟迟没有散去。

　　原来帮助陌生人也能带来幸福感。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这样的体验陆恒以前从未有过。

　　几分钟后，邵川抽完烟回来，司机也神清气爽地上了车，准备出发。

　　陆恒视线在车里掠了一圈，确认刚才捡药丸的老人没在车上，便对司机说：“师傅，再稍等一下，应该还有人没回来。”

　　司机闻言，扭头看向在场的乘客，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逐一扫过，最后停在陆恒这边，“不可能，我刚点了人数，都在。”

　　邵川也看向陆恒，问：“有你认识的人没回来吗？”

　　“倒也算不上认识，”陆恒解释说，“就是有个老人刚在车上弄丢了降糖药，我帮他找到之后，他就下车吃药去了，现在还没回。”

　　司机明显不相信这套说辞，大嗓门地朝他喊过来：“少扯犊子了，哪有什么老人啊！从茶店子出发的时候我特意看了，这趟车上就没一个比我还老的！”

　　陆恒没有说谎，自然也不服气：“可我明明就——”

　　他话说到一半，被邵川拦了下来：“陆恒，我相信你说的话。但这事儿听起来挺蹊跷的，你先冷静下来，把当时的情况再仔细描述一下。”

　　陆恒本来憋足了劲儿想发火，却在对上邵川那双眼睛时，无端静下心来。

　　邵川安静地注视着陆恒，目光深邃且专注。他薄唇抿紧，唇边有浅淡的法令纹，看起来成熟踏实，可以信赖。

　　姑且相信他吧。

　　陆恒叹一口气，寻着记忆，把刚才的场景原原本本又讲了一遍。

　　邵川听完，脸色更沉了。

　　他离开自己的座位，在陆恒身边蹲下，模拟当时的情景。不过，他的视线却不只望着座椅下方，还扫了一圈周围的情况。

　　片刻后，他抬起头，看着陆恒说：“捡东西只是个幌子，那人应该是小偷，你登山包侧兜被划开了，你看看丢了什么。”

　　陆恒心里一惊，立刻低头查看登山包。

　　“……钱包没了，别的都还在。”

　　邵川坐回座位，问陆恒：“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么，要不下车再找找？”

　　陆恒想了想，摇头说：“算了，既然是小偷，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等着被抓，肯定早跑了。”他顿了下，又对司机说，“不好意思啊师傅，耽误您时间了，您先开车吧。”

　　后排有乘客在催促，司机没多言，踩下了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