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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山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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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危机被化解,大家原地休整,各自处理伤口,安抚受惊的马儿。
钟夜阑凑到桓修林身边,低声问:“你说刚刚那位......会不会是鹿氏人?”
“不知道。”桓修林低头缠自己右臂上的伤口,一脸的心有余悸,“也许是吧,看来我们此行想要请人家出山不容易。”
“此话怎讲?”苏延听到他们在说,也凑过来。
桓修林看看他们,说:“你们没看到那群白虎听她的话吗,八成是她命令老虎来攻击咱们的。还有她看咱们的眼神,冷冰冰的。”
苏延说:“人家世代隐居,不容外人进入,咱们突然闯入,被防备也是理所当然。”
“是啊,咱们是有点不礼貌了。”桓修林忽然眼眸亮晶晶的,“不过,她也太美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姑娘,就像......神,不容亵渎的神明,只远远看一眼就够了......”
钟夜阑和苏延想笑话他花痴,但想起刚刚的画面,又觉得桓修林说得对,那位姑娘,美得好不真实,跟他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人。
山中不宜长时间逗留,谁也不敢保证是否还有猛兽前来。见整理得差不多了,洛征鸿便让大家继续赶路。
……
连绵群山之中,有一座高耸孤立的独秀山峰,犹如日晷上那根杵针,直插云霄。山峰的周围环绕着一条游龙状的河流,河流周围遍布雕梁画栋的屋宇,此时白雪压在屋顶上,为这秀美却森严之地增添了一丝柔和。四周连绵群山成环护之状,为这世外桃源做了天然屏障。
这里是寒山属地,古族鹿氏千百年来的栖息之地。
这里虽然屋宇宽敞而华美,却很多都是空置。只因为这一百年来,族里发生过一场奇怪的病症,成年人大多病死,只留下些稚子老弱苦苦支撑。
若是往北边的山上走一走就可以发现,坟茔比活人多了百倍。
清透的阳光洒在平直的长桥上,驮着少女的白鹿奋蹄狂奔,直往寒山脚下的宗祠而去。风挽起少女乌黑的长发,与她的裙摆缱绻。
片刻后她停在宗祠前,白鹿不用指令便自己去旁边的树下卧着。她踏着台阶走进大门,伺候在殿里的男子便上前为她披上雪白的狐裘,她整个人便仿佛被雪拥住,本就白皙的肌肤几近透明。
她抬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纯洁而美丽的脸来,造物神似乎对她格外偏宠,给了她一双若昭昭星辉的眼眸,灵动绝美的脸蛋,还赐予她眉间无尽的温柔和善良,只要她牵唇一笑,柔情便从眉眼间流出来,溢满人的心田。
她把面具递给男子,径直走到大殿里面,对着殿中鹿九妖的雕像行了一个鹿氏的祭拜礼,这才问男子:“槿绪,爷爷在哪里?”
