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凰》易思安

19、帘卷西风凉初透

　　我注意到莫迟晴从屏风后下了座位，向我的方向走来，心中不免有些发慌。
　　“随本宫出去一趟，只你一个人。”她来到我身后，轻描淡写地留下一句命令般的邀请，便款款走出了大殿。我握着绢帕的手收紧，思虑片刻，也悄悄离席。
　　牧月想拦住我，却被我拒绝：
　　“现在我腹中尚有皇嗣在，想必她不敢拿我怎样，放心吧。”
　　出了敬天殿，看她走在不远处，便缓缓跟了上去。随她走了一阵子，来到一个僻静之处。袭袭寒风吹来，我不禁裏紧了身上的披肩。
　　莫迟晴缓缓转过身，看了我良久后，开口道：“近来想必你过得舒坦。”
　　我没有看她，深吸一口气：“臣妾知道，是托臣妾腹中胎儿的福。”
　　“你知道便好。”她冷冷地笑，“别以为本宫会把你害我孩子事情忘到脑后，本宫定会加倍奉还！”
　　“若你只是为了告诉臣妾这件事，那臣妾心中早已明了，不必多言。”
　　“莫清言,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清高自傲多久！”她见我云淡风轻的样子，有些恼怒，“若不是父亲特意嘱咐本宫要好好护你生下你腹中胎儿，你以为本宫会忍你这么久？”
　　“皇后娘娘刚才唤臣妾名字时，不知为何，此情此景倒是让臣妾倍感亲切？”我抬眸看她，意味深长道，“长姐，别来无恙？”
　　听到“长姐”二字，她的脸色阴沉起来，竟不再那样趾高气昂地看着我。
　　“长姐害怕了？”我嘲讽一笑，“莫家嫡女，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莫迟晴，也会有如此慌乱的一天吗？”
　　“本宫不知你在疯言疯语些什么！”莫迟晴下意识将手缩在袖子里，仿佛在隐藏什么秘密。
　　“疯言疯语？长姐说笑了……恐怕真正疯的，是你和父亲！”我盯着她，“不知父亲这是求了哪位道士，使了什么邪术，让你顶着魏家小姐的脸入宫？你换了这张脸，却除不去你手腕上的胎记！”
　　莫迟晴静默了片刻，突然捂着嘴笑了起来，在我听来，笑声是那样刺耳。
　　“莫清言，想不到，你还挺关心我的嘛？连我手腕的月牙胎记都知道。”她轻轻挽起衣袖，露出洁白的手腕，那一抹月牙胎记尤其明显，“可是，你知道又能怎样呢？单凭你一人之言，谁会相信这些口说无凭的话呢？你可要好好记住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你……”我感受到她身上的戾气，不觉退了几步。
　　“我说过，你莫清言永远没有资格与我莫迟晴平起平坐。永远永远，都是你为奴，我为主！”莫迟晴笑得猖狂，可是不知为何，我却感受到了她笑声里的心酸。“你的孩子，可比我的孩子用处还大呢。”莫迟晴看着我迷惑不解的神色，愈发狂妄，“你怀的是莫家的孩子，岂不是更能助父亲成就大业？”
　　我抓紧衣袖，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莫清言啊，我真是可怜你，你本就是个祸害，现在你的孩子也成了祸害！”
　　我没有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只是在想着，接下来的路，如何才能化险为夷。
　　“你放心，本宫自然不会让你的孩子受到半点伤害。这样好的棋子，本宫可得好好养着。”莫迟晴大概是想着她的身份已然暴露，便不再掩饰什么，“你也别妄想着能凭月牙胎记指出我的身份，自己在这宫里有多大的份量，你心里清楚！本宫劝你还是老老实实为父亲做事，这孩子若是能助父亲成就大业，他说不定会念在你劳苦功高的份上，好好待你呢。”
　　她说的话我并没有听进去，当作耳旁风罢了。若是这谋权的阴谋一成，以父亲的心性，怎会放过我？
　　可是，若我腹中是个女孩，倒也是有生的余地。想要谋权篡位，皇子才是一把趁手的利剑吧？
　　事到如今，我只能先以腹中孩子为重，退避三舍才是最好的选择。
