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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接连两重打击,长公主的意识变得很模糊,但却笑了一下:“丞相待我很好,就在今晚他同我说了许多话,他说韩式已死总要怜惜眼前人,他也很感激我为他王氏生下夙儿和阿妩两个孩子,让他王氏有后。他还说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是有我的,只是堂堂男儿自然不必把儿女私情挂在嘴边。”
      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在太后面前不露出太多马脚的说出这样一番话,长公主的心脏骤然一痛不得不转过头以掩盖这一瞬间的失态,她吩咐周姑姑道:“去请丞相进来。”
      王蔺和皇帝在外正襟危坐着以定人心,听到周姑姑传王蔺进去,皇帝与他都相互对看一眼,尤其是王蔺不知道太后此时传他进去所为何意。
      长公主擦了擦太后脸上的泪水,满待期许的说着:“丞相还说他这几年忙于政事对我确实疏于关心跟爱护,他想着等战事平稳些就跟皇兄请旨微服前往江南巡查,到时带上一家人好好外出游玩一番。”
      话说完一回头王蔺神色恍惚含着泪光站在她身后,长公主起身轻轻挽过王蔺的手,看着王蔺温和一笑道:“今晚夫君可说了要带一家人去江南游玩,这下当着母后的面可不准反悔。”
      王蔺心中很是不好受,今晚她刚说了和离此刻又说这些话,无非是想让太后安心,可这于她却是万般的难。王蔺喉头哽咽压抑十分,但做戏还是要做足全套于是装作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伸出手那样轻柔地触她的脸颊,黑眸中显出了几分深沉。然后认真的说着:“我只怕夫人反悔不肯跟我一同前去江南,过去我王蔺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望夫人看在你我夫妻的情分上不再计较。”他看过太后拱手行了一礼又接着说:“太后福泽深重,还要看着我跟瑾若替夙儿选妻为阿妩选择夫婿,我也想着若瑾若准许再生一个弟弟妹妹与阿妩作伴。”
      有了长公主和王蔺的这番话太后总算是放心了,张太医联合其他几位太医对太后施以银针总算是保住了太后的一条命,只是这肺因呛水还是留下了毛病,需好好将养一段时间。
      从太后宫中出来后长公主不放心于是宿在了从前她的柔仪殿,王蔺也跟着前来始终与她保持了三步的距离,她停下脚步王蔺也停在了院中。狂风吹起他暗紫色的长袖,他听见长公主背对着他说:“刚才之事多谢丞相,事急从权为了不让母后为我这个早已出嫁为人妇的长公主担忧,只能与你在她面前演上这出戏,若我刚才说的话有所冒犯还望丞相看在母后性命危急的情况下不要过于计较。”说罢她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在丞相心里只怕只看重韩氏,又怎会计较我刚才说的,我真是自作多情了。”
      王蔺怔怔望着她的身影,再开口缓慢的语调中带着疲倦。“你与我怎会走到这般田地,韩氏也好你马氏也罢,我并非废弃你,阿妩和夙儿是我们的孩子你就算不为我,只为他们考虑也不该与你皇兄联手在今日宴会上将我一军。”他的语调极为低却从内心深处发出,“瑾若,你可知若我王氏失去了调动京中禁军的权利,就在此刻有多少人正深夜谋划着要置我王氏于死地。”
      他这话说完长公主立刻转身,声声质问着:“你只知道你王氏不能倒,可你考虑过我皇兄考虑过我马家的天下吗?”她看着王蔺,“皇兄未登基前你王氏本就位高权重,这些年以来你王氏一脉官运畅通,在朝中党羽众多,你已是当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还有何不满足?”
      王蔺的语气如此强硬:“这些年皇帝冷落中宫与太子你不是看不到,又对谢渊一再加官进爵,如今撤换了我王氏掌管宫中禁军的权利,他已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难道你要让我任人宰割吗?”
      长公主笑了,不断退后着:“王蔺,说到底你还是不满只做一个丞相。”她的声音也透着疲惫和沙哑,“朝中的权臣不止你王氏一个,皇兄为何如此忌惮你王氏?”
