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栽梧桐》蓝田沧海

86、情深不寿别离苦3

　　平盛别苑。
　　这里平时人不多，只有日常洒扫、维护的小厮、侍女、侍卫，两位厨娘。
　　木梧桐却乐得清静。
　　每日三餐，燕眉都会亲自送膳食来给她，每次都是广陵和丰州的菜式。
　　木梧桐屡次解释，这里有厨娘，不必给她送饭。但燕眉却依然每日三餐过来。木梧桐无奈，只好接受好意。

　　燕眉告诉她，已经查清楚“迷情香”之事。
　　子君院的一名侍卫和先王妃的贴身侍女有私情，先王妃的侍女将混了“迷情香”的花瓣给了这名侍卫，这名侍卫趁着王爷和周副将在书房议事的时候，在她的浴桶中加了这些花瓣。
　　这名侍卫和先王妃的贴身侍女，已经自杀谢罪。

　　燕眉还告诉她，和离书副本已经送去长安，交给刘氏家主。
　　由于先王妃刘氏和燕北兵变篡位，本是死罪，刘氏家主并未提出异议。
　　先王妃刘氏和燕北已经离开益州，迁居长安别苑。

　　一个月后。
　　木梧桐正在院中晒太阳，渐渐犯困，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有人为她盖被子，才睁开眼睛。
　　燕回坐在旁边，注视着她，见她醒来，笑得灿烂。
　　她仿佛又见到了丰州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忍不住伸手触摸他充满笑意的眉眼。

　　燕回笑：“这个是真的，不是梦。”
　　木梧桐笑：“以后见到你，我先咬自己一口，疼就是真的，不疼就是梦。”
　　燕回：“你可以咬我。”
　　木梧桐抓过他一根手指，用力咬了一口：“你看，咬了，你也不喊疼。还是咬我自己靠谱。”

　　燕回指了指她的身上：“喜欢吗？”
　　木梧桐一怔，才发现，她身上披了一件披风，蓝紫色的绒毛，丝滑如玉，阳光下熠熠生辉，炫丽夺目。
　　木梧桐惊艳：“真好看。这是什么？”
　　燕回：“孔雀翎。用濮部孔雀王的翎毛织成。我当时一眼看见它，就想起丰州日出时的大海，很想送给你。”
　　木梧桐感慨：“难怪那么多人攀附权贵，这些奢侈华美的东西，的确蛊惑人心。”
　　燕回：“那就是喜欢啦？”
　　木梧桐：“这么华贵的衣服，不适合给我穿。我经常去寒士别苑，衣服容易沾染泥土。”
　　燕回：“没关系，以后，我每年去濮部做一件新的给你。”
　　木梧桐：“不只是会弄脏。还会显得我和寒士别苑众人格格不入，不得人心。”
　　燕回：“那就想穿的时候再穿，穿给我看。”

　　木梧桐赶紧转移话题：“燕大哥，战场如何了？你怎么有空过来？”
　　燕回：“燕南昨天回来了。我得了空，就想来见你。”
　　木梧桐惊喜：“燕南回来了？那太好了。你运筹帷幄就好，让燕南替你上战场吧。”
　　燕回：“替我上战场，还不行。不过，有他在场，他能代表我团结众人，不会群龙无首，我就有机会忙里偷闲。”
　　木梧桐笑：“燕大哥也会忙里偷闲的吗？”
　　燕回：“当年在丰州，忙里偷闲一个月，至今念念不忘。”

　　木梧桐：“燕南实力如何？”
　　燕回：“燕南说，他和阿盛在安南时，当地将领叛变，他们助安南王子平定内乱，燕南已经上过战场。他原本兵法谋略不错，如今有了战场经验，成长许多。”
　　木梧桐：“不愧是你亲自教导的孩子。”
　　燕回：“他的确很像我。运气还比我好。”

　　木梧桐：“燕大哥，我有些担心阿盛。万一燕南将来问鼎天下，称帝，后宫佳丽三千。阿盛该如何自处？”
　　燕回握住她的手：“放心，燕南不可能称帝。”
　　木梧桐：“为什么不可能呢？你不希望他称帝吗？”

　　燕回：“称帝，需天时地利人和。
　　益州燕氏，有天时，有人和，唯独没有地利。
　　益州西边有强敌西戎，无法向西拓展；南边是荒蛮部落，无法向南拓展；北边有豪族无数，竞争激烈；只能向东拓展。
　　所以，益州燕氏可以称霸一方，却无法夺取天下。
　　这正是我当年愿意归顺杨剑的原因。”

