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凰》易思安

17、似绝弦断空悲心

　　自那晚韩轩懿酒醉宠幸我后，许是觉得我庶人的身份说出去让他难堪，韩轩懿封了我贵人的名号，我也从春黛宫搬至净舒阁。这样一来，宫内上上下下多少都有些闲言碎语。有说我使迷香妖术让韩轩懿失神的，有说是我父亲在前朝为我说话求情的……流言四起，多少闹得宫中不宁。
　　这净舒阁比春黛宫宽敞了不少，但仍是居于偏僻之地，旁的宫内住的也是一些不得宠的小宫嫔。她们的日子其实不比我好过多少，但她们每每见到我，都露出趾高气昂的神情，一脸的不屑。
　　我在心里暗笑，住在这的人，有什么可攀比的呢？
　　不过，我倒是高兴得紧，如今我搬离春黛宫，又有了贵人的名分，萧姐姐来看我也更方便了。
　　自那日沁梅园一事起，萧姐姐被韩轩懿召幸过几次，想必是萧姐姐一身温婉如玉的名门闺秀气质出挑，侍寝不出数日被封为为贵嫔。我替她高兴，终于，她再也不必孤身一人被冷落后宫，受人欺凌了。可是，我却也为她担忧，萧姐姐这样突然得宠，不知这背后又有多少双眼睛死死盯住了她。
　　只是韩轩懿酒醒后发现是我得了宠幸后，便再也没有召见过我。不过这样也好，那些人的眼睛终于不再死盯着我了，这日子倒也过得悠闲。不过令我惊讶的是，韩轩懿近日常常命人让我烹制青梅茶送到他那里去，还特意嘱咐从摘梅子到烹茶，皆由我一人完成。这莫不是喝上瘾了？我虽然为此奇怪，也只是按命令照做。
　　这日，我照例在沁梅园摘梅子。
　　“言儿，我来帮你接着吧。”萧姐姐走到梅树下，看着正用树枝打梅子的我。
　　“不用了，姐姐还是躲得远些，可小心被砸到了头。”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继而说道，“皇上特意说的，不许任何人帮我。你看若云和牧月，我都没让她们来。”
　　萧姐姐犹豫了片刻，放下了竹篮，默默站到一旁，有些自责地说道：“言儿，是我让你受苦了。我本不该要你出来玩什么捉迷藏的。如若没有出来，你也不必日日在此受累。”
　　“姐姐，何来什么受苦？我倒还乐得自在！何况，若那天没来沁梅园，我怎么会搬离春黛宫，姐姐又怎么会被封为贵嫔？这可是大喜事呢。”我一边爬下梅树，一边将裙子兜住的青梅子一并倒入篮子里，“他既要喝我烹的茶，我照做便了，他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对我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为什么如此频繁地要喝青梅茶？韩轩懿从来都不喜食酸物，又怎么会喜欢我做的青梅茶？
　　突然，心底一沉，莫不是……
　　萧姐姐似乎猜出了我的心思，轻轻拉过我的手，道：“言儿，我这几日常伴于皇上左右，也知晓了些事情。”
　　看她的神色，我心中那份担忧更为沉重起来。
　　“听说，魏瑶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什么？”我手中的篮子掉在地上。我虽料到总会有这样一天，却想不到会来得这样快，让我有些猝不及防，“姐姐，此话当真？”
　　“我哪里会骗你？”萧姐姐看起来也是很焦急，“若是她诞下皇子，这后宫岂不彻底成了她的天下？还有那个阴谋，恐怕也会……”萧姐姐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一脸忧愁地看着我。
　　我的心砰砰直跳，有些喘不过气来。事到如今，到底该怎么办？绝对不能让魏瑶就这样诞下皇嗣！
　　可是，我又如何忍心，将他第一个孩子扼杀在还未出世之时？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笑声，声里掺了浓浓的喜悦。我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却已是来不及。
　　那两个人，都穿着墨绿的衫子，手挽着手，一幅“一对鸳鸯一对仙，一生一世双人”的美好图景，谁见了都不忍惊扰。
　　看到他们向我这边走来时，我心中泛起一阵波澜。既然被看到了，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恭恭敬敬俯身行礼。
　　魏瑶见到我，脸上的笑容褪去了半分，但碍于韩轩懿在场，仍是带笑的模样。倒是韩轩懿一见了我，便是厌恶的神色。
　　“不好好摘梅子，倒是闲得很，在这沁梅园里乱逛，真是扰了朕与皇后的兴致！”
　　我立刻把满满一篮梅子递到他面前，不甘示弱道：
　　“我已经摘好了！”
　　看到满篮子的青梅子，韩轩懿一怔，很快又神态自若：“那就好好做自己该做的事，别想着使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见他开口便是诋毁，我更是气不打处来，猛地将篮子摔在一边，吓了旁边的萧姐姐一跳。
　　“言儿，你这是做什么？”她想过来拦我，却被我止住。
　　我学着他那傲慢的语气，慢吞吞道：
　　“反正不管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错的。”
　　韩轩懿静静看了我半晌，随即将目光移开，望向远处。他的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笑容悠然。他已经不止一次这样对我笑了，每次都是在我出言不逊顶撞了他之后。我突然有些贪恋起他的笑，有多久，他没有发自内心地对我笑过了？
　　旁的魏瑶看到韩轩懿这样对我笑，脸色不是很好。
　　“皇上……臣妾有些乏了，我们快回去吧。”她拉了拉韩轩懿的手，柔柔弱弱的样子惹人怜爱。
