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凰》易思安

18、不知此行是福祸

　　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小腹还在隐隐作痛。耳边传来一声声的呼唤，随着意识渐渐清醒，声音也慢慢清晰了起来。
　　“小姐，小姐……”是若云的声音，温暖而熟悉。
　　“别担心，我没事……”我的声音有些嘶哑。
　　若云见我有了回应，喜极而泣，拉过一旁正低头偷偷抹眼泪的牧月，道：“好了别哭了，主子醒了！”
　　“我没哭！”牧月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却还是装作坚强，“哭也是因为主子醒了我高兴！”
　　我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若云脸上明显的泪痕和牧月泛红的一双眼。我伸出手，紧紧握住她们的，努力回了她们一个笑容：“都不要哭，你们看我这不是还好好的，不是吗？”
　　“嗯！”牧月用力点了点头，眼角带着泪珠笑了起来，“主子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一整晚，要把我吓死了！”
　　“是啊，任凭我们怎么唤，主子半分回应都没有。”若云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的模样。
　　听着她们的话，心里暖意浓浓，这暗无天日的宫中，若不是她们时时陪伴于我身边，我怕是早已撑不下去了吧我支撑起身子，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还是净舒阁？我有些不可置信，我犯下残害皇嗣那样的罪过，怎么还是能安然呆在这里？
　　“怎么……还是在净舒阁？”我扭过头，缓缓问道。
　　牧月的神色突然复杂起来，一副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样子。一向沉稳的若云神色也不自然起来，她们仿佛在瞒着我什么。
　　“无事，我都经历了这些大起大落，还有什么是我扛不住的？”
　　“不是的，小姐。”若云走过来，坐在榻上，扶住我的肩膀，“主子……若云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说出来不就知道了。”我抿了抿嘴唇，期待着她的答话。
　　“主子……主子也有了身孕。”若云看着我，“一月有余了。”
　　“轰”的一声，这句话犹如惊雷般在我的脑子里炸裂。“若云……你说什么？”我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悲喜交加。
　　“小姐。”若云握紧我的手，“小姐放心，太后娘娘也已经知晓此事，是她昨夜特意赶来为你求了情。”
　　“是太后……”我垂下眼帘，这次又让太后为我担忧了。
　　“只是……小姐”若云压低了声音，“皇后竟然也来为咱们求了情。”
　　莫迟晴？她怎么会为我求情开脱？我睁大眼睛，不解地看着若云。
　　“若云也实在想不明白，她怎的会如此好心。”
　　“你们可知，魏瑶就是莫迟晴？”我长叹出口气，“如今，我有了这孩子，不知是福是祸。”
　　若云蓦地睁大了眼睛：“主子你说什么？什么魏瑶就是莫迟晴？！”
　　“这就是我为何要对这孩子非杀不可。我看得真真切切，魏瑶手腕上的月牙胎记，与莫迟晴的一模一样……我虽不知父亲用了什么歪门邪术将她的容貌换成了魏瑶的，但是这里一定有更大的阴谋！”我的手指紧抓着被褥，有些激动。
　　牧月倒是久久没有说话，这不像她的性子。
　　“主子，这事情还需要再加判断，可不能妄下断言。”若云一向谨慎小心，“无论魏莫两家究竟在打着什么算盘，咱们的当务之急都是明哲保身。主子如今有太后关怀，皇后也是极力护着，虽说不知她是敌是友，她到底安的什么心，可是咱们也算是有了依靠。”