　　木梧桐：“万一燕南野心勃勃，非要夺取天下呢？”
　　燕回：“无需担忧。阿盛会劝阻他的。欧阳诺是我见过最擅长韬光养晦、收敛锋芒之人，阿盛必然也是。她一定能看明白益州的形势。”
　　木梧桐：“我一直以为，阿诺是因为娶了我，无法与更多豪族联姻结盟，才导致他无奈收敛锋芒。”
　　燕回：“才不是，欧阳诺是这天底下最幸运的人。你带给他的，是强大的助力。”
　　木梧桐：“哇，原来定南王也会拍马屁的啊。”
　　燕回笑。
　　木梧桐：“你拍过杨剑马屁吗？”
　　燕回挑眉：“本来，我不屑于拍杨剑马屁。但，有一件事改变了我。当年在论功行赏朝会上，欧阳诺拒绝封赏，我本来担心他会惹怒杨剑。没想到，欧阳诺拍杨剑的马屁，口若悬河、文采飞扬、旁征博引，简直厚颜无耻，令我大开眼界。从此以后，我就不认为拍马屁是个贬义词了。”
　　木梧桐哈哈大笑。
　　燕回抚摸她的脸：“好久没有见你这样笑了。我很怀念丰州的你，快乐得纯粹。”
　　木梧桐沉默。
　　燕回：“梧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燕回这次没有带任何侍卫，亲自驾驶马车。
　　木梧桐坐在他旁边，欣赏沿途风光。
　　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他带她离开丰州时，他驾驶马车，她说话为他解闷。

　　马车停下。
　　旷野寂静，碧草无垠，野花缤纷，一汪宁静的湖泊，倒映着蓝天白云，如同一面晶莹剔透的镜子。
　　湖边，一座雅致的竹屋。
　　竹屋上挂着牌匾：“子规院”。

　　木梧桐站在湖边，张开双臂：“好美啊。好像回到丰州海岛。”

　　燕回从背后搂住她：“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练剑，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睡觉。
　　十九岁那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名红衣女子，手持宝剑，站在湖面上，看着我笑，可惜她背对着太阳，我看不清她的脸。
　　第二年，在丰州闽江上，我就遇见了你，你一身红衣，手持凤血剑，从闽江上踏波而来，就好像从我的梦境里走出来一样。”

　　木梧桐：“难道你就没有遇见过其他穿红衣的女子吗？”
　　燕回：“其他女子，穿红衣的不拿剑，拿剑的不穿红衣。”
　　木梧桐噗呲笑了：“那你以后遇到穿红衣的女子，就送她一把剑。遇到拿剑的女子，就送她一套红衣。要多少，有多少。”
　　燕回：“太迟了，我已经遇见了你。其他人，就都成了赝品。”
　　木梧桐沉默。

　　燕回：“二十年前，我答应你，把子规院给了别人。
　　我摘下子规院的牌匾，却不舍得毁弃。
　　我就在这里建了一座竹屋，和你在寒士别苑的竹屋一模一样，把子规院的牌匾挂在了这里。
　　每当我觉得王府冷得难以承受的时候，我就会来这里。”

　　木梧桐哽咽。
　　燕回紧紧搂住她：“梧桐，你可不可以，做我的王妃？无论让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木梧桐落泪：“燕大哥，我是阿诺的妻子，永远不会改变。”
　　燕回沉默许久：“那，我换一个愿望。可不可以，让我每年见你一面？如果你不能来益州，那就我去广陵，或者，去丰州。好吗？”
　　木梧桐泪流满面：“燕大哥，对不起，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燕回：“梧桐，你已经陪了欧阳诺二十年了。余生，哪怕让我每年见你一面，都不可以吗？”
　　木梧桐：“燕大哥，既然你已经和王妃和离，你也不必再联姻结盟了，你娶一位真心真意对你好的女子吧。”

　　燕回：“梧桐，真心真意对我好的女子，不就是你吗？
　　是你千里奔骑为我传递军情；
　　是你在益州最危险的时候与我同生共死；
　　是你在我受伤昏迷的时候，亲自照顾我，为我拖延西戎大军，为我对抗兵变阴谋；
　　是你明明遭遇暗算，却忍下一切委屈，只为了让我安心上战场。
　　梧桐，这世上，还有比你更真心真意对我好的女子吗？”

