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凰》易思安

9、情痴无关风与月

　　这世间的一切都太过无常。
　　我身着一袭白衣，不施一丝粉黛，跪在同样跪在冰冷地板上的轩懿身旁。四周不时传来女子哭哭啼啼的声音，有些人还差点背过气去。我就那样默默跪着，轻轻扭头，看了一眼轩懿。
　　他脸上的悲痛被隐藏得很好，可是我知道，他心里很难过。
　　先帝驾崩了。
　　是的，就是那样猝不及防。自那日先帝废黜太子后，回到敬天殿便面色发青，遂而倒地不起。纵然是召来御医院所有御医，却也是无力回天。
　　先帝去后，朝堂上下皆是开始议论立新皇之事。先帝虽未曾立下过遗诏，可先帝对轩懿的器重是人尽皆知的，况且太子如今已被废黜，早已失去了与轩懿争夺皇位的资格。纵然林家从前在朝中独大，但他们倚仗的皇后与太子都失去了人心和地位，林家早已失去了往日光彩。况且，父亲在朝为官多年，也已经有了足够大的势力，而如今莫魏两家联手，林家是如何都争不过的。于是，朝中臣子皆站在轩懿一队，是从未有过的团结一致。我猜，他们怕是费尽了心思来争新皇的器重罢。
　　而对轩懿而言，这莫过于顺水推舟。
　　“皇上！”
　　一声凄厉的喊叫声打断我的思绪，众人都惊讶地回头。
　　是皇后。
　　她早已没有往日的端庄大气，头发披散着，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皇上，你为何要如此绝情？”皇后此时的模样是我从未见过的疯狂，“皇上，澈儿是皇长子啊！他犯了什么错，臣妾又犯了什么错啊……你为什么还是忘不了那个女人！为什么要这样
　　“皇后娘娘您神志不清了！”先帝的贴身太监低声道。
　　“你给本宫滚开！”皇后狠狠地说。
　　“既然皇后娘娘执意如此，老奴就要无礼于娘娘了！来人，送皇后娘娘回宫！”
　　“你敢对本宫不敬？皇上你看到了吗您一走，臣妾就被他们所欺凌！”
　　“母后还是快回吧，不要扰了父皇灵前的清静。”轩懿没有抬眼，淡淡地说。
　　“你……”皇后挣开宫人的束缚，盯着轩懿，你……呵，和你母亲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啊！”
　　听到这句话，轩懿的脸色顿时暗下来，我的心也不由得一沉。
　　“眉眼像，性子也像……哈哈哈！”皇后突然笑了起来，“就是不知道，命像不像！”
　　“住口！”沉默许久的婉贵妃站起来，“皇后已经丧心病狂了，还不快把皇后带回凤仪宫！”
　　皇后的笑声渐渐远去，诅咒声不时传入耳中，令我心生寒意。
　　记得初见皇后时，觉得她仁德慈爱又端庄高贵，与今日这不堪入目的形象相差甚远。宫中的人，为了各自的利益争得头破血流，最后只是这般凄凉的下场。
　　隐隐地，心中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翌日，便传来凤仪宫皇后殁了的消息。听人说，皇后是自尽而死，而且死不瞑目。
　　她今生怕是有太多的不甘，所以到死也不肯合上双眼罢。