      王蔺望着他和长公主之间逐渐分开的距离,平静道:“他不是忌惮是自负。”王蔺与她面面相望然后缓缓侧身双手交握立在腹前掷地有声的说道:“当年你皇兄是借了我王氏之力才能坐上这皇帝的宝座,试问作为一个男人要借外戚才能稳住自己的地位,他怎么受得了。”
      长公主不想再听他的说辞,“从古至今外戚干政本就是大忌,王氏位高权重皇兄不得不防。”
      “那你呢,”王蔺回首看她。
      长公主挥袖间转身反问了他一句,“丞相这话还是好好问问自己。”
      王蔺欲想往前走,长公主微微一回头道:“丞相还是回相府安歇,此处不适合丞相久待。”
      而后长公主以太后需要照顾为由暂且留在了宫内,阿妩也被接进了宫,若问及长久不回相府是否有恙,长公主只是含笑说王蔺闭门思过也不便打扰。
      元熙五年四月,西南爆发战事,宁朔战线虽稳固,但若西南攻破西北也岌岌可危,朝中诸位大臣分为两派,一派主和一派主战。主和一派认为可联合西南南越国共同发兵抵御外敌,主战一派则认为南越国迟迟不称臣居心不良,趁着这次出兵一网打尽。
      从四月十三一直商议到十八,而这日正是王蔺闭门思过满一月的日子,他身着紫袍玉带眉目如往常深邃,脸上神色晦暗不明。朝堂之上皇帝询问众人:“吵了这么些日子,朕可以等你们,西南无数的将士等不了——”
      王蔺出列,拱手为礼,“陛下,南越虽在西南边陲但已有数百年历史,一直偏安一隅不生是非,此刻若一并歼灭岂非是我大成欺负了邻边小国,凭白惹人笑话。”他说罢声音洪亮着再次传出,“臣愿出使南越,说服南越王与我大成一同出兵以巩固西南战线。”
      半响后皇帝眉心微凝,同意了王蔺的请旨。
      下了朝皇帝留住了王蔺,两人一路走到太液池边皇帝才负手道:“军情紧急,你明日就走,待会去见见瑾若,你们夫妻一月未见想必有不少话要说。”
      王蔺在他身后不着痕迹地笑了笑,“陛下要臣来恐怕不是为了说这些。”皇帝忽而一笑,再往前走时道:“瑾若与朕一母同胞,她什么脾性朕是知道的,你与她成亲也这么多年该放下的总归还是要放下。”
      王蔺在后默然不做声等他停了才道:“陛下此番话是以君臣还是以家人的身份说出。”
      皇帝停了脚步回过身注视着王蔺,“既是君臣也是家人”他看了一眼一闪而过的鸟儿,“瑾若虽说是朕的亲妹妹,但已嫁入相府就是王氏之人,她待你之心不比你待韩氏少,死者已逝丞相又何苦与瑾若两相折磨。”
      王蔺那好看的面庞没有一丝反应,只道:“臣今日受教了,也有一句话送给陛下,”他含着笑,“再好之人也比不过自己的接发之妻。”
      皇帝听到脸色已变,他这话即是回答刚才自己跟他所言之事同时也是讽刺自己,“好了时间不早了,朕就不留丞相,去看看瑾若吧!”
      王蔺离去后皇帝看着太液池里还未开放的荷花无奈的叹息着:瑾若,皇兄尽力了,王蔺待你是否真心且不论,但他终究放不下韩氏一事,他都放不下你又何曾放得下。
      柔仪殿里,长公主怀抱着阿妩哄着她睡去,见到王蔺前来轻手轻脚的将长公主抱给徐姑姑然后才道:“刚才跟子澹玩闹不小心摔了一跤,哄了好久才睡着。”
      王蔺看了一眼察觉无碍后才让徐姑姑抱着阿妩离去,转身一看长公主已奉了茶,两人只默默的饮茶也不说一句话。王蔺微微咳嗽一声开了口:“你瘦了!”
