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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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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许是酒精壮胆,接下来的几日,哈克像是和汉弗莱杠上一般,爆发了争论。
他坚决不同意把不义狡辩为正义的公务员说辞——重点是,他和FU不一样!汉弗莱却告诉他,这两个反义词不是互相矛盾的。哈克越说越像个一点就着的火药桶,身处危险爆发的边缘。偏偏汉弗莱还刻意操纵,故意让他保持在一个时时刻刻、神经紧绷的状态。看似愈挫愈勇,实则越绕越空。
假如哈克肯踩个刹车,他就会发现生活节奏好像回到了DAA——正让公务员驯化的时刻。但鉴于伯纳德恐怕尚未出生(时龄一岁)、亦不在身畔,无人提醒的哈克只猛踩油门、一路朝着下坡尽头的“吊桥”上狂奔。
而等雪稍停,管家告诉他们安排好了前往北方的车次,呆在古堡最后一天,老艾普比爵爷居然破天荒出席了晚餐。
“贵客以何为业啊?”他坐在长桌的主座上,摇晃着银酒杯,就像个童话里的高地恶龙盘踞在巢穴。那一对雪白飞扬的眉毛如同飞镖,把可怜的哈克牢牢钉在座位上。
“我……我是一个政客,”不知怎么,哈克觉得像是在面对议会质询似的,快要喘不过气来,连屁股下的板凳也一样冷硬。
他偷偷绝望地看了眼餐桌对面的汉弗莱,此刻,小公务员却假装没收到他的视线,低头一味盯着盘子,仿佛在临场查阅文件一般——明摆着靠他是没戏啦!
要用业内流传的话来说,大臣拿了这份工资,就是为了帮秘书们应付一切质询、遮风挡箭的。
老艾普比“啧”了声,红红的颧骨映着橘光:“所以汉皮才管你叫‘大臣’。”
“那不是个外号。我是一个大臣……我是说,在未来我会当上一个大臣,”哈克下意识分辩着,读出了他神色里明显的不相信,顿时睁大眼睛、提高了音量:
“而且——我还会当上首相。”
但对这番有翔实的人证(汉弗莱)物证(时间会证明),言之凿凿的陈述,老艾普比只报以异想天开的嗤之以鼻。他瓮声瓮气问:“好啊,那你什么时候解放苏格兰啊?”
“苏格——”哈克就知道,这老头是来找茬的!他强忍着火气,收紧下颚耐心说:“苏克兰是英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老艾普比只冷笑了声:“哼,你和那厄克特一个样。”
“我和厄克特一点不一样!”
哈克就如同一只戳炸了的气球,被这一句话深深地冒犯到,从椅子上猛地蹦了起来。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庞涨得通红,连浅金的发丝也倒竖起来,燃着愤怒火焰:“他是一个不顾百姓福祉,只为自己赚取选票、博取媒体关注的冷血鱼头政客!”
汉弗莱仰着头目瞪口呆,可没见过大臣如此有失体面的模样。这还没沾酒精啊?
“说的太对啦!”老艾普比也猛地 “砰”一声一拍桌子,一样叫道:“厄克特就是一无是处的混蛋。”说完,他狠狠灌了一口酒杯中的苏格兰威士忌,还举杯朝哈克面前的酒杯“叮”地碰了下。
“去他妈的厄克特(Fuck Urquhart),”哈克顺着他的动作邀请,举起酒杯灌了一大口烈酒,脸上愤怒余韵未去,“我和他不共戴天。”
“他一点也不关心我们苏格兰人。”
“也不关心我们——我们市民!”
在某种连汉弗莱也匪夷所思、难以理喻的机理下,一谈论起时任首相FU,这一老一少、一神志健全、一精神错乱的二人居然一拍即合,冰融寒消。如同足球比赛上找到了同一队支持者的球迷般,你一言我一语、你一盏我一口,直说地义愤填膺,连汉弗莱都插不上嘴,就把弗朗西斯诋毁了个底朝天。
就仿佛,他不仅比法国人还糟糕,甚至到了堪比苏联大使的程度!
