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外锁韶阳》曳紫清风

32、舍近求远，是本君教不了你吗

　　随后，他去祭神台祭拜已经身归混沌的先境主。

　　松涛云海之中，一座被巨大锁链连成的铁桥延伸到空中。祭神台漂浮在云端之上，上面只有一座无脸巨石神像，历代荼靡境主归陨后，后人都在这里祭奠。

　　商陆踏过铁桥，走到神像前行祭拜之礼。他曾亲眼目睹了上任境主沧溟上神陨殁，神原本是不会死的，哪怕肉身死去，元神也会入神台沉睡，随后重新转世为神。而沧溟上神，也就是禣巽的父亲，为了让荼靡境的生灵超脱出六界的管制，得以彻底自由，以身为刃，生生斩断了荼靡境与外界的牵扯。从此以后，无论八荒六合如何混乱波动，藏于余晖之中的荼靡境都可以安然无恙。

　　世道混乱，以天地法则为主导的天道已经渐渐失去管束之力，各界之间相互倾轧，战乱不断，这八荒六合，迟早要出现神治。到时候大权掌握在一人手中，天地格局会如何演变，实难想象。

　　脉脉音尘，世外韶阳，三寸余晖之中，藏着另一方天地。

　　这里之所以被设为禁地，是因为荼靡境的境心就在此处。守住境心，神境便可安稳万世。

　　通过境心，可以接触到轮台，那是一处连通八荒六合的神境，世间万事万物都可在那里一观。为了保护轮台，十二界的上神合力凝造了一处亦真亦幻的混乱所在，起名千灯镇。

　　商陆想起先境主的夫人，西辞上神为了挽救早逝的幼女，孤身闯入千灯镇，想要去轮台改命，至今下落不明。沧溟上神曾去寻她，始终没有音讯。可见这千灯镇是个吃人的地方，灵力超凡的上神也不一定能趟过去。

　　铁桥晃动，一名守山地仙匆匆跑来，商陆转身看着他跑到近前，蹙眉问：“月也，何事这般慌张？”

　　“神君，小仙本来打算出去找境主，正巧您来了！”月也仙君作了一揖，抬手幻化出一株白茎紫花的植物道，“最近两日，小仙在山野中发现有不少此物，玉白枝干，淡紫花序，若我没记错，这应该是玉荼靡。”

　　商陆端详着月也仙君手中的花，面色越发凝重，“正是玉荼靡。”

　　“玉荼靡乃是西辞上神的本命花，当初她独身去闯千灯镇之前，特意留下此花在境心，还告诉我等，若她活着，这花便常开不败，若是不幸遇险，整个荼靡境都不会再出现玉荼靡。”

　　月也仙君将手中的玉荼靡种在神像旁，站起身道：“神君，这是不是预示着，西辞上神还活着，或许，她还待在千灯镇的某个角落。”

　　商陆将手负在身后，望着远处翻滚的云海出神。最近神境异样百出，会不会跟西辞上神的事情有关？

　　良久，他才开口道：“西辞上神四万年前进入千灯镇，玉荼靡就已经全部枯死，而后也有几株重活过来，沧溟上神猜测是西辞上神重新转世，上天入地四处寻找，并没有找到。几十年后，玉荼靡迅速枯萎，之后就再也没有开过，今日又突然开花，唉……”

　　他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如果西辞上神还活着，便能了了禣巽一桩心事，可她现在身在何处尤未可知，若禣巽动了寻找的心思，又是上天入地一番苦苦搜寻，于荼靡境的安稳无益。

　　“罢了，”商陆叹气道，“此事我已经知晓，会找机会转告境主的。”

　　月也仙君拱手：“那便有劳神君了。”

　　……

　　商陆回到藏书阁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宝蓝的天空中缀着璀璨星辰，鹿虞站在藏书阁的走廊外面，望着星河出神。