      长公主有些愕然,她本以为王蔺来只是跟她说要出使南越一事,但没想到一开口却是这样的话。她端起茶盏以掩饰自己现在的局促,谁料他又言:“许是宫里的甜汤不合夫人的口味。”
      提到甜汤长公主就心惊,“是我对你不住,”王蔺语声低沉,“那么难喝你都喝了下去,是我疏忽大意了。”
      “其实…也不算太难喝,”长公主还是心软,“丞相下次只要不把糖当成盐放即可。”
      说笑归说笑,王蔺还是言归正传道:“我明日就要出使南越,这一去总得要几个月,夙儿一人在府中我总归不放心。”
      长公主无声的吐了一口气,还未开口听他说:“瑾若,跟我回家吧!”她起了身温声细语道:“在宫中一月我其实早有回相府之意,只是母后劝我道要让丞相你亲自开口接我回府,她只言你若想我回去自会来接我。”
      王蔺清晰的说着:“那夫人肯跟我回去吗?”
      长公主沉默了,许久后才回过身肯定道:“当然,母后之意瑾若岂敢违抗。”
      话语之间两人已渐渐陌生,就连回府也是因太后,其实这话已是在暗指嫁给他是太后的旨意,如今心死跟他回去也是因为太后,由始至终她的命都不由自己。
      翌日王蔺率着一行人在辰时时分浩浩荡荡出城,昨晚长公主已带着阿妩回了相府,连夜为王蔺准备行装又在城门处目送王蔺出城,并塞给了他一封书信,微笑着道:“一路保重,我等你回来。”
      出了城门王蔺便打开了那封信,看到第一行字就红了眼眶——
      丞相,昨夜睡在你身边你可知我一夜无眠,而这不是第一次,我想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瑾若生于皇宫为马家之女,若嫁一个闲散王爷日子想必也不会难过,可偏偏嫁入相府成为丞相之妻,与你相伴了十二年。
      初入相府时你生的仪表堂堂,待我也是谦恭有礼,瑾若只是一介女流不懂朝堂之争只想与自己的夫君相携一生。嫁入相府虽是母后的旨意,可初入相府时我也是欢喜的,只因不知不觉中对你情根深种。
      与你大婚后的第一年我便为你王氏诞下嫡长子,看着你抱着夙儿兴高采烈的与生产后疲劳不堪的我商谈着夙儿的将来,我只想与你相夫教子过完这一生。
      但没想到一切来得那么快让我毫无防备,你瞒着我将韩氏藏了起来,且已有身孕。在我怀有夙儿的时候我的夫君竟与别的女人肌肤相亲,身为长公主的我无法忍耐,遂一时气急回了宫在母后面前哭诉。
      丞相,多少年以来我总想问你一句,你若纳妾我虽不情愿可却是阻止不了,你为何要将韩氏藏起来等她有了身孕才告知。你可知此举有多伤我,我满心以为你只有我这一个女人,你只与我育有一子,你却骗了我!