说到惺惺相惜时,老艾普比还主动给哈克倒起苏格兰威士忌,这是汉弗莱头一次见他父亲这些年来如此高兴。老头子前倾着身子,抬起头:“我听汉皮说,你们这次要去北地的首府,吉姆?”
啥时候他竟成了吉姆?汉弗莱的双眼中布满不可思议。
“是城市,不是首都,”满脸红光的哈克仍不忘浑浑噩噩地纠正了一下,“我们这次是为了去找文物。”
“原来你又是个考古学家。”老艾普比的话不知怎么总自带着些嘲讽。
哈克幽怨郁闷地瞧了眼汉弗莱,又努力朝老先生解释道:“我们不是去考古,我们是为了伟大的英格兰福祉!”
老艾普比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忽然多了一分情感,他“啊呀”了声,感慨说:“我没想到你那么喜爱我们苏格兰人!”一双蒲扇大的手掌用力拍着哈克的脊背,就像一个热情好客的高地人一样,哈克差点被他拍到椅子底下去,顿时受宠若惊。
老艾普比又说:“你和那些人一个都不一样。”哈克来不及问那些人是谁,但见他举起酒杯,顿时忘到脑后,忙喜滋滋跟着狂饮起来——他算是找到苏格兰的“乡间自有田间乐”了!麦卡伦和格兰菲迪(*都是苏格兰威士忌名牌)真是最佳伴侣,教人乐不思蜀。
“大臣……”在汉弗莱来得及阻止之前,事态就发酵地不可收拾。要说共事多年来,汉弗莱当然对哈克的嗜酒如命、和酒量多寡也算是有所料数。至于老艾普比嘛,他每个白日和黑夜不是在打猎、就是酩酊大醉。两人酒鬼逢酒鬼,宛如火星撞地球,顷刻就喝了个昏天黑地。餐厅长桌宛如战场一般,杯盘狼藉。
喝到至情处,老艾普比爵士一手紧紧揽住哈克的肩膀,雪白的眉毛一抽一抽,深情地喊道:“哦!我的小羊羔。”
“我不是,我不是……”哈克大着舌头,晃着头试图分辩。
在他能成功地捋顺舌头前,老艾普比的两只强壮的手臂已经齐齐环住了他的肩膀,使劲摇晃着哈克,就好像在摇晃威士忌酒瓶。哈克头晕眼花,险些恶心想吐,老艾普比却固执地挂在他身上,又哭泣着叫道:“我的小羊羔,要是你娶了小艾普比就好了!”
这一道雷霆在耳边炸响,哈克混沌的灰蓝的眼眸一哆嗦,几分惊恐地转头望向汉弗莱。隔着遮挡视线的手臂,只看到对桌端坐的汉弗莱抿着嘴、垂着眼,只朝他机械地微微摇头,一幅“莫说莫抵抗”、“此是君自找”的表情。
来不及绝望,下一秒,哈克的头又被老先生扭了回去,肉麻喊着“小羊羔”。
让他宛如一只八爪章鱼缠在身上,哈克无法呼吸,眼前却不禁冒出市政厅里那头来回走动的毛驴,难道这是苏格兰的民风习俗?把动物昵称亲人?耳边那一声声的“我的小羊羔”像恶魔反复重复的咒语,他不禁下意识也学着老人家的样子,用力地拍他肩膀上,张嘴喊道:“我的……”他努力绞尽脑汁想一种动物:“我的……灰毛驴。”
一时间,汉弗莱竟分不清谁二人才是神志错乱。他不禁怀疑,难道大臣也有精神疾病不成?
