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凰》易思安

16、青梅茶香心意乱

　　“言儿,以后我可能就不会常来看你了。”浅和凝视着我，“好好照顾自己，若有委屈，千万别任人欺凌。”
　　“将军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只是，你也要好好的，我才会安心。”
　　浅和颔首，浅笑着，放开我的手，转身离开。
　　回到屋子里，萧姐姐立刻迎上前来，拉过我的手，道：“言儿别再伤心了，有些事情，强求不得的。”
　　见我还是郁郁寡欢的模样，萧姐姐看了看窗外，道：“我瞧着今儿个天气不错，言儿想不想出去玩捉迷藏？”
　　“姐姐都多大的人了，还要玩这小孩子的游戏？”我知道她的用意，萧姐姐只是不想要我太过伤心。
　　“言儿忘了？”萧姐姐兴冲冲地说，“我们从前可是经常玩呢，你总是能很快抓住我。”
　　看着她期待的目光，我也不忍让萧姐姐失望，便问道：“那咱们去哪儿玩？”
　　“去了你就知道了，那可是个好地方。”萧姐姐一边卖着关子，一边拉着我的手，我招呼若云牧月一同前去。若云和牧月相互对视了一眼，很快也随我们出了春黛宫。
　　萧姐姐拉着我的手，脚步轻盈飞快，仿佛回到了儿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我嘴角勾起一抹笑，踏雪而行，心觉畅快了许多。走着走着，一缕淡淡的香气萦绕身侧，我细细嗅了嗅，似是梅花香。果不其然，穿过回廊，眼前一片火红，为这冬日平添了几分暖色，让人觉得仿佛置身于一幅红梅冬雪图中。红梅白雪相衬，美不胜收。
　　苏阳国的梅花的品类是出了名的，此等红梅想必也是上等名品。
　　苏阳所有的名品梅花，都集于此地——沁梅园。
　　“姐姐带我来这里，我当真是欢喜。”我看着眼前的美景，叹道，“红梅暖雪，亦暖人心。姐姐，咱们来玩吧。”
　　萧姐姐从袖子里扯出一条红色的绸带，走到我身后，为我轻轻系上。待到她们散去后，我开始四处摸索着。
　　“姐姐，若云牧月，你们可别让着我。”我被蒙着双眼，双手不断划着空气，“以前我常赢，现在也是如此！”
　　果然，萧姐姐就不再发出笑声来引导我了，周身一片寂静，我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又停在了不远处。我不断地试探着，向着传来脚步的方向走去。
　　“小姐……”若云的声音弱弱的。
　　萧姐姐这是想以不动应万变，还让若云来引我，这也太小瞧我了。
　　我一个飞身向前，扑在那人身上。
　　“抓住了！”我开心地笑起来，“我早就说过，你肯定逃不了！”一时欣喜，竟忘记了摘下蒙在眼睛上的绸带。
　　“你怎么不说话啊？萧姐姐？”我撅起嘴巴，撒娇道，“说好了的，你输了就要给我煮一次青梅茶。”可还是无人应答，我觉得有些奇怪，这才想起摘下绸带。看清眼前的人的容颜后，我慌忙松开手，连连后退了几步。
　　怎么……是他？那我刚才，都是在对他说话？不容置疑，看他的脸色便知晓，我紧紧抓住的，是他的衣袖。再转眼一望，看到萧姐姐她们都恭敬地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在舂黛宫待久了，无人管教，连最基本的规矩都忘了吗？”他的声音不大，却令我战栗。
　　我连忙俯身叩首行礼，道：“参见皇上，皇上龙体金安。”
　　“请罪呢？”他的声音无端慵懒起来。
　　“啊？”我一愣，很快便意识到刚才对他的无礼，“皇上恕罪，奴婢无心之失，还望皇上宽恕。”
　　“朕为什么要宽恕你？”
　　“啊？”我再次张大嘴巴。不会吧不就撞了你一下，还要我怎样啊？
　　“给朕一个理由。”他唇角微勾，笑容好看得胜过这沁梅园的一切美景。
　　“我真的是无心冲撞，我不知来人是你。”一着急，连尊卑称谓都忘在了脑后。