　　“若云姐姐说的不无道理，不管皇后的真正身份是什么，但是保住腹中孩子才是要紧事。”牧月一直看着我，终于开口，“若主子信得过，奴婢可以为主子一查究竟。”
　　“那样太过危险，我绝不可能让你去冒这个险。如若因为此事，让你身处险境，那才是真的让我心难安……”我心里乱如麻，“我现在只觉得害怕，生怕自己做点什么就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当初我做什么，都不会像现在这般害怕。”
　　是啊，当初，我没有孩子，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对自己生命的顾虑，只是一心地要保护他。可是如今有了这孩子，若是我再鲁莽行事，便会牵连到我腹中胎儿，一尸两命。为了孩子，我也要拼命活下去。
　　“皇上驾到！”
　　我慌乱地擦掉眼泪，望向门外。那抹明黄的身影，竟有些刺眼。
　　“服药了吗？”还是生硬冰冷的语气。他能这么问也是难得了，我伤了他和他所爱之人的孩子，他竟然还能来我这里看我一眼，或许我还应该觉得感激。
　　“禀皇上，主子刚刚醒过来，还不曾喝药。”若云稳住语气，“奴婢这就服侍主子喝药。”
　　韩轩懿仿佛猜透了我心中所想，冷哼道：“你以为朕还愿意来看你？若不是太后和皇后都极力为你求情，你以为你还能安然无恙地住在这里？”见我一言不发，他有些恼怒：“朕在跟你说话。”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神，连忙道：“臣妾谢皇上开恩。”
　　“要谢你便该好好去谢太后与皇后的救命之恩……还有，你那个奋不顾身的好父亲！”说后半句的时候，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狠决。
　　奋不顾身的好父亲？我在心里冷笑，如今我有了身孕，这腹中孩子若是个皇子，一定会成为他的一把利剑。可是，我能狠下心除去他人的孩子，可我如何忍心杀死自己的孩子呢？我不住地安慰自己，只要我的身份一直低微，那么我的孩子在父亲那就不会有太高的利用价值，或许可以一直安稳如意。
　　事到如今，我宁愿自欺欺人一些时日。
　　因为腹中皇嗣的缘故，在宫中的日子倒也舒坦了不少。那些往日里常对我冷嘲热讽的宫妃，见到我时，大多选择了避而远之。
　　我知道，她们不是怕我，是怕我腹中胎儿有恙。毕竟，自皇后失子后，这是韩轩懿的第一个孩子。尽管我明白，韩轩懿并不会喜欢这个孩子，他一定恨极了我。
　　除夕将至，宫中张灯结彩，喜气浓浓，一片祥和之态。许多宫妃都在忙着准备在除夕晚宴上要表演的歌舞，谁都明白，若是在那日被韩轩懿宠幸，无论怎样，都会讨到个好彩头，有幸者还能得以晋升高位。我走到每处，几乎都会听到笙歌阵阵，乐音袅袅。我只觉得吵闹，除了每日给太后皇后请安，便不常在外面走动。而萧姐姐又让人传话说自己染了风寒，我便只能闷在净舒阁里，百无聊赖。
　　“若不是主子有了身孕，岂会容得她们这些蒲柳之姿来为皇上一舞？”牧月不屑地看了看那些正在排练的宫妃们，悄声道。
　　“牧月。”我轻声喝住她，“我常与你说，这宫里人多口杂，说不定哪句话就被人听了去，会惹来祸端的。”
　　“主子莫恼，可别动了胎气。”
　　“牧月。”我缓和了语气，“不是我呵斥你，我明白你一向心直口快。可是，我这也是为了咱们的安危。”
　　“是啊，小主说的对。”若云也说道，“尤其小主还怀着身孕，万不可惹了那些不该惹的人。”
　　“是，牧月会改的。”牧月点了点头。我总觉得自我怀了身孕后，牧月渐渐变得稳重成熟起来了。

　　除夕晚宴。
　　宫妃们一个个尽态极妍，为了吸引韩轩懿的目光，身边的丫鬟一个个也是穿红着绿，满面春风。
　　宴会果然是极尽隆重，邀了皇家亲眷，也邀了朝廷重臣。那红毯从园外一直铺到了敬天殿正殿，两侧均站立伺候的宫人，手持果盘，高高举在半空中。那两排整齐的侍卫，个个笔挺如剑。