得到回应的老艾普比失态地哭了起来:“费茨威廉。”哈克居然也跟着叫道:“因弗内斯。”宛如两头毛驴比赛嘶鸣,几乎吵得要掀翻屋顶。哈克又高举起手臂:“……等我回去,等我是首相,我要通过法律,禁止伦敦剥削地方,把文物留给当地!解放因弗内斯……”
“还有苏格兰!”
“还有苏格兰……苏格兰的驴!”
确认倒下桌子的二人已经彻底醉倒,汉弗莱匆匆喊来男仆,试图将树袋熊一般紧紧拥抱的二人分开。老艾普比已经烂醉如泥,让两个男仆熟练地扛起四肢。哈克尚能行走,则由汉弗莱扛着他的肩膀,一路把摇摇晃晃、念念有词的醉大臣送上二楼客房。
很快到了床边,成功近在咫尺,汉弗莱把哈克往下一推,就想开溜。但还没等他松口气,哈克突然一个打挺,站直了身子,双手飞速地攀缘上他的手臂就像是灰獾爬树般,那双灰色的眼睛充满深情地望来,扑在他身上,大喊道:“哦,我的小羊羔!”
共同法则:
第四条:哈克不得喝醉!
第五条:汉弗莱不可欺瞒哈克(潦草更小的字眼:有意识地)
清晨的列车缓缓起步离开站台,铁轨声隆隆作响。包厢中的汉弗莱爵士慢条斯理、一字一句地读出列在随身携带小备忘录的发票背后的新添条款,他又前倾着身子,盯着对面的人,强调道:“……如非必要,您将不再获得接近酒精的机会。且依据守则,我有监督您并强制执法的权力。”
他对面的哈克正一脸萎靡地缩在驼黄色的大衣中,瞪着死鱼眼,直勾勾盯着不断震动的列车天花板。他刚吃下了治疗宿醉头痛的阿司匹林,耳朵还似在嗡嗡叫。
显然,昨天那声“小羊羔”把汉弗莱爵士气的够呛。他板着张年轻俊秀的脸蛋:“我假设您不反对就是同意了。”哈克仍然没有回音。
汉弗莱满意地把发票夹入小备忘录,塞入贴身的大衣口袋。任由哈克继续做一条仰望星空派里的鱼。
说实话,汉弗莱还没完全弄明白老爹为什么会喜欢哈克,居然还想让哈克做女婿!像今天早上,老艾普比端着猎枪出门前,还问起:“你这客人什么时候参选,哪天来解放苏格兰?”对此汉弗莱假笑道:“日后他倘若加入反对党,必当提此议程。”唉呀!老爹的精神错乱是越来越重了,一喝酒连日子都快分不清,还以为是十年前姐姐没出嫁时候。
但哈克可不知道汉弗莱还有个姐姐。他一想到昨天夜里做的那场噩梦,就还心有余悸:先是在市政厅里老先生宣布他和一头灰毛驴结婚,接着合了影,到了礼堂,汉弗莱穿着那雪白的阿拉伯头巾婚纱,朝他笑容满面——哈克被吓醒了——清晨的冰冷空气洒在枕头上,耳边还有那欢快的尖锐高地风笛声。
这怪梦害的他到现在都不敢看汉弗莱,生怕眼前又冒出雪白的头巾和鲜花的发冠,只好瞪着酸涩的眼睛,呆呆望着车厢顶。
他绝不能再喝了!——喝一顿酒他就梦到娶汉弗莱,再喝一顿是不是就要同莫斯科开战了?