　　“你又一次无礼于朕。”他竟然笑得愈发明媚，竟看不出丝毫恼怒，“你觉得，朕该罚你什么？”
　　他竟然反问我要什么责罚，这是要宽恕我的意思吗？
　　“我可以给你煮青梅茶喝！”我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一说完，我就后悔了，这算什么责罚。
　　身后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皇上，臣觉得这个责罚倒是很不错。”熟悉的声音，我缓缓转过头——是韩轩澈。
　　“四哥也在这？”韩轩懿见到韩轩澈后，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朗。
　　“去了金龙殿，侍卫说你不在，寻来寻去，就寻到这来了。然后发现你们在玩……捉迷藏？”韩轩澈说到这里，略有些迟疑。
　　“朕没有。”韩轩懿面色一沉。
　　韩轩澈毫不在意地一笑，道：“玩笑话而已，不过说回来，皇上觉得，这煮茶的责罚如何？”
　　韩轩懿眉头略有舒展，道：“四哥既然这么问了，那这主意自然不错，你们都起来吧。”
　　我有些恍惚，他就这样放过我了？若云和牧月起身过来扶我，我感激地看了一眼及时为我解围的韩轩澈。他只是笑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路人。
　　“什么时候做好送过来？”
　　“啊？”这已经是不知第几次我被他问得愣住，然后偷偷又小声嘀咕着，“那个……很快的，总得给我摘梅子的时间啊，这么心急……赶着投胎啊。”
　　突然，刚要离开的韩轩澈停住了脚步。我心里暗叹不妙，刚才抱怨的声音是不是太大了……我弱弱地抬起头，看了韩轩懿一眼。
　　是我眼花了吗
　　韩轩懿的嘴角微微上扬，那一抹淡然的笑，那样悠远绵长，明媚若阳光。
　　我有多久，没有看到过他这样对我笑了？可是，他会在听到我说出这种话后还露出那种笑
　　我不信，打死都不信。
　　然而他随后的一句话更是让我无比震惊，或者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今晚，朕要你来金龙殿煮青梅茶。”
　　若不是若云上前拉了拉我的袖子让我跪下谢恩，我可能会一直站在那里。我缓了缓神，看着他那并不是开玩笑的神情，才连忙跪下，声音微微颤抖：“是，奴婢遵旨。”
　　韩轩懿拂去落在肩头的梅花瓣，没有说什么，而是对韩轩澈一笑道：“四哥，朕新得一幅红梅图，不如随朕一同去欣赏欣赏？”说着，他们兄弟二人有说有笑地离开了沁梅园。
　　我在地上跪了良久，直到惊觉鞋袜湿透，才恍然起身。若云先上前恭贺道：“小姐，咱们的苦日子，可算熬到头了！”我看了看她，看了看牧月，又扭头看了看萧姐姐，她们皆是欢喜不已的神情。牧月见我没什么反应，也上前扯了扯我的衣袖，欢喜道：“小姐莫不是欢喜过头了，竟如此离神。”
　　“言儿。”萧姐姐上前一步，“可要好生把握住这个机会啊，若是皇上高兴了，你便可以离开那春黛宫了！”
　　若是他高兴……不知什么时候，我必须要像所有后宫女子一样，要使出浑身解数变着法儿地讨好他，让他高兴。想着，我不知此刻该是喜是悲。我抬眸，白雪映着阳光，愈发刺眼。我缓缓吐出一句话：“还不知这是福是祸呢，过了今晚才可知。”
　　烹一壶好的青梅茶，自然是要上乘的青梅子。我特意从罐子里贮藏不久的青梅子里选了新鲜的，放在瓷盘上。淡淡的绿色，与那瓷白相得益彰。我又在沁梅园精心摘了些红梅，择了些好的花瓣晾晒了一个下午。
　　青茶配梅红，想来最是好看。
　　到了夜里，因为我身份是被贬的庶人，并没有轿辇来春黛宫接我，我只能在若云牧月的陪伴下，随领路侍从走到金龙殿去。去的路上，遇到了几个不相识的宫妃，她们看我的眼神里满是嫌弃与不屑，以衣袖掩面不知在说什么。就算她们故意压低声音，我也能猜出来她们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终于，领路的侍从停在朱红的宫门前，将若云牧月拦在外面，让我自己一人进去。进了偏殿，一位年纪较长的宫女引我去沐浴更衣。
