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外锁韶阳》曳紫清风

2、寒山鹿氏

　　寒山古族，这个被世人抛到记忆角落里的上古世族，终于又被拉回了尘世。

　　寒山鹿氏原是远古时没落神祇鹿九妖的后裔，世代驻守寒山，不与外人接触。如今这古族已经凋零，人口不过百，老弱者居多，这些年怎么也兴旺不起来。

　　苏即隐推荐这一支世族，是因为鹿氏血统纯正，不受外界纷繁复杂的利益所熏扰，多为至纯至善之辈。

　　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众人决定试试苏老的办法。便由苏老牵头，洛征鸿作陪，带上几位得力的后辈，前往寒山。

　　鹿氏能够隐居避世，得益于寒山地处边疆，群山环绕，地势广博，寻常人进入山中轻则迷失方向，重则为野兽腹中餐，天然屏障便隔绝了外人。苏老等人足足做了六七日的准备，才敢动身前往。

　　很荣幸，前去的人里，就有崔季和洛津渡。还有另外三位分别来自其他世族的后辈，一行十多人，浩浩荡荡地从东莱出发了。

　　老人家坐在车里，后辈骑马跟随。年轻人对于古老的世族充满好奇，路上不停猜测，有人觉得此去是白费功夫，有人觉得会见到世外高人。

　　洛津渡沉默不语，静静地听身边几个人激烈讨论。

　　崔季本来也在讨论，见他如此沉得住气，忍不住驱马到他旁边，问他：“洛兄，你猜咱们进入寒山，见到的第一个鹿氏人是什么样的？”

　　洛津渡扯了扯嘴角，“说不定先见到的是猛兽。”

　　“我说的是人。”

　　洛津渡不语。

　　旁边的桓家小公子道：“说不定是一位绝世美人，骑着白马从山上奔下来，长发飘逸，身姿窈窕……”

　　“行了啊你，收收自己的口水。”并行的钟夜阑用脚踢了踢桓修林的马肚子，马儿快走了几步。

　　此时已是深秋，天气逐渐寒冷，越往北边走气温越低。行了大约十多日，途中的树木慢慢由翠绿换成黄色。

　　苏即隐照着地图寻路，好不容易快到寒山地界，天忽然下起了雪，大家不得不找个客栈歇歇脚。

　　这一带地广人稀，寻了大半日才在雪地里寻到一间客栈，门外一棵枯木枝丫上挂着一串红灯笼，上书“春芳歇”三个大字。

　　崔季上前往虚掩的门缝里瞅，不大的院子里有个小马厩，里面栓了两匹马，再要细看，忽然对上一只大大的眼睛，吓得他连连后退两步。后背忽然抵住一只手，他扭头看，是洛津渡站在他身后了。

　　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穿虎纹皮貂的大汉站在门口，眼睛像铜铃那么大，就是这眼睛吓到了崔季。

　　“尔等是来住店吗？”大汉的声音洪亮，铜铃大眼扫了他们一圈，就把身子让开了。

　　苏延上前主动问：“是了，店家，请问还有房间吗？”

　　“还有三间客房，你们挤一挤住得下。”

　　“那就有劳店家安排些茶水食物和热汤了。”苏延像是经历惯了这种打尖住店的事情，主动掏银子安排。

　　大汉接过银子，将他们往里带。

　　待大家都进去了，崔季和洛津渡落在后面。

　　“你没事吧？”洛津渡见崔季脸色不大好，关怀道。

　　崔季摇摇头，“没想到这小小的客栈，客人倒是挺多哈，再来晚点可能房间都没有了。”

　　洛津渡环视着小院道：“这方圆几十里怕是就这一家客栈，来往旅人总要休息，客人多不足为奇。”

　　店外天寒地冻，店里却温暖如春，大堂中央的炉子烧得正旺，厨房的热气透过帘子传了出来。厚毡帘将冷风挡在门外，一楼大堂摆着桌椅，几个人坐在角落里喝热汤聊天，崔季注意到左边的大柱子旁摆着一盆绿植，宽大肥厚的叶片看起来生机勃勃，长在中间那一串看起来异常脆弱的红色花朵很是妖艳。

　　崔季低声跟洛津渡说：“我算是知道这里为什么叫春芳歇了，这花定是稀世珍品，店家也不怕被人偷了去。”

　　洛津渡闻言笑了笑，认真打量了一眼绿植。

　　······

　　用过饭食泡过热水澡，大家裹着棉被听着屋外风雪肆虐，好好地睡了一觉。

　　年轻人体力恢复得快，就是苦了一把年纪的苏老，早晨起来脸色依然不好。洛征鸿想再歇一天，让苏老多休息一下，苏老却不肯，执意要继续前行。

　　洛征鸿明白他为何这么着急，找新神侍的事迫在眉睫，实在等不及了，谁也不知道天罚什么时候下来。

　　用早饭的时候，洛征鸿特意向店家打探寒山的情况。

　　大汉端详他良久，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换了一副你干嘛去送死的表情，“寒山方圆百里都无人敢靠近，就算是最厉害的猎户都只敢在边缘狩猎，你们去那干嘛？”