　　我看了看自己的一身青素衣裳，头上也不过只是戴了当初韩轩懿送与我的白兰玉簪。自嘲地笑了笑，我被安排在最末端的位置上，应该会被那些红巾翠秀所埋没罢？不过，这样倒是遂了我愿。
　　门口传来一声高喝：“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刚刚还煕煕攘攘的大殿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皆恭敬地朝一个方向行礼问安。
　　韩轩懿目不斜视，走上至高的位置，淡然坐下，微微笑着，道：
　　“今日除夕，众爱卿都不必见外多礼。”
　　听了这句话，大殿里才渐渐恢复了最初的喧闹甚至嫉妒。
　　我静静地看着那高台上，他与莫迟晴旁若无人般的甜蜜。其实，我很羨慕，甚至嫉妒。
　　手不自禁地抚上小腹，我与他的联系，恐怕也只剩下孩子了。若云见我脸色有些差，俯身在我耳边轻声问：“主子身子可有不适？”
　　“无事。”我笑了笑，“只是有些吵得我头疼罢了。”
　　我抬起头，却撞上了恰好坐在我对面的那个人的目光。
　　交错，相会。
　　江淮他这样的大将军，怎么选了这样偏僻的地方落座。他的目光灼灼，就那样毫无顾忌地看向我。我不敢与他有过多接触，迅速将目光移至远处高台的韩轩懿身上。
　　只见他时而与莫迟晴举杯而饮，时而与身边的近臣亲眷交谈。突然，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抬眼扫视着大殿。
　　“江淮将军呢？”他的语气里充斥了不满，冷眼扫视着众坐席间。他将目光锁定在我这边，目光冷得可以凝结空气。大殿里的气氛突然降至冰点，一瞬间又是鸦雀无声。
　　“这……江淮将军应当是到了，又许是来迟了，坐在了较偏僻的位置。”韩轩懿的贴身侍从安丘年战战兢兢地答着，也在寻觅着江淮的身影。
　　“皇上，臣在此。”江淮起身，拱手一礼。
　　“你在那做什么？身为一国大将军，朕难道会不给你留位置，来此落座。”碍于众人在场，韩轩懿不好发作。
　　我一直不敢抬头，觉得江淮走后，才缓缓抬起头。
　　“皇上，今个儿除夕夜，后宫众姐妹都备了歌舞为皇上助兴，皇上可别辜负了她们的美意啊。”
　　听了莫迟晴的话，韩轩懿的注意力也随之转移，怒火消了大半，道：“那便传歌舞罢。”
　　很快歌舞乐声奏起，大殿里热闹非凡。那领舞的宫妃我虽见过，却不认得。她的舞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倒也是真，不过在我看来，总是缺了些什么。美则美矣，毫无灵动之意。
　　一曲舞罢，众人都拍手称赞，连连称叹，那宫妃娇美的面容春风得意。只是，韩轩懿的脸上的表情却是波澜不惊，只是淡淡一笑：“爱妃有心了，朕很喜欢。”说得是那样的不走心，以至于在远处的我都为那女子悲哀——苦练了那么久，只是得到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赞扬。
　　那宫妃脸色略显尴尬，却仍是不死心，追问着：“皇上若是喜欢，那臣妾再为皇上舞曲如何？”
　　韩轩懿脸色明显一沉，仍是笑着：“爱妃已经舞过一曲，怕是累了。”
　　那宫妃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被莫迟晴及时拦住：“婧贵人，皇上这是心疼你。”
　　婧贵人抿了抿嘴，有些不甘心地说道:“是，臣妾谢皇上体谅。”然后匆匆退下。
　　这时，袅袅乐音再次响起，那一层层珠帘后浮现出了女子婀娜窈窕的身影，歌声悠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婉转的嗓音，宛若天籁。
　　见到珠帘后女子的真容时，我身子微微一颤——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