      我虽伤心你如此待我,可我也只是想让你给我一个交代,我无心想对韩氏如何,但我却忘了自己的身份,母后是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否则皇家的脸面何存。
      韩氏再如何也怀了你的孩子有了王氏的骨血,就算为了你我也该留住这个孩子,可母后心意已决再多的人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定。韩氏被拖下去之后你起身也离去,我看着你看我的眼神,就已知晓我今生所求从此刻起只会是痴心妄想。
      果然回了相府你不愿见我去了别院,我想跟你解释你却亲手用了我赠你的白玉毛笔欲想写下和离书,若非夙儿哭闹不已让你分了心,只怕七年前你我早已和离。
      自那次后你我以往的恩爱再也不存在,你将所有的精力放在了朝堂之上,在相府你待在书房的时间都比待在我们的屋内多,我知道你其实不愿见我。
      七年过去自阿妩生产我命悬一线后你才对我好了一些,你从幽州回来后对我百般体贴,你可知我既欣喜又胆怯,我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来对你。
      丞相,瑾若今日所言皆为肺腑无一句虚言,你我之间太多阻隔根本无法言清。如今为着母后为着夙儿和阿妩我又回了相府,只是瑾若有一言希望丞相在南越好生考虑,你我之间真心是最要不得的,望丞相好自珍重。
      王蔺握着信的手一抖已落在地面,他哑着声音开口:“韩氏的死我不是怪你,而是怪皇权,可你我之间一直有道坎横着…”他眼中浮起了泪光,“我待你之心又可曾少过半分。”
      五月初五,接连下了几日的暴雨在今日终是停了,湛蓝的天空隐隐透出和煦温婉的光泽。京城天源街到处都挤满了人,尤其在醉江楼前到处都是人,只因在这护城河里将会展开一组龙舟划船盛世。
      醉江楼二楼——
      “听说这次夺冠的头号人选乃是王氏门下的王充所带领的船队,”一位少妇打扮的夫人正跟桌前的几位妇人聊着,“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那一年的龙头不是他王氏夺得,要不是才算稀奇。”
      她一言说罢其他人皆发出了笑意,只北边一桌忽然传出一个声音:“比赛还未开始,诸位夫人就定了输赢岂非不知这比赛乃是天定而非人意。”
      “这位小哥…”坐在最中间一桌的人一直默默看着未发出声响,此时开口的那位仆人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主母,这…”
      被唤作主母的自当是当朝丞相之妻的晋敏长公主,她温婉一笑摇了摇头道:“公开场合言论自由,不必理会。”只是她虽说着目光却向北边看去,只见那个人仍是不紧不慢地抿着茶,察觉到长公主的目光向着她敬了杯茶。
      长公主莞尔一笑也回敬了一杯,这才瞧清楚来人竟是靖国公的世子颍川庾子霖,待再抬头看他时,庾子霖已站在她不远处。他长身玉立,束冠着莹白锦袍,面容极为清俊一双眉眼温润透亮,手上还拿着一把扇子瞧着长公主道:“多日不见长公主,竟越发温婉动人。”(照着师尊写的)
      长公主还是第一次被陌生男子如此称赞,脸上不由得一红,只款款邀庾子霖同坐,一旁的徐姑姑眼疾手快的就给庾子霖倒了茶。长公主看着他颔首微笑:“世子,请用茶!”
      庾子霖却是不饮只问道:“长公主不如和在下打个赌。”
      长公主来了兴致,他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跟他赌,于是兴致盎然的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若今日我颍川庾氏夺得龙头,长公主可否应允在下一件事。”
      “你怎么确定我会跟你打这个赌,”长公主浅笑。
      “因为长公主希望王氏输,”庾子霖举目看向不远处的水面含笑道:“王氏若输自然丢了脸面,长公主又不想王氏丢这个脸,所以必会跟在下打这个赌,以求安心。”
      三言两语间长公主对眼前这个小她几岁的晚辈生出了些兴趣,于是心下微一沉吟:“你想让我应允你什么事?”
      “天机不可泄露!”庾子霖的眼睑一扬,兴味盎然的道:“长公主只需记得欠我一件事即可。”
      长公主不置可否的笑了,“谁输谁赢还不一定,世子不必如此大放厥词。”
      庾子霖嘴角上扬,笑意更深:“那就请长公主拭目以待。”
      巳时一刻,四只船队准时出发,不断有人来报战况,醉江楼二楼上讨论的声音此起彼伏,虽有四只船队但刚一开始王氏和庾氏为代表的船队就已遥遥领先。
      庾子霖悠哉的喝着茶扇着扇子好像全然不在意,倒是不时跟长公主说着话,只是瞅着她一直望着水面耳畔又注意其他人的讨论无暇顾及自己时不住的笑。
      “公主,你快看,”徐姑姑欣喜又有些焦急的声音传来,“那是王氏的船队,已经领先了好多。”
      长公主被扶着探头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回过头看庾子霖时发觉他好像根本就不在意,不免觉得奇怪于是道:“世子只说你赢了我应允你一件事,我可未说我赢了世子要为我做些什么。”
      庾子霖抿唇喝茶间便笑了,长公主从这笑容中领悟出了什么,张着嘴下突然就明白过来,垂眸下笑道:“世子就不怕我出些违背律法之事。”
      庾子霖胸有成竹的看着她,“你不会——”
      “何以见得?”长公主已然忘了她到醉江楼所为何事。“凭晋敏长公主这五个字!”庾子霖合下扇子,外头锣鼓已敲响,今年的龙头依然是她王氏所得。
      庾子霖微微得意,“是在下输了,请长公主说出赌注!”
