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外锁韶阳》曳紫清风

9、谁稀罕看你洗澡

　　天上星辰多如锦，一落东莱变繁花。马车驶入东莱地界，如同进入巨大的花园。秋冬季节丛丛落星花尽情绽放，颜色金黄璀璨，东莱比春夏时候显得更加生机勃勃。

　　东莱靠海，冬天不会下雪，气温也算温和。望月矶下的市井热闹繁华，商旅游客如云。在路人的注视下，白鹿踏着高傲的步伐优雅地跟在马车后面。

　　在街上游逛的两个年轻弟子看到熟悉的马车，连忙赶回望月矶报信。

　　一路奔忙，眼见要到望月矶，年迈的苏老却撑不住倒下了。马车疾驰往望月山跑，在花路上留下一道残影。

　　洛氏山门前，早已站满了迎接的人，黑压压一片，个个翘首以盼。

　　几辆马车停下来，唯有苏老的马车直接去弯月堂。洛征鸿率先下车，吩咐人请大夫去弯月堂候着，这才与众人寒暄。

　　鹿虞坐在最后一辆马车里没有动静，目光空空的，像在出神。禣巽也没动，听了听外面的热闹的声音，低声对她说：“你干嘛不下去？”

　　鹿虞的眼波微动，看了看窗外，低声道：“太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不适应。”

　　久居深山的孩子，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怪可怜的。禣巽起身打开车门，朝她伸手，“你总要适应的。”

　　鹿虞看着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掌，修长干净，骨节分明。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挡开他的手自己站起来，提着裙摆下车。

　　入眼的是洛氏庄严高大的山门，以及乌泱泱一片注视着她的人。她觉得不自在，垂下眼帘不再看人。禣巽紧跟着下来，站到了她身后。

　　洛征鸿走过来请她入正厅见客，她还没开口，禣巽就替她说：“鹿姑娘有些劳累，能否先去休息？”

　　鹿虞微微侧目看了他一眼，朝洛征鸿点点头。

　　“当然可以，是洛某考虑不周，这就为姑娘安排。”洛征鸿觉得十分抱歉，赶紧让人安排鹿虞的住处。

　　众人只来得及惊鸿一瞥，这位神秘的贵客便被带着去了望月矶最好的客房，松墨堂。

　　进到松墨堂的正房，鹿虞关上门长长舒了一口气，四处打量房间。这里一应俱全，所用器具都是顶好的，跟她在寒山的家相比也不差。

　　终于可以躺下歇一歇了，周元还算体贴，她不方便开口的话他都能想到。

　　正想到他，就听到他的声音，好像跟别人吵起来了。

　　她打开门出去，就看到禣巽臭着一张脸在跟一个仆人说话，细听内容，是不满给他安排的房间。

　　“你们用不着这么区别对待，我是鹿姑娘的人，就算不能跟她住一样的房间，也应该安排个用具齐全的，那么小我怎么住？”

　　“你住的房间就是下人住的规格，里面用具也齐全啊，总不能还要在里面配个小灶给你做饭吧！”

　　“下人？”禣巽指着自己气倒，“你看我像下人？没有香炉我怎么安睡，没有屏风怎么洗澡？连张像样的纱帐都没有，黄得都要掉色了！”

　　“真新鲜！”仆人像看傻子似的瞥了他两眼，嘀嘀咕咕地走了。

　　禣巽耳力好，听到他抱怨：“做下人比主子还讲究，没地位要什么香炉，还屏风，谁稀罕看你洗澡似的！”

　　拳头捏得格吧格吧响，做神几万年，从来没有人敢嫌弃他要求多。他哪时不是仆从如云，抬手曲腿都有人照顾到。

　　鹿虞在一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禣巽转身瞪着她，眼睛要喷火。虎落平阳被犬欺，这笔账先记着！

　　鹿虞过来拉他的衣袖，把他拉到自己的房间带他参观，“你看这间怎么样，配得上你了吗？”

　　禣巽脸上的怒气稍稍收敛，给了一句点评，“一般般，不过我可以将就。”

　　鹿虞故作发愁地叹道：“可是我不能将就呀，我不习惯跟心怀鬼胎的人共处一室。”

　　她拿斜眼瞧着他，似笑非笑的，这会儿一点也不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子了，像只看透一切的老狐狸。

　　“心怀鬼胎？”禣巽咂摸着这个词，坐到窗前的金丝软塌上，抚顺自己的衣摆，不明所以地问：“我怎么就心怀鬼胎了？”

　　鹿虞坐到他对面的圆凳上，双手环胸与他对视，“没有心怀鬼胎，你费那么大劲进洛氏干什么？像你这种养尊处优的性子，又不是脑子不好使，会甘愿屈尊当我的随从，我可没那么傻。”

　　禣巽挑了挑眉毛，莞尔一笑，让她继续说。

　　“你想干什么与我无关，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也懒得去管，不过你既然打着我的名头待在这里，就别给我惹麻烦。”