　　只见韩轩懿拉过她的手，置于胸前，笑意盈盈地说了什么。他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因为魏瑶手腕上的那块月牙胎记，让我如五雷轰顶般，目瞪口呆。
　　我记得，莫迟晴手腕上的相同位置，也有这样一块胎记……我目光锁住魏瑶的手腕，仔细观察着。
　　突然，魏瑶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将手腕方向翻转过去，依偎在韩轩懿肩上，眉头紧皱。
　　韩轩懿顺势揽过魏瑶的腰身，关切道：“瑶儿身子可有不舒服？”
　　魏瑶娇弱地点了点头。
　　“那就快回宫歇息吧，朕陪你。”韩轩懿正欲拥她离开，突然似想起了什么，回头对我冷冷道，“尽快做了青梅茶，送到皇后宫中去。”
　　我只是呆呆应了一声，看着他们远去。
　　“这梅子大多都被摔烂了，言儿，你怎么如此心急呢？”萧姐姐蹲下来，拾捡了为数不多的完好的梅子放进竹篮，递给我，“又要再费时打上一些了，以后可别这样莽撞了。”
　　“姐姐……我方才看到魏瑶手腕上的胎记，与莫迟晴的如出一辙……”我木讷地说着，每个字都很艰难。
　　萧姐姐拿着竹篮的手悬在空中，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言儿，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我看得真切！”我缓过神来，激动地说，“那个月牙胎记……天下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姐姐，魏瑶就是莫迟晴！”
　　萧姐姐依然是一脸怀疑：“言儿，在没有完全确定之前，不可妄下定论。”
　　“姐姐，信我！我决不可能看错！我虽不知她用了什么邪术将自己的容貌换了个样子，可若魏瑶就是莫迟晴，那我更不能让她生下这个孩子！”
　　“言儿！不可莽撞行事！”
　　我突然平静下来，“嗯”了一声，可是心思根本不在她的话上。
　　如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我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我愿意去走，只要他安然无恙，我在所不惜。
　　很快，我又重新摘了梅子，煮了青梅茶翌日一大早便送到了凤仪宫。
　　下午，便传来皇后小产的消息。
　　我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刺着绣的手微微一抖，针刺入手指，血在绢帕上染出了一朵娇艳的红。是，那青梅茶里面，我掺了足以让她滑胎的马齿苋。马齿苋那东西，性寒伤身，有孕在身的女子是万万碰不得的。
　　“主子！”若云匆忙跑进来，“主子，皇上传令要您即刻去凤仪宫一趟！”
　　站在我一旁的牧月有些慌乱，道：“皇后小产，这与主子有何干系？定是皇后下了圈套，又要害我们主子！”
　　“牧月。”我轻轻地说，“这件事……到了凤仪宫那里，你和若云都不要多说一句话，什么都不要替我回答，明白吗？”
　　若云听了我的话，身体有些战栗。牧月没有反应过来：“主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拉过牧月和若云的手，极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抱歉，我瞒着你们，做了一切。”
　　“什么？”若云脸色煞白地看着我，“主子……你……”
　　“是我。”我不再多言，“去凤仪宫！”
　　还未进凤仪宫的寝殿，便听到韩轩懿暴怒的吼声：
　　“你们一个个都是废物，是如何验皇后的吃食的？”
　　见我进来，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韩轩懿黑着一张脸，眼里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魏瑶……不应该说是莫迟晴倚在韩轩懿怀里。她见到我，再次痛哭起来，几度昏厥。韩轩懿紧紧抱住她，心疼至极。
　　我的心里狠狠地痛，不是因为莫迟晴的哭声，而是因为他，还有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我就这样，无情杀掉了他的第一个孩子。
　　我从未想过，自己可以为他狠毒至此。恐怕韩轩懿现在，恨不得将我干刀万剐吧？
　　“是不是你做的？”韩轩懿的语气里满是杀意。
　　“皇上心知肚明，何来明知故问？难道是想看我如何扯谎吗？”
　　“果然……”他的声音气得发抖，“你真是狠毒至极，不择手段，害死了朕的第一个孩子!”
　　“如果说，我是为了你，才会不择手段……你会信吗？”我一问出来这句话，惹得我自己都想笑。
　　“为了朕？”韩轩懿冷笑，“莫清言，你还能不要脸到哪种地步呢？”
　　知道他不会信，知道他会恨我一辈子，可是，我还是做了。
　　只是为了你啊，韩轩懿。
　　“皇上！”莫迟晴痛哭，“皇上要为臣妾的孩子做主！”
　　韩轩懿的怒火燃得更旺，看着跪在地上的我，上去便是一脚，狠狠踢在我的小腹上。顿时，我眼前便一阵天旋地转。
　　好痛……是真的痛，痛到骨子里。
　　泪水不受控制地流淌，混着汗水，咸咸的。
　　耳边传来若云和牧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听起来是那么邈远。眼前的景象渐渐混沌，意识也逐渐模糊。在昏过去之前，我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焦急与担忧。
　　那些一定不属于我，一定是我看错了，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