      长公主走回桌前坐下,寻思了半天才道:“每年的五月初五我都会跟丞相在终点处等待新一任龙头的产生,唯有今年我来了这醉江楼。世子今日所言想必是早有预谋,故意在此处等我前来,所以世子想要做些什么请直言。”
      庾子霖脸上的神色收了收,正色道:“在下想在相府小住几日,不知长公主能否应允。”
      长公主没有回答,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庾子霖有些不好言语,斟酌了许久才开口:“父亲为我指了一门婚事我不愿就离家出走,但京城中府院众多,能容得下我的只有相府,父亲看在丞相的面上也不敢直接到相府要人。”他说到后面底气越来越不足,有些心虚的看了长公主一眼补了一句道:“我只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待上一阵子,等我想清楚后就立刻离去绝不打扰相府清静。”
      长公主听他细细言语后颇有为难,首先这是靖国公府的家事,其次王蔺远赴南越相府内没有家主主事,贸贸然住进一个陌生男子,实在有点不合适。最后就是王蔺在朝中树敌众多,靖国公虽不理朝政但是否与王蔺的政敌有牵扯尚不得为之。
      庾子霖焦灼的目光一直瞧着长公主,她抿了一口茶最后下了决定,“愿赌服输,刚好夙儿性情顽劣,你年长他十几岁像个哥哥,也可教他一些道理。”
      庾子霖紧皱的眉头才有了些舒展,“既然世子输了,那就罚世子做夙儿的陪读,为期一月,世子觉得如何?”
      “多谢长公主成全。”庾子霖以茶代酒敬了长公主一杯。
      就这样庾子霖跟着长公主回了相府,徐姑姑领着他去了客房,长公主想着也去看一眼,他若缺了什么也好让人布置。谁知道阿妩知道家里来了客人就兴高采烈的跑去看,在门口差点绊倒长公主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跟同样去扶阿妩的庾子霖差点碰到了一起。
      长公主眼下又慌又乱只好借着斥责阿妩的理由先行离去,只是隔天在夙儿书房见到他时又有些乱了阵脚。
      长公主看着夙儿写策论,庾子霖就伸手托着下巴在一旁瞧她,长公主本来想说没事看自己干嘛,后来一想按庾子霖的性情铁定会说他是在看夙儿。
      待夙儿完成功课去玩之后长公主才讪讪说道:“昨日是巧合我没有放在心上,世子也不必放在心上。”
      “不行,”庾子霖却摇着扇子的摇了摇头,“我放在心上了!”
      长公主一愣,满脸茫然,不知该说些什么,连王蔺都从未这么跟她说过话就更别说旁人。庾子霖挑了挑眉,“长公主怎么无故脸这么红?”
      长公主只想赶紧逃离,走了一会才问徐姑姑,“阿徐,我的脸真的红了?”
