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外锁韶阳》曳紫清风

33、祭海

　　浣华宫位于山巅，画栋飞檐之间，圈着一汪大大的温泉，泉中亭台轩榭精美宽敞，丰神俊朗的男子临窗而坐，兀自慵懒地泡茶。

　　鹿虞被带到泉边，被此情此景震撼，看着水榭中的人忘了移开眼。

　　她忽然被一股柔风托起，轻轻飞到了水榭旁边的八角亭中。裙摆刚落下，禣巽已经踏出水榭，走了出来。

　　她连忙行礼。

　　禣巽问：“洗髓丹带来了吗？”

　　“带了。”鹿虞将神丹取出来，望着他。

　　“你现在将此丹服下，稍后便会有反应，过程会有些难受。此处温泉可缓解你的痛苦，这里没有别人，一切有我看顾。”禣巽道。

　　鹿虞点点头，她早已做好准备。当即服下洗髓丹，神丹一入口便化了。此处空旷，虽然没有其他人，可是禣巽神君毕竟是男子，他在此处看着她泡温泉，实在让她放不开。

　　禣巽自然知道她的想法，见她已经吃下洗髓丹，便转身回了水榭，还将窗给关上了。

　　她提着裙摆转身踩下台阶，进了温泉里。泉水柔软温暖，轻轻抚慰着她的肌肤。她选了一处可倚靠的位置，闭上眼睛等待洗髓的痛楚到来。

　　既是洗髓，自然要将她身上所有的经脉都要洗过，仿佛将人重铸一般，过程中自然免不了有痛楚。果不其然，不消片刻，她便觉得浑身上下如被热火炙烤一样，热得经脉发胀。

　　这才只是刚刚开始，她呼出一口气，攒着劲等待。额头和脖子渐渐冒出细汗，加之温泉的浸润熏染，如玉的脸颊白里透粉，比四五月刚熟的粉樱桃还要可人。

　　水榭内，禣巽执了一卷书，斜倚在凭几上看着。窗虽然关上了，但外面的所有动向他都能感知得到。就比如此时，他的双眼虽盯着书卷里的字，却也知道温泉中，鹿虞咬牙握拳忍痛的样子，知道她额上的汗水滑过她粉嫩的脸颊，流到了腮边。更知道她身上被温泉打湿的衣裙连同她的长发都漂浮在水中……

　　突然，他把书摔在了桌上，直起身打开了窗户，目光直直落在了温泉中那人的身上。

　　如此难受，她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死死咬住嘴唇，虽狼狈却不难看。

　　真是个要强的丫头！

　　禣巽摇摇头，移开目光不再看她。早就知道她心性坚韧，当初舍弃亲人孤身出山，必定是背负着重大的使命。而这使命，不用多想他也知道，绝对跟鹿氏的天罚脱不开关系。她现在想要修习仙术，无非是想能力更强，好去接近那她根本无法抵抗的天命。

　　这世间的百境万物，都受天地法则的运转约束，谁也不可违抗。妄想拨转轮台，重新改命，简直是痴人说梦。当初他的母亲如此，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是不会再让鹿虞去涉险的。

　　鹿虞此刻陷在巨大的痛苦之中，她早已维持不住原来的盘坐姿势，靠在白玉池壁上，紧紧抱住自己。周围的泉水因为她的体温过高，已经出现沸腾之相。

　　“额……”鹿虞体力不支，身子滑进了水里。

　　禣巽立马察觉，飞身下去将她捞了起来，抱着进了水榭，将人放在了床榻上。

　　鹿虞已经晕过去，从头到脚湿透，露在外面的肌肤红透，看着都十分着力。

　　禣巽于心不忍，决定施法帮她一把。洗髓本来是必须她自己忍受的，旁人无从帮忙，但是禣巽有办法。

　　他将头扭到一边，替鹿虞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裙。眨眼的功夫，鹿虞身上已经变得干干爽爽。

　　他握住了鹿虞柔软的手掌，施法将她身上的痛楚引到了自己身上。洗髓虽难，但对于经历数次雷劫的上神而言，不算什么。

　　他面不改色，目光落在鹿虞渐渐恢复白皙的脸上，自己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半开的窗户忽然飘进来几瓣梅花，幽香盈盈。禣巽收回手，抬眉将窗子一封，梅香戛然而止。

　　水榭门外传来一声咳嗽，禣巽面无表情走出去，看着倚靠在柱子旁轻摇折扇的商陆。

　　商陆见人出来了，忽然扬唇笑道：“替人洗髓，你这不合规矩吧。”

　　这个时间来打扰，禣巽有些不悦，说话语气也不甚友好：“谁定的规矩？”

　　商陆可不跟他生气，笑眯眯地给他扇风，“我见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生怕境主你热着自己，不知这香玉可暖啊？”