　　洛征鸿说：“我们准备去寻人，店家应该知道寒山鹿氏吧。”

　　大汉挠了挠头，咂摸着嘴点点头，“咱们这是有这个传说，但是谁也没见过鹿氏族人，大家都当故事听听罢了，山里猛兽那么多，就算有人也该绝了。”

　　在座的几个小辈听了这话都看向苏老，生怕这大汉说的是真的，那他们这趟可就白来啦！

　　苏即隐喝下一口热粥，咽下去后才开口：“抓紧时间吃饭，还要赶路呢。”

　　他的态度无疑告诉大家，确实有鹿氏，并且还有活人。吃了这定心丸，小辈们赶紧拿起筷子吃东西。

　　大汉见这几个人执意要去，摇摇头，转身去忙自己的事了。人各有命，来去自由，前路如何走都是别人自己的选择。

　　好在今日大雪初霁，天气放晴路就好走了。白茫茫的一片大地，仿佛走不到尽头。洛津渡拿着罗盘骑马走在前头带路，马车里坐着苏老和洛征鸿，后面跟着骑马的几个小辈。

　　午后进入山林，别过一个坳口便可见连绵群山，山顶皆是白雪，耐寒的大树长得到处都是。

　　洛征鸿打开车帘对大家说：“大家注意了，现在已经进入寒山属地了，随时戒备。”

　　“是！”

　　走了一段路，林中除了鸟叫声什么也没发生，大家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树林越来越茂密，两旁的山势变得复杂起来，进山的大路变成了小路，苏即隐和洛征鸿也弃了马车，改成骑马前行。

　　寂静之中，山林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浑厚的虎啸，树叶上的雪都震得往下掉。

　　马受惊乱跑，有两匹直接腿软得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众人下马持剑，围在一起戒备地环顾四周。

　　他们虽然是侍神族，但也只是肉体凡胎，哪怕受过上神指点有了些本事，对于猛兽仍然会本能地害怕。

　　虎啸声再次传来，这次接二连三，距离也越来越近。

　　“不止一只老虎！”崔季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四周的动静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们面前。不下十只吊睛白额大虎围着他们，虎视眈眈。

　　钟夜阑握紧手中的宝剑叹了一声：“一进来就群虎环伺，想要深入腹地怕是难上加难了。”

　　苏延侧头瞪了一眼钟夜阑，“别灭了自己的志气。”

　　领头的白虎大啸一声，率先迈着步子冲他们来了，其他白虎紧随其后，群起而攻。

　　“保护好苏老！”

　　小辈们握剑冲在前，洛津渡突然回身将崔季推到苏老身边，自己上前与猛虎搏斗起来。

　　崔季连忙稳住脚，护在苏即隐身前。苏即隐已经七十多岁了，跟猛虎搏斗是不可能了，他知道不能给后辈添麻烦，自己躲到旁边的大石头后边去。

　　白虎异常凶猛，扑、抓、腾跃，把几个少年累得筋疲力尽，没过多久都挂了彩。所幸白虎也没好到哪去，有几只都被剑砍伤了。

　　挡在石头前的崔季背对着苏老，双目注视着他们与老虎搏斗，没有发现一只白虎已经悄然无声地跃上石头，正预备攻击他的后背。

　　苏老也没发现。

　　就在老虎跃起的那一刻，洛征鸿大喊：“崔季！”

　　崔季有所感地扭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摁倒在地，猛虎近在咫尺，血盆大口直朝他的脖子去......

　　就在这生死一瞬，一道低沉古朴的陶埙声响起，带着某种召唤的意味。正厮杀得兴奋的猛兽全都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竟然慢慢退到旁边去了。

　　众人寻着陶埙响起的方向仰头望去，密林深处慢慢出现一道身影——

　　通身雪白、犄角重重分叉的灵鹿驮着一名女子缓缓走来，最后停在坡上。这只白鹿与普通的鹿看起来，体格更为健壮，通身灵气，仿佛通人意，一双鹿眸澄澈清明，毛色洁白无瑕。

　　白鹿身上的女子一袭红衣袄裙，裙身上绣着繁复古朴的图案。墨发披散，脸上带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只露出樱红的嘴唇和雪白的下巴。虽然离得有些远，但众人一看她通身的气质也知道是个出尘脱俗的美人。

　　她轻扬着下巴，垂着眼眸凝视他们，一言不发。

　　暗藏猛兽的深林突然出现一个身骑白鹿的神秘美人，于惊险之中助大家驱赶白虎，怕不是只有山鬼才有这种本事。大家忘了言语，怔怔地看着少女。

　　苏老最先回神，上前两步，拱手要开口，少女突然拍拍白鹿的脖子，白鹿便扭头倨傲地走了。

　　目送少女离去，众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那些白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