      徐姑姑笑而不语,长公主的脸更红了,也不知道让庾子霖住进相府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
      五月十三日相府内接到一封家书,是从肃州庆阳王府寄来,因家主不在府中所以只得让长公主查看。只是等长公主看完便立刻吩咐王安道:“备车,我要立刻进宫。”
      家书上只说了一件事,庆阳王妃病重想在薨逝前见见王蔺,但王蔺此刻出使南越,相府中唯一能够前去的只有长公主,所以她立刻进宫请旨前往肃州。
      四日后在车马颠簸下长公主终于到了庆阳王府,府邸虽不似相府气派但也庭院深深,七拐八拐间终于见到了庆阳王妃,也即是王蔺的三妹王仪。
      三月时还修过家书称身体一直将养着无大碍,四月下旬病情急转直下到了五月初已开始昏睡不醒。庆阳王已年过五旬,此刻倒还算镇定,见着长公主便行礼而后引着她见到了王仪。
      长公主进去后屋内其余人便退了出去,王仪勉强靠着枕头才能撑住自己的上半身,没有血色的脸望着长公主笑了笑道:“嫂嫂,数年未见竟不想让你看到这样的情景。”
      长公主坐到她身边眸子闪着泪光的解释着:“丞相出使南越所以不能回来,你且放宽心养着身子等他回来,你们兄妹再好好说说话。”
      王仪只是摇了摇头,“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很清楚,只怕熬不了几天,”她停了停又道,“其实我知道哥哥赶不回来,我那封家书是给嫂嫂的。”
      长公主惊讶了片刻,她握了长公主的手看着她问了一句:“哥哥他也有他的难处,嫂嫂能否听我一言。”
      “别提他了,”长公主显然有心岔开话题,垂眸下掩饰了一切的情绪。只是都没有瞒过王仪,她咳嗽了好一阵,见长公主眼里的心疼,不免染湿了眼眶。“哥哥与你大婚时我年纪尚轻,只晓得是圣意不能违背,也曾替哥哥觉得不公。可这么些年嫂嫂可知哥哥的每一封家书都会跟我提及你的情况,除了我她这个亲妹妹外他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说话的人。”
      王仪一口气说出这番话已经有些微喘,长公主一只手顺着她的背一边听她继续说:“父亲跟母亲过世得早,是哥哥一手撑起了王氏的重担,家族的兴衰全抗在他一人的身上,他也有很多不得已的时候。”
      长公主无声的叹息着,“这些我都理解也都体谅,只是我与他之间有太多的纠缠,既然解不开倒不如彼此放过,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王仪听到这话有些急,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嫂嫂可知幽州围困哥哥差点就回不来了。”长公主的目光一下停滞,“你说什么?”
      王仪平息了好一会的气息才接着道:“庆阳王率领二十万大军赶到时西侧城门已被攻破,哥哥被一群人追赶城门上还有人放冷箭,若非庆阳王及时赶到,只怕…”
      长公主难以置信,“可丞相从未跟我提及。”
      “哥哥一生心高气傲怎会主动跟你提及他险些命丧幽州之事,”王仪深吸了一口气,“嫂嫂可知庆阳王接到旨意比史官记载的足足少了三日,若陛下的旨意早点到幽州的军情也不至于这么紧急。”
      长公主抬眼一瞬不瞬的望着她,质问着:“此话当真?”
      “府中还留有下达旨意的文书,”王仪的眼神没有半分闪躲,“嫂嫂若不信可前去检验,便可得知此话是否当真。”
      长公主摇着头,“皇兄怎会如此不考虑幽州的百姓和数万的将士,在最后一刻才下达旨意。”
      “陛下是不想让王氏在军权上过于庞大,”王仪最后这句话虽然说得艰难,但却字字清晰。“哥哥不愿你夹在中间为难将一切消息都隐了过去。”
      三日后庆阳王妃薨逝,王府中报丧的金钟声回荡在肃州城的上空,同日王妃薨逝的消息分批两路,一路传到了京城一路传到了南越。
      接到家书时王蔺费尽自己所有的力气从椅子上离开,推开身边人搀扶的手,按住胸口轻咳了两声,却越咳越厉害,喉间涌上一口腥甜,他最年幼的妹妹薨逝他却在这西南边陲之地没有办法去见她最后一面。
      南越到了五月本就酷热,王蔺刚到时就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之蚊虫叮咬生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病,如今又突闻噩耗,一时间竟然久病不起,他身边的人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修书一封加急送往京城请皇帝定夺。
      六月三日,王蔺病情加重,南越王不得已只好惊动了一直在闭关修行的仙乐大祭司,仙乐看过王蔺后取了他一小瓶鲜血放入碧幽瓶中,才得以查清他是中了南越特有的金环胡蜂毒。毒素在体内还未排除又在同时因庆阳王妃薨逝至气血翻涌,所以才一直昏迷不清并高热不退。
      知道王蔺中了什么毒就好对症下药,但仙乐觉得疑惑,金环胡蜂在南越并不常见,只在瘴气林中才会出现,王蔺作为使臣怎么会去瘴气林。她将自己的担忧告诉南越王,认为既然两国商谈已达成一致共同出兵抵御外敌,那就请南越王上书一封给大成皇帝,并派人护送王蔺回去,不然长久待在南越恐会生乱。
      六月八日王蔺在南越病倒的消息传回京,长公主知道消息的时候万分担忧,本想进宫问问具体情况如何还没出相府就看到王栩骑马前来。
      两人到了书房王栩踱步了很久,才看着焦心不已的长公主道:“大哥在五月下旬就已经病倒,并传书回京让陛下定夺,但消息一直被封锁直到此时京中才知。”
      长公主的眼睛雾蒙蒙的,想掉眼泪却忍住未掉,张着嘴不确定的问:“既然如此二弟怎会得知?”
