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凰》易思安

8、为谁风露立中宵

　　从琉璃殿失魂落魄地出来后，我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奉荷园。我觉得有些疲累，便坐在奉荷园中的一处僻静回廊中,对着满池荷叶发呆。如今已是入秋，荷花早已凋零许久。只是还依稀记得当初轩懿为我弹琴，我纵情一舞的画面。可是，奉荷园还在，一池碧水也在，而最初与他的两情相悦，早已成了奢望。
　　“你怎么独自一人在这？”身后传来问话。
　　我转过头去，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寒意。若不是他，我与轩懿如今怎会到如今这水火不容的境地？我没有理会站在不远处的韩轩澈，将目光挪向别处。
　　“怎么，韩轩懿不理你了？”又是那令人生厌的问话。
　　初见他时，觉得他清高自持，却不想行径不君子且如此令人厌恶。
　　“你当初骗我的时候，便已心知肚明，今日是特来嘲笑落魄不堪的我吗？”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不错，我当着韩轩懿的面那么做，的确有让你与韩轩懿相互疏离的目的，我见不得他一点好。”他停顿了片刻，“可是，我说的也确实是实话，我喜欢上你了。”
　　“无耻。”我闭上眼睛，连看都不愿看他。
　　“做我的太子妃，有何不好？”他反问，可是那些话令我觉得可笑，“他已经不喜欢你了，你嫁给他，无非是以后要看着他日日与其它女人恩爱，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悲吗？”
　　“可悲？”我轻轻重复，冷笑一声“我嫁给他，从不后悔，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怜可悲之处。倒是你，心甚是肮脏狠毒！做你的太子妃，才是真正可悲！”
　　韩轩澈竟然没有生气，嘴角还挂着笑，道：“嫌我的心肮脏？好啊，那我就看看你还能清高久！”说罢，转身离去。
　　确定韩轩澈走远之后，刚才强忍的泪水便无声无息流落下来，滴在绢帕上。
　　韩轩澈说我可悲，其实从大婚那晩轩懿决然离去起，我就清楚地看到以后的自己在外人眼里，会有多么的……可悲。
　　可是，这便是我的命，今生注定。
　　回到寝宫，见我有些疲惫，正在打理花圃的若云便急忙迎上来，问道：“小姐……不，五皇妃怎么闷闷不乐的样子？”一边说着，一边扶我坐在院中的石椅上。
　　“若云，你觉不觉得现在的我，狼狈不堪？”
　　“娘娘别这样说……”
　　“我比谁都清楚，如今的我，是何等落魄……”我轻叹一口气，“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用过午膳后，我坐在漆椅上，望着窗外。轩懿没有回来用午膳，想必是待在琉璃殿了。一想到他与魏瑶你侬我侬的情景，我心里就隐隐作痛。
　　这时，若云匆忙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生的宫女。那宫女俯身行礼，恭敬道：“五皇子妃，婉贵妃请您去漠华宫一趟。”
　　“娘娘有事？”我问道。
　　“奴婢不清楚是何事，五皇子殿下也在那里。”
　　“我即刻便去。”
　　略施粉黛后，我随那宫女前往漠华宫。