　　先帝殡天，苏阳举丧十日。
　　十日后，五皇子韩轩懿继为苏阳新皇。
　　他还是立了我为皇后，看在莫家的面子上罢了。
　　我身披彩衣，头上的珠坠琳琅。金丝线绣成的戈地大红披肩很沉，让心也跟着沉重起来。
　　轩懿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上玉砌的台阶，直至礼阳殿的最高处。只有我一个人才能感觉到，轩懿的手是冰凉的，他的心对我也是冰凉的。
　　“莫要以为，身后有莫家，做了皇后，便可以为所欲为。”封后大典上，他只对我说了这句话。
　　迎着刺眼的阳光，轩懿举起牵着我的手，那台阶下的众人便通通跪下，高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我，已是皇后了。
　　可是，却没有一丝喜悦。
　　轩懿虽厌恶我，可是也遵守了曾经的诺言。大概也是嫌恶先帝林皇后的缘故，他将凤仪宫拆除，在原地新修了座更为华丽的宫殿，并扩大了旧有的规模，并更名为“宛香宫”。
　　一切仿佛都很安稳的模样，直到魏瑶出现在我的面前，还是以宫妃的身份。
　　她夺得了韩轩懿的所有荣宠。霎那间，所有光环全部聚集于她一人身上。宫中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是皇帝的新宠，而我这个皇后，却备受冷落。
　　那一日，魏瑶邀我去她宫中一坐，我碍于情面勉强答应了她。
　　她十分热情地奉上一盘又一盘精致的点心，我心存戒备，但碍于情面，最终还是吃了一小块酥饼。
　　回到宛香宫，我便开始高烧不退，时而呕吐。若云吓坏了，急急忙忙请来御医，可御医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染了风寒，开了几副寻常药方算是搪塞过去。
　　原来，我这个皇后，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他们的心都在魏瑶那里，那个宫人们眼中皇帝最宠的女子。
　　我没有吃药，任凭自己高烧不退。若云一直劝我喝些汤药，但被我拒绝了。
　　呵，她魏瑶既然敢公然在她的寝宫中让我吃有问题的点心，她也应当敢在我的药膳中放些不干净的东西。
　　轩懿一整天没有来看我。到了晚上，许是听说了我没有吃药而导致病情愈加严重，才勉强来宛香宫看了我一眼。可他也只是淡淡嘱咐若云几句罢了，似乎根本没有把我的病放于心上。
　　我躲在被子里，难受得直掉眼泪。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啜泣声，掀开我蒙在头上的被子，皱眉看着我。我有些慌乱，如此蓬头垢面的我，原不想被他看到。
　　“御医没来看过吗？”他放下被子转身问跪在一旁的若云。
　　“回皇上的话，御医来看过，只是说娘娘染了风寒，开了几副药方，可是娘娘她不吃，病也不见好转……”我听出她声音中的犹豫，我明白她只是想要我好好吃药而已。
　　“为什么不吃药？”他质问般的语气令我心里更加不舒服，于是我皱眉，答道：
　　“不想喝。”
　　轩懿没有再说什么，又看了我片刻，又转头对若云说了些什么，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宛香宫。
　　若云端来一碗汤药，扶我坐起靠在枕榻上。看着那浓稠的药剂，我心底有些作呕，突然便呕出一口鲜血，月牙白的衫子上多出一摊血迹，令人胆战心惊。
　　若云惊慌地递过来手帕，大呼御医。
　　我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很想跟若云说不要担心，却再也没有力气。
　　再次醒来时，觉得一直滚烫的额头似乎降了些温度。轻轻转过头，我惊讶却欣喜地看到轩懿就站在不远处，可当我看到他身旁站着的魏瑶时，眼神便冷了下来。
　　“皇上，娘娘醒了！”若云的脸上有明显的泪痕，语气里尽是欢喜。这个傻姑娘，总是这样担心我的安危。我吃力地扬起手，柔声道：
　　““若云，本宫无事……”
　　“醒了？”他的声音传过来。
　　“还望皇上恕罪，臣妾不能……”
　　“无妨。”他迅速打断我，随即命久候在一旁的御医，“去瞧瞧。”
　　御医为我把脉完毕后，向轩懿作揖：“禀皇上，皇后娘娘天生身子虚弱，极易染上严重的风寒，何况……何况又不及时服药，所以会咳血。”
　　“听到没有，一切都是你自己惹事。你若因为朕宠爱瑶儿而心生不满一心想要寻死，那也别死在朕修建的宛香宫里。”冷冷的声音刺痛我的心脏。
　　我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不顾身子虚弱，一把掀开被子，跌跌撞撞走到他面前，学着他的语气道：
　　“是吗？当真是我自己的事吗？你怎么不问问她！我是吃了她的东西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凭什么来指责我的不是？！”我指着一脸无辜模样的魏瑶，怒道，“魏娘子真是好心，请本宫去你宫中吃点心，却不想你布下了如此阴毒的罗网！”
　　魏瑶一脸受了极大委屈的可怜模样，立刻梨花带雨起来：
　　“皇上，臣妾不知何时得罪了皇后，竟要受此污蔑！”
　　轩懿果然立刻心疼起她来，伸手紧紧护住她，对我大吼道：
　　“莫清言，你别太放肆了！”
　　“我放肆？你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却从来不相信我的话！我是皇后，她是娘子，怎就对她放肆了？该是她放肆才对！”
　　“住口！”他一脸轻蔑，“如此任性，何以担得中宫大任！”
　　这句话我听懂了，他说我不适合当皇后。
　　我早已心若死灰，冷笑着，说：“我不适合，那让魏娘子当好了，你不是宠她吗！”
　　轩懿那双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竟渐渐沉静了下来，勾唇一笑，道：
　　“是吗？这可是皇后自己说的。”
　　他将魏瑶揽入臂弯，吻了吻她的鬓角，说：“瑶儿，咱们回宫。”说罢，只留给我一句耳熟的话：
　　“你，好自为之！”
　　我看到魏瑶在走出门外的一刹那，回过头，露出得意的微笑，我突然明白过来，她的计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成功了。
　　我颓然坐在地上，若云哭着，想扶起我，却也是无力。
　　“娘娘何苦呢？”她哽咽道，“娘娘明知这是她设下的圈套。”
　　“是我心急了。”我啜泣着，“恐怕过不了多久，废后的旨意就会下来罢。”
　　“娘娘……”
　　“只是，又会让你和我一起受不该受的委屈了。”
　　“娘娘，若云不怕受委屈。”她擦干眼泪，说，“娘娘放心，若云会永远陪在娘娘身边！”
　　夜，是那么冷。屋外突然下起大雨，轰鸣的雷声使我不由得一颤。轩懿这时候定拥着同样因害怕雷声而发抖的魏瑶柔声安慰着她罢。可是，我很想告诉他，我也怕雨夜，我也怕雷声，我也想要有·一个人给予我温暖。
　　只可惜，他不会听到，也不想听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