要说,无论是眼下年轻的牛津学生,还是将来发酵有成的陈酿公务员,汉弗莱都称得上是风度翩翩,身姿挺拔,言辞优雅,气质可人。工作中能欣赏这一美景,是该窃喜满足了。但此刻哈克的思绪却更萎靡了些。
汉弗莱可不知道他为何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只当是宿醉后遗症。他从行李箱中拿出那一本厚厚的盖尔人书籍,指着一页地图说:“根据记载提供的一些线索,我们需要离开因弗内斯,前往北边的几个村落……”
“更北边?”哈克嘟哝着,眼睛沿着车厢天花板四处乱瞟,就是不肯来看他。
“因弗内斯「之北」岩洞原始文化展,大臣,”汉弗莱字正腔圆地念起只扫过一眼的大英博物馆展览标题。可惜,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城堡的这堆古籍除了那张地图,基本啥也没讲!早知如此,他当初就翻开伯纳德递来的展览册了。“——很不幸,北边到处都是岩洞。而我们完全不知道要去那一个。”
哈克伸头一瞧,汉弗莱那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一片空白处草草画了个大圈,全都是边缘选区,政府拉票活动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地方,哈克更是没听过了。他不免缩回头,刁蛮任性地抱怨道:“你难道就没有记住更多吗?”
“我可不是发表演讲的那个,”让他倒打一耙,汉弗莱顿时也讽刺了回去。且他要日理万机,哪有余暇关注原始壁画,他假惺惺地问:“不知您还记地多少啊?”
哈克讪讪地努力回忆着:“因弗内斯……原始人岩洞……新石器……”很快他就放弃了:“汉弗莱,我也不是写稿子的那个!”
二人齐齐地叹了一声,要怪只怪新闻官和伯纳德都没穿越,却把他们的主子们无情地抛弃在时空遗忘的角落里,孤苦伶仃、相依为命。就像两朵飓风暴雨里可怜的小火苗。哈克呆呆盯着地图,双目暗淡,只觉得被一阵又一阵的绝望接连击中心脏。
“那只好撞撞运气了!” 他沮丧地说。
“不不,我们要做好预案。”汉弗莱却不同意地摇着头。哈克只一愣,却看见他低头从公文包里翻了翻,像是变魔法一般,从里头掏出一沓熟悉风格的厚厚的白色草案。
直勾勾瞧着这一幕,哈克灰色的眼睛越张越大,像是经年未见的老朋友也时空穿越,到了眼前。他下意识伸出双手,连宿醉的头痛都刹那不翼而飞,噩梦也忘了个精光——汉弗莱啥时候有功夫写了这么多东西?哈克张着嘴,贪婪急切地接过公务员递来的神圣纸张,像是沙漠中口渴的旅人看到了绿洲。
“这是关于我们的《岩洞行动》指南。”汉弗莱双手搭在膝盖上,充满骄傲地说。
看来,饶是穿越时空三十载,汉弗莱爵士依然严格秉持了“一切都要留存档案”的优良公务员习惯,一丝不苟地把一切记录存档。哈克一目十行,跳过前言:
应在实事求是广泛考虑各类可能下,再加之以理智分析。虽然,鉴于特殊困难(时空阻挠)专业人士都不在场,无法提供内幕情报,又有暴雪天气的恶劣影响,而且受制于人手不足。要完成工作很可能困难重重,期限也难以给定。但政府有充分的理由支持这一行动……女王也会保佑我们!言而总之,概而化之……挑选一个村子,了解当地的古老传说,收集信息。
哈克抬起头,双目放光:“这听上去就和去边缘选区差不多。”
“是的,大臣。” 汉弗莱不能更同意。
了解民情,打探消息,这类工作他可熟,哈克兴高采烈的想,二三十年来他就是专干这个的!可以称得上是专家中的专家啦。哈克迫不及待地翻过一页又一页,喜悦像是要溢出唇角。噢,他就知道汉弗莱总能拯救他!
“但我要提醒您,这地方都是些未开化的文盲。”汉弗莱却又补充了一句,提醒道。
“噢,汉弗莱,他们不是野蛮人,”哈克喜滋滋的捏着那份草案,亲切又责备得看了他一眼,汉弗莱怎么能这么说呢?他纠正着:“他们是重要的投票人。而我——”他兴奋地清了清嗓子,边抬手学起丘吉尔郑重地放在胸前。
“我会是那个拉票——走进他们文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