　　“皇后娘娘放心，臣妾身份再怎么低微，也是莫家的女儿，哪有不为父亲考虑的道理？”
　　莫迟晴脸色露出满意的神色，颔首道：“你到还算乖觉识时务，放心吧，你腹中胎儿，本宫会护着的。”
　　我没有答话。
　　这时，天上突然飘落起雪花，大片大片地落在我的面颊，融化成泪。
　　莫迟晴见变了天气，准备回去，离开前只留下一句话：“但愿你怀的，是个皇子。”
　　对于其他后妃而言，这或许是莫大的福气；而于现在的我而言，倒像是诅咒。
　　回到大殿里，看到若云牧月焦急的神色，我加快脚步回到座位上。牧月见我脸色煞白，忙递上暖手炉，道：“外面下雪了，主子在外面待了这么久，肯定冻坏了！”
　　若云见我脸色不对，忙问道：“皇后是不是对主子说了什么，脸色怎么这样差”
　　我摆了摆手，道：“待晚宴结束，回宫再与你们说。”
　　大殿上依旧歌舞升平，我远远地看着高高在上的韩轩懿，心中哀愁万分——我究竟，该如何护你周全？
　　晚宴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我如释重负般地起身，等着他们退出大殿。韩轩懿拥着萧姐姐从我面前走过去，我看到萧姐姐脸上似有歉意的神情，心中莫名酸楚。她前些日子是真的病了无法见我，还是要苦练曲子有意瞒我也罢。她如今的日子总算是有了盼头，我该替萧姐姐高兴，不是吗？
　　我走出大殿时，早已空空荡荡没有人影。夜里寒风穿堂而过，卷起坠着玉石的珠帘，玉石碰撞的声音凄楚悲凉，我不禁黯然神伤。回望了那个他刚刚离开的高台，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有了身孕还这般伤心？”
　　我惊讶地转过身，看到同样最后离席的韩轩卓。
　　“瑞王殿下？”
　　晚宴上听闻韩轩卓带兵平定边疆叛乱有功，不久前刚被封了瑞王。
　　“本来是要走的，但是看见你如此神伤，想过来问问你是怎么了。”韩轩卓的声音淡淡的，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
　　“没怎么……”我垂下眼帘，言语中是掩不住的悲伤。
　　“你就差流泪了。”他微微一笑，“刚才见你被皇后叫了出去回来脸色就极差，她可是对你说什么？”
　　“瑞王殿下。”我仰起头，看着一片漆黑的夜，“有些事情，不是我想说就可以说出口的。”
　　“既然如此，那我亦不能强求。只是，无论做什么，都不要后悔，做你觉得对的事情就好了。”
　　我看着他，没有应答，便想着离开。我真的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任何对我好的人。我走了几步后，发现若云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韩轩卓似乎在与她说着什么。
　　我远远一看，也能感觉到若云害羞的神情。看来这丫头，背着我干了些不可言说的“坏事”呢。
　　回到春黛宫，闭紧了房门，我才将莫迟晴与我的谈话与她们说了一遍。
　　牧月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么说，主子的孩子，也莫名其妙地成了棋子？”
　　“我当真是疏忽，竟忘了这件事！”
　　“主子莫急。”若云安慰道，“不也不是没有转机，若是个公主，也是万事大吉。”
　　“若是个皇子……”我担忧地自言自语。
　　“主子当下别多想，哪怕是个皇子，到时候咱们也能想出法子来应对他们！”牧月坚定的语气，让我的心莫名安稳。
　　“但愿如此。”我伏在案几上，“如今也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一夜，窗外的雪愈下愈大，寒风阵阵。
　　萧姐姐现在应该是醉卧君怀，享受着一夜荣宠吧？其实，我好羨慕，不是羨慕她可以从今夜起晋升高位为妃，而是羨慕她可以有他在身边陪伴。
　　哪怕一夜，亦是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