　　“洛氏的人很排外，如果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进不来。我劝你呢，最好还是跟我坦白，看在你一路细心照顾我的份上，真有什么事也许我还会帮一帮。”

　　鹿虞说完了，明亮的双眸紧紧盯着他的脸。

　　他笑道：“我还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是觉得天地之大无处安身，刚好鹿姑娘你又是我的救命恩人，心地善良，一看就很可靠，跟着你肯定不会有错。”

　　“为了跟着我，不惜用性命威胁，我有这么好？”鹿虞严肃着脸，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有些恼了。

　　“当然。”小姑娘没有威慑力，板着脸生气也是可可爱爱的，禣巽轻松自然地跟她对视。

　　“你可以出去了。”鹿虞起身送客，眼睛不再看他。

　　禣巽依言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鹿虞叫住他，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不要跟我说实话？”

　　禣巽讥讽地笑了笑，“你不也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难得一次，鹿虞被他噎得无话可说。

　　······

　　第二天一早，鹿虞就被请到正厅去了。身为下人的禣巽被留在松墨堂，不准乱逛。

　　其他四大世族的代表都到齐了，鹿虞被引进大厅，在座的人都站起身来。鹿虞被引到右首的座位入座，她环视了一圈，还在病中的苏老也来了，其他都是生面孔。

　　这时洛征鸿从后堂走出来，邀众人落座。

　　一阵寒暄后，洛征鸿向大家介绍了鹿虞的身份，互相见过礼后，大家对鹿虞很是一番夸赞，攀扯出侍神族曾经与鹿氏的渊源交情，又讲到鹿氏于侍神族的重要性，鹿虞从一开始的礼貌回应，到后面已经麻木。

　　世家大族总要做很多场面上的功夫，实在让人疲于应付。大概一个多时辰后，终于有人扯回正题，谈到应对降罪诏之事上。

　　从大家的交谈中，她得知了很多关于做神侍的事情。洛征鸿让人将考核神侍的一套标准拿给她研究，厚厚一摞册子，她捡了最上面的一本打开，第一页就讲述了五大世族侍奉的上神以及神侍的由来。

　　她一页页翻过去，看到考核标准里面有绣工和厨艺的时候，手再也翻不动下一页了。除了刺绣和厨艺，爷爷什么都教她。不是爷爷不想教，实在是她学不会，也很讨厌。

　　原来，做神侍只是说得好听一点，本质上还是去当仆人，什么都得学。她怕再翻下去，还会出现暖床、服侍沐浴之类的字眼。

　　“鹿姑娘，鹿姑娘······”

　　鹿虞被唤回神，洛津渡站在她面前，见她回神了，礼貌地道：“叔叔让我带你去参观一下祁天殿，你现在方便吗？”

　　“方便，带路吧。”鹿虞放下册子，起身道。

　　······

　　洛津渡把鹿虞带出正厅，一路往北面的最高处走去。远远地，鹿虞看到了大殿的檐角。檐角挂着的铜铃在风中当当做响。

　　“洛公子，洛氏出过几位神侍？”两人并排走着，鹿虞问。

　　“洛氏跻身侍神族四千多年以来，一共出过七十六位神侍。”洛津渡回答她。

　　“四千多年出七十六位，是多还是少呢？”

　　“不多，”洛津渡笑了笑，“上神有些挑剔，甄选神侍要求很严格。”

　　“那······”鹿虞轻轻拧眉，“那些被选入神界的神侍最终都会留在神界，再也不能返回人界了吗？”

　　“到了神界就跟凡人不一样了，谁会想着回人界受生老病死的苦呢？”

　　两人走到祁天殿的台基之下，洛津渡仰头看看延伸向上的台阶，扭头对她说：“我还从来没有进过大殿，今天托姑娘的福了。”

　　鹿虞仰头看向台阶，不知道说什么。

　　洛津渡率先往上走，边走边说：“听长辈说站在最高的台阶上，可以尽览整个东莱的美景。”

　　高处的风景确实是美的，不过风也格外大。登上阶顶，两个看守大殿的侍卫将人拦住，洛津渡把洛征鸿给的腰牌亮出来，他们才放行。

　　鹿虞喘着气看向东莱的远景，连绵起伏的山岭遍布黄花，人间市井错落在河流附近，远极天边的地方，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蓝色的海。

　　蓝天就像东莱的一块布景，白云镶在胸膛上，锦缎似的起伏山峦像海浪，河流是条柔软的飘带，轻轻落在房屋点缀成的花纹上。

　　“东莱很美。”鹿虞感叹着看向洛津渡，洛津渡自豪地笑着点头。

　　进到大殿，里面并不是鹿虞想象中的空阔。他们先见到的是一个奇怪的法阵，四周钉着松木桩，仰头可以看见顶头吊着一口古钟，四根锁链与松木桩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