　　木梧桐：“燕大哥，我对你好，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不是为了让你作茧自缚。”
　　燕回：“梧桐，我余生恐怕不多了，我不想带着终生遗憾离开人世。”
　　木梧桐：“胡说，你正当盛年。”
　　燕回：“燕氏主人，都不长寿。我余生恐怕不足十年。”
　　木梧桐震惊：“为什么会这样？”
　　燕回：“不知。我余生已不多，让我每年见你一次，都不行吗？”
　　木梧桐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燕回将她转过身来，亲吻她的泪痕：“梧桐，我说这些，不是想惹你伤心。我不奢望太多，让我每年见你一面，好吗？哪怕只是和你说说话。”

　　木梧桐：“燕大哥，有件事，之前怕你战场分神，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如今燕南已经回来，我不必再瞒着你了。我和阿诺，要去隐居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燕回：“隐居？是丰州海岛吗？没关系，我去丰州见你。”
　　木梧桐：“不是丰州，在遥远的海外。需要最大的船、最精锐的船夫，才能到达。山长水远，从此，我们再也见不到彼此，再也听不到彼此的消息。”
　　燕回震惊，悲怒交加：“为什么？为什么要去那么远？梧桐，你知不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这和阴阳两隔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
　　木梧桐泪流满面。
　　燕回：“你，你在骗我，对吗？你怕欧阳诺生气，不敢再见我，故意骗我，对吗？”

　　木梧桐：“对不起。六年前，我失去了阿诺的孩子，已经愧对阿诺。我想，离你远一些也好，再也不会听到你的消息，就再也不会为你分心。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燕回：“梧桐，那你告诉欧阳诺，你不想去隐居了，可以吗？阿盛才十九岁，你们就当陪着阿盛。”

　　木梧桐：“燕大哥，你不明白。为了实现隐居计划，阿诺付出了多少心血。
　　为了造出能跨越海洋的大船，他废寝忘食、早出晚归。
　　两年前，他瞒着我，独自驾驶大船出海，穿越海上的风暴。
　　他带着满身伤痕回来，却兴高采烈，说他终于成功了。
　　阿诺为此呕心沥血整整三年，我怎么可以让他前功尽弃？”

　　燕回紧紧抱住她：“所以，你并不是故意要离开我那么远。而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对吗？”
　　木梧桐沉默悲哀。
　　燕回：“梧桐，我知道你不想让欧阳诺的心血白费，你让我想想办法。”

　　木梧桐：“燕大哥，该回去了，战事还没结束，你带我来游山玩水，会损害你的权威。”
　　燕回：“不急，我今天无事。这湖里的鱼很鲜美，让你尝尝。”
　　燕回直接用弓箭射杀湖里的鱼，点火，烹饪。
　　木梧桐：“燕大哥，你不是应该身先士卒吗？居然也会擅离职守？”
　　燕回：“这几日，益州会假意失败诱敌，自然用不着我。我想让西戎全军覆没，不急于打赢，免得他们太早退兵。我要引诱他们加派援军前来，剿杀西戎精锐力量，为益州换取十年的安定。”
　　木梧桐：“这样会不会太激进了？你身体撑得住吗？”
　　燕回抚摸她的脸：“以后益州安定，我才能经常去看你。”

　　木梧桐：“燕大哥，你娶了谯恒念大夫吧。她好像还是一个人，她还在等你吗？”
　　燕回：“恒念是母亲的心腹弟子，医术高明，我敬重她。但我永远不会忘记，当年是她从中作梗，令我失去你。”
　　木梧桐：“当年的事，根本原因不在于别人，在于我自己。我那时候刚刚离开丰州，见识短浅，根本担不起益州女主人的责任……”
　　燕回：“梧桐，我不可能娶恒念，不只是因为当年的事。为了制衡王妃的权力，我本来要封濮电为王府大总管，没想到，濮电自请去谯氏医馆当副馆主。你觉得是为什么？”
　　木梧桐：“濮电喜欢谯大夫？宁愿做医馆副馆主，也不愿意做王府大总管？”
　　燕回：“对。我只愿成全濮电和恒念。”

　　木梧桐：“燕大哥，我原本以为，你会娶很多侧夫人的。三年前来益州，我还想，万一宴会上一堆女人争风吃醋，我是应该看热闹呢，还是应该回避呢？”
　　燕回失笑：“在你眼里，我有这么好色吗？”
　　木梧桐：“你不是要制衡王妃的权力吗？娶侧夫人正好可以分权。”
　　燕回：“要权力制衡，不是非要娶侧夫人，我让燕眉、濮风分管王府内务，就足以制衡王妃的权力。既然我无法给别人真心，何必耽误别人？”
　　木梧桐：“燕大哥这么好，益州不知多少姑娘想嫁给你呢。你觉得是耽误，别人却求之不得。”
　　燕回：“梧桐，我不想再耽误别人，也不想再勉强自己。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木梧桐低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