      王栩的眼眸犹疑弟闪动了几下,长公主当即捕捉到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袖,身体紧绷着问:“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王蔺去南越之前曾嘱咐过他一定不能将派人暗中保护她一事说出,但王蔺在南越生死未卜想来肯定是有人刻意为之,普天之下能这么不动声色的至王蔺于死地的除了那个人再无旁人,而这也正是王蔺的来意。
      所以他咬了咬牙,“北燕使团出发之后大哥就从宫中禁军中挑选了两人用以保护相府的安全,大哥一是担心北燕使团与陛下达成某种一致对相府不利。”他细细观察长公主的神色,“其二则是北燕使团进京是为联姻,而众人心知肚明能够联姻的为安阳候的女儿,大哥是怕陛下利用嫂嫂所以才派人监视以便大哥调整计划。”
      长公主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二弟,你在说什么?”
      王栩语调颇为低沉,“宫宴上大哥定会提及联姻的人选为安阳候的女儿,但陛下一直想要打压大哥怎会放过这样的机会。那日陛下让嫂嫂进宫挑选北燕使团送来的奇珍异宝是假,让嫂嫂目睹俞王世子与安阳候的女儿情投意合才为真。”
      一个时辰后长公主出现在皇帝的书房内,皇帝的表情很微妙,垂手立在她跟前道:“朕已下旨让三百禁军即可前往南越接丞相回京,南越王也表示将会彻查丞相中毒一事。”
      长公主直视着他,双目有些发红。“皇兄可还记得幼时瑾若被父皇责罚,皇兄曾说过的话。”
      “我为兄长自当要保护皇妹,瑾若还年幼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没有管教好,若父皇要责罚请只责罚我一人。”皇帝一字一句说的极为清晰,说完垂下眸话里颇有感慨的再言:“想不到已过了这么久!”
      他抬起眼来却在长公主的眼睛里看到了满满的责怪和痛楚,“我自嫁入相府,皇兄可还曾当我是你亲妹妹看待?”皇帝愣了下,“你这话是何意?”
