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外锁韶阳》曳紫清风

8、我不惧死

　　车厢沉默下来，走了一段路，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鹿虞打开车窗望出去，看到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牵着马的高大身影，她怔了片刻，忽然打开车门走出去。

　　禣巽顺着打开的车门看到前方那个男子，猜到大概是她的亲人，起身去扶她的胳膊，让她顺利下车。

　　一直跟在后面的白鹿看到槿绪，扬声叫了一声，前蹄腾空踢了两下。后面两辆马车的门也打开，大家都伸头出来观望。

　　槿绪松开缰绳，快步朝鹿虞走来。走到近前，紧张地上下打量她，眼神关切：“你受伤了，伤到哪里了？”

　　这里离寒山已经有千里之遥，鹿虞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到他，眼圈忍不住泛红。她摇摇头，仰头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槿绪皱眉回视着她，“我感应到你受伤了，祭司让我来给你送药。你走的时候怎么不多带些药？”

　　两滴晶莹的泪珠忽然从清泉一般的眼中滚落，烫得槿绪慌了神，看着她隐忍又可怜的目光，槿绪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说不出好听的话来安慰。

　　鹿虞用手背擦了擦泪痕，带着笑说：“并不是很严重，我已经用过药了。”

　　“族长说，如果你不愿意去了，就回去，鹿氏的命数不应该压在你一个人身上。”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后面车上的人都听见了。

　　洛征鸿和苏即隐连忙下车来。

　　鹿虞就是在等这一句话，她忽然忍不住了，扑进槿绪的怀里默默哭泣。槿绪问她为什么不多带些药，因为她就是在等这一刻，等着寒山会有人来找她，跟她见上一面，说出她心里一直想听的这句话。

　　如今听到了，她便没有遗憾了。哪怕孤身上路，前途未卜，她也可以义无反顾了。她只是想要这句话，给自己的心灵一点归宿。

　　有了这句话，她就知道，爷爷并不舍得牺牲她去换取鹿氏一族的延续。

　　有了这句话，她就甘愿牺牲自己去换取鹿氏一族的延续，并且绝不后悔。

　　槿绪心疼地摸摸她的头，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孩，从一出生就背负着沉重的使命，真让人心疼。

　　“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再受伤了。如果你有危险，哪怕是千里万里之遥，我也会来到你身边。若到必要的时候，就把你的伤势转移到我身上，我不惧死。”

　　血契的用处，不仅是给鹿虞契约了一个忠诚的仆人，更是给了她一次免死的机会。如果重伤垂危，她可以利用血契的关系把自己的伤势转移给槿绪，而她就可以毫发无伤。

　　鹿虞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打湿了槿绪胸前的大片衣裳。

　　良久，她终于止住哭泣，退出他宽厚的怀抱，用坚定的声音告诉他：“我不会让自己有那天的，你、爷爷，还有我们鹿氏的人，都会好好地活着。你帮我告诉爷爷，我不回去，这天劫，我改定了。”

　　槿绪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不说话。

　　她吸了吸鼻子，舒了一口气，又道：“我一定会弄清楚天劫的缘由，无论上天入地我都会找到对策，让鹿氏后人不用再受夭折之苦。”

　　槿绪知道她心志坚定，说出口的话一定会去做，既为她担忧，又忍不住要支持她，“好，我们等着你。”

　　······

　　马车再次向东莱进发。

　　自从跟槿绪分别后，鹿虞就坐在车里一言不发，双眼出神地望着车壁，半天都不带眨眼的。

　　刚刚在车外，禣巽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彻底。得知她是背负家族使命，寻找逆天改命之法，心里着实惊讶不已。

　　据他所知，鹿氏先祖，上古的没落神祇鹿九妖当初之所以被废除神籍，震碎神脉，是因为他野心勃勃，想诛杀自己的几位兄弟做这天地的主宰，后来被镇压在寒山，永世不得返回神界。

　　而他的后代会历天劫，也是因为这件事触动天地法则，差点更改万物运行的顺序，执掌天地法则的神官顺应天意降下惩罚，应在他的后人身上。

　　当时本来应该是让鹿九妖的后代绝于五代，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居然延续到了百代之后。

　　能活下来也是命数，况且她这么可怜兮兮的，还想凭着一己之力跟天地法则对抗，着实难能可贵，他都忍不住想护一护了。

　　他清咳了一声，唤回她的意识。又径自打开槿绪送来的包袱，看到一堆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玉瓶，苦恼地皱起眉头，叹气道：“这么多，哪个是治外伤的呀？”