　　漠华宫。
　　“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安。”
　　“起来吧，都已成为一家人，何必有所拘束？”婉贵妃淡淡地笑，“快坐罢。”
　　我看到轩懿也坐在椅上，迟疑片刻，身子有些不自然地坐在他旁边，他浑身散发着拒我于千里的戾气。
　　没有人说话，屋子里一片寂静。
　　婉贵妃似乎看出我的尴尬，便开口打破沉寂：“言儿，宫中的生活可还过得惯？”这个问题皇后已经问过一遍，我也原样地回答。
　　“那就好。”婉贵妃颔首，“懿儿，以后要好好照顾言儿，这样才不负你父皇为你指婚的一番心意，知道吗？”
　　轩懿沉默了一会，言语中有着不情愿的意味：“儿臣知道了。”
　　“懿儿你也陪了母亲有一会儿了，想必也累了，你先回宫歇息，母亲与言儿还有话说。”
　　“是。”轩懿似乎是得到解脱一般，快步离开了漠华宫。
　　待轩懿离开后，婉贵妃又让其他宫人都退下，其中也包括若云。顿时，我心中一紧。
　　“言儿。”婉贵妃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字字清晰，“知道母亲想与你说什么吗”
　　我抬头，抿着嘴，看向她。
　　“言儿，母亲从懿儿那听到了些事情。不论是太子轻薄了你，还是你对太子投怀送抱，可你现在是懿儿的妻子，事事当为懿儿着想。”她叹了口气，继而说道，“不过母亲相信你是被轻薄了，你是无辜的，你与懿儿之间有误会。”
　　“娘娘……”我眼中闪烁着泪光，“言儿有苦难言。”
　　“唉……母亲知道……”婉贵妃又是叹气，“只是，你没有与懿儿解释吗？”
　　“言儿解释过，可是他已经不信我了……”
　　“可是懿儿告诉我，他等了你很久，想听你的解释，但是你没有来找他。”
　　“我以为他会足够信我……”果然我与他，还是互相误解，互相错过。
　　“言儿，懿儿对皇后和太子最为猜忌，你与他们有了一点瓜葛，也会使懿儿起疑……他应该告诉过你朝思贵妃的事情。”
　　我沉默不语，我知道轩懿对皇后一直怀恨在心，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有很大的过失。
　　大的过失。
　　婉贵妃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说：“言儿，母亲希望你不要埋怨懿儿，他也有不为人知的脆弱一面。”
　　我拭去泪水，点了点头，说：“言儿明白，言儿会事事为殿下着想。”
　　“好，那赶快回去吧，去陪陪懿儿。”
　　我起身，行礼告退，正欲转身离开
　　婉贵妃又唤住我：
　　“以后，唤我为母亲罢。你在宫里，久见不到自己的母亲，便将我视作你的母亲吧，一家人不要生疏了。”
　　回到宫中，已近黄昏，宫中依旧不见轩懿的身影。新婚燕尔，就要忍受独守空房的寂寞和酸楚，这世上有几个女子能悲惨如我呢？
　　突然，若云风尘仆仆地跑进来，惹得我喝茶的手一抖，茶水洒了一地。
　　“怎么了？这样慌慌张张的？”
　　“娘娘，奴婢听说皇上对太子动怒了！”
　　听到这句话，我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只知道皇后娘娘与太子交谈时起了争执，突然昏倒，现在还在榻上躺着未醒。奴婢急的是，听下人们说，太子殿下是提了您的名字才惹了皇后急火攻心。”
　　我心中隐隐觉得不妙，连忙坐直身子，问道：“提到我？提我什么？”
　　“他们都传太子殿下有意于您，想……”
　　未等若云说完，我重重一拍桌子，怒道：“他疯了！他不想好，也不想让我好过！”
　　“娘娘别急，那太子是用尽手段要挑拨您与五皇子的关系，您不该此时意气用事，顺了小人的意。”
　　“对，我不该为这种事情动气。”我渐渐缓和下来，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我们去凤仪宫，我绝不能让他中伤轩懿半分。”
　　既然你如此不知分寸，就别怪我无情！韩轩澈，你知道吗？你这样做，无疑是将自己一步一步送上不归路。
　　皇帝一巴掌甩在韩轩澈脸上：“你这个逆子！身为太子，竟对自己弟媳有非分之想，你让朕太失望了！”说着，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父皇，你不知道言儿在韩轩懿那里受了多少苦……”
　　“给朕滚！”
　　我刚进凤仪宫，看到这一幕着实吓了一跳，但很快便镇定下来，俯身恭敬行礼：“参见皇上、太子殿下。”
　　皇帝止不住地咳着，示意我坐下。
　　我并没有要久留的意思，于是直言道：“父皇，言儿来是有话要说。”
　　“讲……咳咳……”
　　“父皇明鉴，五皇子殿下视言儿若珍宝，言儿所提要求若没有过格，便通通应允，何来太子殿下口中的受苦？”我瞥了一眼有些呆愣的韩轩澈，说，“太子殿下，不知我是何时冒犯了您，竟会让您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来挑拔我与五皇子的关系！”
　　“莫清言，你……”
　　“你给我住嘴！”皇上再次龙颜震怒，“有如此心思，你还不知悔改。这样顽劣的性子，何以担得东宫太子之重任！来人！”
　　“奴才在。”
　　“传朕旨意，即日起，废东宫太子韩轩澈名位，禁足三月。”
　　“父皇……”韩轩澈不可置信地看着皇上，随即仰天大笑起来，疯癫的模样让人看了不住发颤，“你还是没能忘记那个女人，你还是偏宠于韩轩懿！我这个太子之位不过是徒有其名罢了，你眼里的太子只有韩轩懿一个！”
　　他确实疯魔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说了出口。
　　皇上双目圆瞪，大口地喘着气，一边咳着一边挥手让人将韩轩澈带下去。
　　“父皇莫要生气，要小心龙体，好生休养。”我有些担心地看着捂着心口坐在椅子上的皇上，“儿臣先告退了。”
　　凤仪宫门口，韩轩澈依然在撒着疯，双目充血，怕得吓人。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说：“当初你便不该招惹我。”
　　“莫清言，你竟然为了韩轩懿，一个不喜欢你的人而说出那样的话。”
　　“他不喜欢我……”我微微一笑，“可是，我爱他。”
　　看着韩轩澈僵在脸上那不可置信的表情，我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他不喜欢我，可是，我爱他。
　　这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