　　作为神界吃瓜第一观众，商陆使劲在禣巽的忍耐底线上横跳。

　　禣巽打量他片刻，忽然莞尔，“我前些时日翻藏宝阁的时候，见到一种玄铁，便顺手翻了翻古籍，发现是天枢神君赠予我父亲的星石所化，特别适合做一柄新的剑鞘。本来还想着送你，唉……”

　　商陆眼睛都亮了，他的巨剑老早就想换一把剑鞘了，这不是送上门来的惊喜么！

　　“我现在就去看看！”商陆一溜烟跑了，早忘了自己还有热闹要看。

　　禣巽真想翻个白眼，对付商陆，他都不用动脑子。

　　水榭中，鹿虞醒过来看着屋顶，只觉得眼睛似乎比以前清楚了很多，连屋顶细小的木梁纹路都清晰可见了。难道这便是洗髓后的变化？

　　她感受了一下全身，觉得通体舒畅轻盈，像是随时能被风托起来似的。她撑着床榻起身，打量周围，描山绘水的屏风阻隔了视线，朦胧间可见外面的桌案。她下榻走出去，转过屏风时撞上一堵软墙，本就觉得轻盈的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一双手臂及时揽住她柔软的腰肢，将她扶正。

　　“这般急，要去何处？”禣巽站在屏风前，垂眸看她。

　　洗髓后，她已经洗去凡俗之气，整个人容光焕发，烨然如神人，更加耀眼了。看到她的变化，禣巽觉得很有成就感，假以时日，她会更像一位仙子，与他站在一处，旁人也只会想到两个字，般配。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翘，鹿虞看得莫名其妙，“我是怎么从温泉出来的，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一问，他的笑容便收了，正色道：“若不是我及时捞你上来，你恐怕已经溺毙了，现下可觉得好些？”

　　鹿虞看了一眼窗户，本想看一眼差点溺死自己的温泉，奈何窗户紧闭，她捏捏自己的胳膊，仰头道：“好多了，之前的痛苦恍如隔世，现在我只觉得全身松快，多谢境主！”

　　禣巽满意地点头，负手道：“洗髓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你要先学会调息，运行小周天，我将口诀教与你，随我来。”

　　说着，他便绕过屏风，走到外面的案几前坐下。鹿虞依言跟过去，跪坐到他旁边。

　　“附耳过来。”禣巽道。

　　鹿虞瞟了一眼四周，偌大的浣华宫只有他们二人，不用弄得这么神秘吧。

　　禣巽看出她心中所想，清嗓道:“此乃秘法，隔墙有耳。”

　　“哦。”鹿虞不疑有他，当即身子侧倾一些，附耳过去。禣巽垂眸看着她粉白的脸颊，如玉般小巧可爱的耳垂，不动声色地启唇，吐气如兰。

　　低沉温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股淡淡温温的兰香吹在耳蜗处，酥麻感顿时传遍全身，鹿虞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禣巽坐直身子，问她：“记住了吗？”

　　鹿虞端坐回去，点点头。口诀很长，但是鹿虞聪慧过人，这些难不住她。

　　“那你便在此处调息，如果有错漏我好及时纠正你。”禣巽端起一杯茶，轻轻饮了一口，执起桌上书卷全神贯注地看了起来。

　　之前明明是商陆神君答应教仙法，现在却变成了禣巽神君，不知道是商陆神君嫌弃她，还是禣巽神君最近比较闲。鹿虞深深呼吸了一下，心中默念着口诀，开始闭眼调息。

　　运行小周天时，鹿虞发现五感变强了，哪怕此刻身处温泉水榭之内，她也能感受到离此百里之遥的孤鸣山间飞泉激荡，有神侍在旁边浣纱唱歌，歌声清越。上空巨鹰盘旋，巡视着自己的领空，白云缥缈，瞬息万变。

　　坐在她旁边的禣巽偶尔将目光从书上移到她身上，没有发现问题，便继续看自己的书。

　　······

　　日落时分，余晖万里。青霄悄悄打开荼蘼境结界的出口，前往祭海。贴身侍女秋氓被处死的仇，今日她是非报不可了。

　　上古时被遗落于九丘大荒的祭海，经过几十万年的蔓延，如今已经无边无际。那里的天空赤红，宛如泼洒的朱砂凝固不落，墨黑的海水都被映照得发灰。天红海黑，海水有奇毒，海岸方圆百里寸草不生，唯有海心岛中有一株梧桐树，万年不长也不死。

　　祭海是八荒六合众生的牢狱。违背天地法则运转者，要被永生困于海中，日日受折磨。自天地诞生以来，已经有数以万计的神魔妖怪被投于祭海。有的是被惩罚，有的是被陷害，有的是误闯。这片海域极其混乱，邪魔堕神互相倾轧，弱肉强食，哪怕过得生不如死，也要争夺统领他人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