      长公主悲凉地望着他,一口气将心中的话全数说出:“以往宫中有什么奇珍异宝皇兄若要赏赐给我则会让母后代为挑选再送到相府。可那日皇兄特地派了身边的人宣我入宫,我与母后说话间你却来请安,但那时早已过了请安的时间,皇兄来不过是为了与我说话时故意让我落下一些东西,待我回来取就会看到你想让我看到的那一幕。皇兄知道丞相会让安阳候的女儿与北燕联姻,你故意让我看到这一幕想让我替俞王世子做媒,这样就好反将丞相一军。”
      皇帝怔怔看着她说出这些话,没有打断也没有辩驳,只是听她说:“皇兄可还曾记得瑾若是你的亲妹妹,你这般利用我来打压丞相,是陷我于不仁不义的境地,你要我如何对得起丞相对得起王家。”
      皇帝的眼眸中充满着复杂的说不出的神色,“没错联姻一事我确实是让你故意看见那一幕,但瑾若你生为皇家女怎能眼见我马家江山落入别人之口而袖手旁观。”他背过身走了几步,沉声道:“王蔺这些年在朝中结党营私把持着朝政,又笼络军权甚至连宫中禁军也悉数换成他的人,他的野心与日俱增朕不得不防。”
      “你要跟丞相如何争斗那也是朝堂之事,但你怎么能用你我兄妹的情分对付丞相,”长公主瞧着那个挺拔的身影,掉了一滴泪不知该用什么情绪质问着:“我不止是晋敏长公主更是丞相之妻,我在你们中间如此两难,你竟还在背后对我有所算计,皇兄可曾把我当做你的妹妹看待。”
      皇帝回首,“朕也有诸多不得已的时候,为了保住这江山算计过别的人也被旁人算计,朕又何尝不想让你置身事外,只是你所嫁之人并非你所想的那般,我若不再反击只怕改朝换代就会来临。”他一席话说的那么艰难,望着长公主喉咙梗了半响,才颤抖道:“瑾若不是皇兄对你残忍要算计你,皇兄若有别的办法又怎么忍心让你两相为难,皇兄跟母后都一样疼你宠你,只是生于皇室有些使命早已跟自己的命运勾连在一起,逃不开也躲不掉。”
      长公主听着这些话心中酸涩得很是想哭,可停了停还是上前质问着:“皇兄就算要打压丞相但也不至于要他的命,三番五次至他于死地又来做戏给我看,到底是皇兄想要打压外戚还是根本容不下丞相。”
      皇帝没有躲闪坦然回答:“朕从未想过要丞相的性命,朕只想朝中的权势能够得到制衡,王蔺是丞相也是你的夫君,我怎么会想要他的性命。”
      长公主提高了嗓音,“那皇兄如何解释这封文书?”她从袖口中取出,皇帝看了两眼就抬眼否认,“朕从未收到,也没有让人在中途拦截。”
      “丞相虽在朝中树敌众多,”长公主的思路很清晰,“但此次是出使南越,若在南越出了任何事稍有差池两国便会兵戎相见,他的政敌即使想他死也不会冒这个险。”她说到此看了皇帝一眼,“可若是皇兄的旨意即便丞相在南越遇难,进可发兵退可跟南越王协商,所以瑾若想能够做到这件事的除了皇兄而外再无旁人。”
      皇帝的一双眼睛盯着她,“瑾若,皇兄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长公主觉得心里很不好受,一方面她很不想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她不得不信。“那在皇兄眼里瑾若又是什么样的人?”
      长公主觉得周身很是酸软,抬眼看去一片空茫,就连说出的话都是虚浮无力的。“朝堂之争向来都是男人所为,瑾若一介女流无心参与,却被迫卷入这场斗争之中,向左也不是向右也不是。皇兄刚才所言也皆是事实,生为皇家女自己的命早已不受自己控制,所以才一朝下嫁相府这何尝不是一桩权利之间的联姻。只是瑾若现已为人妻为人母,早已不是待嫁闺中待在柔仪殿里的那个晋敏长公主,皇家女的身份对我是种桎梏,丞相之妻又何尝不是。我曾数次想为何我要苦苦维持这中间的平衡偏向任何一方自己会过得更畅快一些。可每每有这样的念头又念及皇兄和母后对我的疼爱,想到我与丞相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瑾若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子在这中间实在为难。”
      皇帝走到她身边,她静静靠在皇帝的肩上听皇帝说:“其实这些年你甚少进宫朕与母后就已知道你在相府是何境遇,母后每每念到总是愧疚不已,所以对阿妩才百般疼爱希望能够弥补一些当初对你的亏欠。丞相身为外戚若只一心扶持朕倒也不会如何,只是他的野心根本不局限于此,朕与他即是君臣也是姻亲,情分总归是有的,若他能够放下他该放下的,与你好好生活,朕答应你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只是瑾若,你能劝丞相放下这一切吗?”
      长公主无声叹息,从他身上离开。
      皇帝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走到门边仰望着天际道:“若真有那么一天,你该作何选择。”他顿了顿回首看她,带着笑意的说:“不管你作何选择,皇兄都会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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