槿绪是她的贴身仆人,不是普通仆人,是立过血契的忠仆。在鹿氏,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拥有血契忠仆,只有血脉纯正、天赋异禀的人,才会在十二岁的时候挑选与自己立契约的仆人。
血契一立,仆人此生便只忠诚于自己的主人,护其性命。
槿绪的先祖曾被鹿氏驯服,之后他们一族世代为鹿氏的家仆。槿绪是族里最优秀的,高大挺拔,武力值在寒山无人能匹敌,做事沉着冷静,头脑机敏。他是个桀骜的人,配使唤他的人,必须也是同样的优秀。
所以,他的主人是天赋异禀的鹿虞。
鹿虞如今年仅十四岁,却有驱动百兽的本领,凭一人之力护卫寒山所有族人的平安。
在鹿虞没出生之前,寒山群兽会肆无忌惮地进攻人类的领地。人们会想各种办法驱赶,但总也免不了伤亡,因而能力不强的人压根不敢乱跑。
特别到了某些特定的日子,如月圆之夜,寒山周围狼群肆虐,纵使不进入人居住的地方,在各个山头嚎叫也会让人们不得安宁。
自从鹿虞通晓音律后,人们再也没受过野兽困扰。
槿绪低垂着头,不去亵渎主人美丽的容颜,“回主人,祭司在后院等您。”
鹿虞轻轻拧眉,“你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私底下不要再叫我主人。”
她拢了拢狐裘,往后院去。槿绪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她的背影。两年前才到他胸口的女孩子,如今已经长到他的下巴这么高了。婷婷袅袅地走在廊下,像一朵洁白的新荷。
他默默地跟在后面,方便她随时召唤。
······
宗祠后面是一片梅林,白雪压在梅枝上,白色的梅花一下子瞧不出形状了,与雪色融为一体。
早已年过古稀的老祭司站在梅枝前,用特制的小扫帚一点一点去清扫梅花上的雪,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像对待稀世珍宝。
这确实是稀世罕见的宝贝,因为梅花的树根是从老龟背上长出来的,万年老龟身死后,身体腐化在龟壳里,老祭司用了特殊的办法,在它们的身体上培育出这几株举世无双的梅花。
鹿虞走过去,轻声唤他:“爷爷,您找我。”
“回来啦,一身风雪气,去哪里啦?”鹿殇扫雪的动作不停,慈祥地看了看她,语气闲散地问道。
鹿虞低头嗅了嗅自己,心里嘀咕爷爷的鼻子也太灵了。
“去山里转了转,遇到几个外人。”她伸出纤细的手,去接枝头扫落的雪花,“爷爷,要把他们赶出去吗?”
鹿殇用小扫把敲了敲她的手掌,她乖乖收回手。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你回去收拾一下,不日就要离开寒山了。”
“是。”眼中如星辉般的光芒暗淡下去,鹿虞抿了抿嘴,低低地应了一声。
十二岁那年她就知道,自己有一天会离开寒山。那是鹿殇唯一一次给她占卜,之后伤了元气,半个月起不来床。
强大的命格是不容他人轻易窥探的,强行窥探者,轻则反噬,重则殒命。
鹿虞已经做了两年的心理准备,本以为哪怕这一天到来,她也不会难过了。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失落、不舍,甚至怨恨,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命运。
她不想做那个与众不同的人,只想做个普通人,一辈子在寒山生老病死。可偏偏,她注定要背负许多。
走回自己院子的路上,她突然觉得特别冷,指尖在发抖,脸色也发白,像朵经历了风霜的瘦白桃花,轻轻吹一下就要化了。
她一言不发,槿绪却能察觉到她的异常。因为血契的关系,她的痛楚难过,他都可以感同身受。
“虞儿,难过你就哭出来吧,不要憋着。”
鹿虞握紧指尖,加快脚步往前走,槿绪赶紧加快步伐跟上。走到巷子拐角处时,鹿虞突然转身,素白的手指攥住他胸前的衣襟,垂着头轻声啜泣。
听着压抑的哭声,槿绪的心像被钝刀子割据着,又痛又木。他想抱一抱眼前这个柔弱悲伤的姑娘,但是他不能逾越规矩。
良久,他才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脑袋。因为她说过,他们既是主仆,也是朋友。私底下的时候,他们不用拘礼,像朋友一样相处就可以了。
……
一抹晚烟荒戍垒,半竿斜日旧关城。
秃鹫在断破的城墙上停留,爪子落在雪渐渐融化的石砖上,嘎嘎叫了几声。
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事,孤城被围,无人应援,满城百姓和兵将被屠戮殆尽。此刻城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是真正的人间炼狱。昨晚下的大雪像是上天的垂怜,轻轻地将尸体掩盖,流在地面染黑泥土的血迹也被冻结。
然而今天太阳出来,雪慢慢消融,残酷的事实还是暴露在湛蓝的天空之下。旷野的风在孤城内盘旋,发出呜呜之声,像人在呜咽,如泣如诉。
坍塌的瞭望塔的碎砖下,传来一点响动,极缓极轻微,慢慢地,碎砖开始松动,缝隙间探出一只沾满泥垢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