　　鹿虞转过头看着面前的药瓶，想到这些全是爷爷亲手为她做的，唇抿了又抿，说不出话来。

　　“哎哎······”禣巽见她这副样子，连忙出声，“不许哭啊，都多大人了，还动不动哭鼻子呢。”

　　差点就哭了，被他这么一打断，哭倒是不想哭了，就是想咬人。这人怎么这样，看到别人伤心不安慰就算了，还嘲笑。

　　她闷不吭声地挑了一只红色的药瓶，倒了两粒白色的药丸吃进嘴里，就着茶水吞了下去。然后靠在车壁上声音冷冷地说：“把这些收起来。”

　　既然要做她的护卫，这种事情不叫他做岂不浪费？

　　“这就好了，不用外敷吗？”禣巽一边收拾一边问。

　　“嗯。”鹿虞用鼻孔应他。

　　“刚才那人是你什么人啊，心上人？”禣巽有点好奇，这两人刚才一顿依依惜别，又是拥抱又是摸头，还互许生死，看得他都跟着伤心了。

　　鹿虞的眼睛刷地一下就睁开了，硬邦邦地甩了他一句：“关你什么事？”

　　从他拿自己的命威胁她开始，她就对这个人没有一点好感了。可惜这人不仅赖着她，还要罗里吧嗦絮絮叨叨，让她更加不喜。

　　又被讨厌了，禣巽挫败地摸了摸鼻子，没想到他当凡人当得这么失败。他承认，之前威胁她一个小姑娘是不厚道，可是那个办法最容易拿捏住她了，还不用找诸多借口。

　　不行，以后还要相处，得挽回一点形象才行。

　　他吐了口气，斟酌着开口：“反正在车上也无聊，不如我给你讲个好听的故事吧。”

　　鹿虞闭着眼睛佯装睡觉，不理他。他挑挑眉，开口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们的皇帝有一段秘史，这个故事啊，还是以前的叫花子偷偷告诉我的。”

　　他说完停了一下，看到鹿虞又长又翘的睫毛颤了颤，明显是对他的故事好奇，他偷偷笑了一下，这才接着说：“话说皇上还年轻的时候，经常喜欢偷溜出宫，把自己扮得很丑很丑，然后去吓唬那些走在偏僻路上的孤身女子······”

　　鹿虞忽然睁开眼睛，双眸亮晶晶水汪汪的，把他吓到了。

　　“为什么要去吓她们？”她问。

　　“咳，”原来这么喜欢听故事啊，禣巽清了清嗓子，凑近她一点说，“当然是因为他经常听说有采花大盗喜欢去抓那些孤身女子啊，他呀，想把那些爱走偏僻地方的女子吓回去，不让她们遇到危险。”

　　鹿虞认可地点点头，“那他是个好皇帝，然后呢？”

　　“然后，有一天他又扮成一个丑陋的人，去吓唬一个年轻的女子，结果那个女子临危不乱，抓起自己盆里的棒槌把他一顿打，打得那叫一个狼狈，害得他好几天都腰酸背痛的。”

　　“他是皇帝，会不会处罚那个女子？”她已经完全被故事吸引了，手无意识抓住了他的衣袖，紧张地看着他。

　　说故事能有这么配合的听众，内心的成就感简直要膨胀起来。禣巽带着笑意，继续说：“不会，皇上没有处罚她，反而对她念念不忘，之后还三番五次偷偷跑去看她。”

　　鹿虞不懂就问：“挨打了为什么还要念念不忘，偷偷跑去看人家？”

　　禣巽瞧她一脸不解，心下明白了，她压根没开窍，连情爱是什么都还不懂。

　　“自然是因为喜欢上了呗，这个女子后来被召进宫做了妃子，日日跟皇上厮守在一起了。”

　　听完故事，鹿虞一只手托着脸趴在小桌上，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明白，被打的人为什么会喜欢上打他的人呢？

　　禣巽也不帮她解惑，就让她自己想。看着她一脸纯真的样子，他真心觉得，这外面的纷繁世界非得把她吞得连渣都不剩。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她一直待在寒山，不与外界来往，很多事情都接触不到。

　　连听个故事都觉得这么有趣，不知道她以前过得有多无聊。好在遇到他，很多事情他都可以告诉她，不至于让她被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