　　柔风轻拂，星光下看美人，竟不知是星辰夺目还是美人更耀眼了。

　　可惜禣巽不在，他若是看到这场景，反应一定精彩。商陆在心里已经哂笑了一番，当即起了坏心思，将此景投到了禣巽的面前。

　　荼靡境虽大，倒也不是每日都有很多事情的，今天刚去查了雪域的情况，此刻正百无聊赖坐在灵泉边逗弄鹿子的禣巽神君，被凭空幻化出来的镜像打扰了。

　　只见镜像中的女子皎如秋月，轻蹙蛾眉，对着夜空出神，将满天星辰的光芒都夺了去。

　　她一整日不见人影，原来是跑去了藏书阁。身为神侍不恪尽职守，仗着他宽容，竟然在外面乐不思蜀，实在该罚。

　　白鹿看到鹿虞的脸，惊奇地叫了一声，它也一天没有见到主人了。

　　禣巽拍了拍白鹿的脑袋，一转眼就没了身影。白鹿瞪大眼睛找了一圈，见人没了，去树下找了个地方窝着。

　　商陆是个会给自己找乐子的神仙，知道禣巽一定会来，他便隐去身形，好好当个看客。

　　人界难得一见的流星，这里多得是。当鹿虞数到第一百零七颗流星的时候，商陆神君还没有回来，而她的腿已经站麻了。

　　一天没有回祁天殿，境主是肯定会责怪她了。知道责罚躲不掉，她已经放弃挣扎了，索性再回去研习一下典籍，说不定会有新的启发。

　　她动了动发麻的脚，转身进阁楼，但是刚转身她又换了一个相反的方向走——

　　“咳！”禣巽站在她身后，肃着脸冷咳一声。

　　一看到他就想走，态度十分恶劣！

　　鹿虞心里发苦，她刚刚才在心里告诉自己，境主发火就发火吧，无论是什么责罚她都能接受。可是一想完就见到真人了，一点缓冲时间都不给，也太吓人了。

　　她努力把脸上的表情调得万分诚恳，转过身把头垂得低低地，朝禣巽认错：“神君，对不起。”

　　禣巽看着她不说话，任凭她心里忐忑慌张。他有意让她长长记性，谁才是她的主子，整日跟着前任主子在外面跑，把他置于何地。

　　夜风忽然变得寒凉起来，明明之前并没有觉得，这会儿竟陡然生出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来，空气都有些冷凝了。

　　鹿虞忍不住悄悄用手揪住了自己飘飞的裙带，她活到这么大，头一次有一种被气场压得抬不起头来的感觉。也是，都劳动境主亲自来寻人了，可见她错得有多过分。

　　禣巽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人，素白的手指抓着裙带，贝齿咬着唇瓣，睫毛因为紧张而忽闪忽闪的，俏生生的可爱。

　　“境主，你要罚……”再这么僵持下去，非要被冻死不可，鹿虞忍不住抬头开了口，对上禣巽打量的目光，目光下意识地颤动，“你要罚我么？”

　　禣巽忽然有些晃神，走近一步看向她的眼底，想知道她眼中闪烁的到底是天空中倒映的星光，还是别的什么，竟比他以往见过的任何宝石都要美丽。

　　鹿虞的一颗心扑通扑通狠狠跳了两下，硬是忍住没有后退。脸上的惊慌失措毫不掩饰，她以为他要动手了。

　　禣巽看着她的眼睛，突然开口了：“这便是商陆允你的心愿，来藏书阁？”

　　“不是。”鹿虞摇头，脸转向一边看着茫茫星空，“商陆神君答应教我仙术，他让我先来这里看一些关于修行的典籍。”

　　原来是想修习仙术，禣巽也侧身对着夜空，双手负在身后，语气不悦，“舍近求远，是本君教不了你吗？”

　　鹿虞看了看他的背影，底气不足地说：“这只是交换，我帮了商陆神君一个忙，作为回报，他才答应教我仙法。境主，我并没有觉得你教不了我，你日理万机，我只是不想麻烦你。”

　　“我知道修习仙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我没有根基，要教会也不容易。你打理着这么大的神境，若是还要分心来教我，必定很累，我也是为你着想。”

　　言辞倒是恳切，禣巽脸色稍缓，语气也温柔了些许，“那他可有给你洗髓丹？凡人想要修习仙术，需得先洗髓，筑灵根。”

　　洗髓丹自然是没有给，商陆神君料事如神，早就想到禣巽会操心鹿虞的事情，故而洗髓丹就等着禣巽给，他也得给人家一个机会不是。

　　鹿虞如实相告，禣巽当即给了她一只玲珑小巧的玉盒，里面就装着一枚凡人梦寐以求的洗髓丹，并告知她明天辰时去梦泉山，他亲自助她洗髓。

　　鹿虞没有想到，她擅离职守一天，禣巽神君不但没有责罚，还好心赠送她神丹修炼，心中十分感激。

　　一夜无事，第二天卯时初她便起身，骑上白鹿前往梦泉山。

　　梦泉山一听名字便知道，与泉水脱不开关系。山中有一座浣华宫，是禣巽平日休整沐浴的地方。除了商陆和棹容，其他人都不能进去。

　　鹿虞不知道这层干系，孤身进了山里，在仙雾缭绕中迷失了方向。山中竹林遍布，虽有登山石阶，但岔道丛开，连方向感很好的白鹿也懵了头。

　　禣巽平日里不用一步步登山，这些台阶自然不是为他而设，而是为了防止有人胆大包天私自闯进来，扰了他的清净，所以七弯八拐的石阶设得像迷宫一样。

　　鹿虞正苦恼着，面前的浓雾忽然变淡了，露出一条清晰的山道原貌，一只浅蓝色的风信鸟煽动翅膀从林中钻出来，朝鹿虞叫了一声，便往上飞去带路了，鹿虞连忙让白鹿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