　　我将整个身子浸入到温暖的水中，周身萦绕着的水气带着淡淡的花香，可是却无法让我心安。我索性闭上眼睛，心脏跳得愈发地快，感觉到身子在不住地颤抖。
　　沐浴毕，换上轻薄的衫子，粉白色衬得镜中人儿的面容姣姣。几个小宫女为我整理好裙摆，在我头上插了一根云鬓花簪，一切琐碎之事完毕后，还是由着那位年长的宫女带着我从回廊走到正殿门口。
　　紧闭的门缓缓拉开，我便嗅到淡淡的酒气。看到那一抹明黄的身影坐在案前，一手扶额，一手执笔，我迈出脚步稍有一滞。听着门在身后闭合，一颗心跳得更加狂烈。
　　韩轩懿并没有抬眼看我，而是专注于案上的卷轴。我一时不知是否要行礼问安，他那么专注的样子，我不敢惊扰他。我看到我带来的青梅与梅花瓣放在案上，还有一壶茶水在炉子上烧得咕噜直响。犹豫片刻，上前轻手轻脚地拿起，乖乖蹲在炉子前烹起茶来。
　　这茶水已快烧开，我便将几颗青梅放入滚水中，一个不小心放急了，几滴滚烫的水溅到手背上，顿时红了几处。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吃痛地甩了甩手。突然，身后响起他极平静的声音：
　　“朕记得你方才进来时，并没有行礼问安。”
　　我连忙起身，恭恭敬敬转向他，答道：“请皇上恕罪，奴婢进来时见皇上正忙于政务，想着问安会惊扰您，便没有问安。”
　　“你今日在沁梅园可不像现在这般恭顺。怎么？第一次来这，你怕了？”
　　我低下了头，没有答话。入宫这么久，如他所说，我还是第一次到这金龙殿来。
　　“茶水烧开了，继续烹茶吧，朕有些口渴了。”
　　淡淡梅香从小小的茶壶中溢出，沁人心脾。我掀开壶盖，将最后的“点睛之笔”红梅花瓣撒入茶水中，顿时，梅香四溢，与韩轩懿身上传来的酒气相融，竟异常醉人。
　　又烹了半晌，我将烹好的青梅茶倒入白瓷杯中，这次茶水的色泽是我烹得最好的一次。我恭恭敬敬奉上，他的指尖碰了碰茶杯，只吐出一个字：
　　“烫。”
　　我微微一怔，放下手中的托盘，用手轻扇热气。不知是因为不胜酒力，还是这茶烹得使殿内的温度骤然升高，韩轩懿的脸泛了红。
　　“皇上酒醉，不如喝茶醒醒酒。”
　　他抬眼盯住我，盯得让我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什么东西一样。我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睛不知该看哪里。这时，他突然将我揽入怀中，手指摩挲着我的脸。我上一次与他离得这么近的时候，不知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嗅着他身上的酒气，脸色微醺。突然，他将双臂置于我腰间，骤然加大了力气。我失去了支点，身子往前一倾，彻底扑在他怀里。
　　他呼出的气息扫在我颈间，痒痒的，声音很轻，很温柔：
　　“言儿，别再帮莫骁了……让我再信你一次吧……”
　　我怔住，他唤我“言儿”，他没有自称“朕”。
　　我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只见他眼神迷离飘忽，吐字渐渐不清。我意识到，刚才那句话是他因酒醉才会说出口的。欢喜后的失落，才最是惘然。我轻轻环住他的脖颈，靠在他耳边，温柔而坚定道：
　　“轩懿，放心，我不会帮他，我会尽我之力护你周全……一定。”
　　突然，他将我打横抱起，走向内殿。我看着自己手臂上的守宫砂，微微出神。
　　终于，要把自己交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