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2、益州兵变共生死4 ...
-
寝屋。
木梧桐回到寝屋,心神一松,就开始满身疲倦袭来,昏昏欲睡。
她摸了摸浴桶中药浴的热水,已经偏凉了。
她顾不了许多,就着凉水,沐浴梳洗,边洗边陷入沉思。
无痕、无迹在西戎是否顺利?即便西戎皇庭相信了无痕无迹的假消息,恐怕,最多也只能拖延一些时日。
燕北兵变这么大的动静,西戎肯定能发现,恐怕,西戎还是会趁乱攻打益州。
她和阿诺即将去夷洲海岛隐居,山长水远,从此,她和燕大哥就彻底断了消息了,但愿,燕大哥以后不会再出什么意外……
想着想着,她在浴桶中睡着了……
书房。
燕回排查了益州和西戎边境的守卫情况,为抵御西戎未雨绸缪,又探查了众位将领和燕北的关系,下令捉拿叛党党羽、肃清燕北在军中和王府中的部下眼线……
议事完毕,众将领退下。
燕回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木梧桐,心中诧异。
燕回推门而入。
他一眼看见她倚靠在浴桶中,沉沉睡去,那是自己药浴后的凉水!
他心中一痛,赶紧抱起她,放在榻上。
他尽量非礼勿视,匆忙帮她擦干、穿衣,盖上厚厚的被褥。
这样一番折腾,她居然都没醒,可见疲倦入骨。
他抚摸她疲惫的睡颜,心中愧疚。却又有一丝丝侥幸,只有她睡着的时候,他才敢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这是他思念入骨的女子,他却从未给过她什么,还总是让她受苦。
这是她第四次来益州,每一次,他都那么渴望留住她,却总是留不住。
第一次,她千里迢迢来益州,她却遭受诋毁排挤,短短四天就孤身离开……
第二次,她千辛万苦赶来益州传递军情,与他同生共死。
那时,她腹中怀着阿盛,他很想仔仔细细地照顾她和她的孩子,但他却束缚在战场上,无暇照顾她。幸好,那次,他小心谨慎,她和她的孩子都平安。
如今,阿盛都十九岁了,惊才绝艳,即将和他最喜爱欣赏的儿子结亲。他们的孩子,终于圆了他们的遗憾。可是,他依然遗憾……
第三次,分隔十六年之久,他以为她已经彻底遗忘他了,她却突然带着阿盛,来益州看他。
原来,自己的假死,伤她这么深。原来,她这么在意他。他不知是该为她的在意而喜悦,还是该为她一身病痛而悲伤……
第四次,今日,她再次为救他来到益州,整整三个月,与他共患难、解危局。却是她照顾他,他只能看着她受累,什么也做不了……
他还记得,她第三次来益州,在泸水的篝火边,他亲眼看见欧阳诺如何照顾她。
欧阳诺对她那么体贴入微、事无巨细,时时刻刻挂念着她不能骑马吹风,只能坐温暖的马车;不能受寒,要及时穿上披风;不能吃炙烤的食物,亲自为她做了土焖鸡,还要煮的软烂易消化。
欧阳诺还在益州建了平盛别苑,恐怕就是嫌弃王府照顾不好她吧……
那一次,他深深挫败。终于承认,自己不如欧阳诺。这就是她选择欧阳诺的原因吗?
幸好,益州靠近西戎雪山,有雪莲,能炼制雪莲丹,对她的身体有奇效。
他终于有一件事比得上欧阳诺,他很高兴,每年都亲自去西戎雪山采摘雪莲。
却遭遇埋伏,昏迷了六个月,反而令她受累……
当年,她生下阿盛。他彻底无望了。他终于联姻结盟。
他的王妃,是豪族贵女,家世显赫。
他终于见识了,什么叫养尊处优、奢侈荣华、锦衣玉食。
王妃的子福院,被王妃推倒重建,奢侈华贵、雕梁画栋、奇花异草、香薰怡人、冬暖夏凉、绫罗绸缎、奇珍异玩、侍女环绕、前呼后拥……
原来,做他的王妃,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可是,他最爱的女子,他却来不及给她什么,也已经没有资格给她了……
他突然想到什么,打开衣柜,取出一件火红的狐狸毛长袍,穿在她的身上,暖着她。真好,她的手很快就温热起来。
三年前,得知她大病一场,畏寒怕风。
他就常常去打猎,猎到好的皮毛,就会命人照着她的身量做成衣裳。
他最喜欢的两件,其中一件,就是这红狐狸毛,很好看。他们初遇的时候,她就穿着红衣,很美。还有一件,是孔雀翎披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彩照人。
他很想派人送去广陵给她,却不敢送,担心欧阳诺生气,反而令她为难。
他正失神,木梧桐却迷迷糊糊醒过来。
她赶紧起身,焦急惭愧:“我真是糊涂了,居然霸占你的床榻。燕大哥,你快躺下休息。我去端药过来。”
燕回按住她:“梧桐,你太累了,接着睡。我已经服过药了。”
木梧桐:“不行,燕大哥,你别跟我争。你重病刚醒,一定要好好休息养病。”
燕回:“梧桐……”
木梧桐:“我又不用上战场,有什么打紧,你随时要上战场的。无痕无迹去西戎散布的假消息,顶多能迷惑拖延一段时间。等西戎探查到你重病的消息,恐怕很快就会攻打益州了。”
木梧桐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红狐狸毛长袍,愣住了,忍不住轻轻抚摸柔软的狐狸毛,抚过一阵红艳的波浪。
她眼中惊喜:“给我的?”
燕回:“嗯,喜欢吗?”
她笑靥如花:“喜欢,很好看。”
燕回终于笑得温暖起来。
木梧桐打开衣柜,抱出一件宽大的白狐狸毛毯子,垫在地上,舒服地躺在毯子上,盖上一件披风。
木梧桐故意转移话题:“燕大哥,你们真奢侈啊。
为了方便照顾你,我要在你房里打地铺睡觉。
周副将居然给了我这个白狐狸毛毯子,让我铺地上。天啊。
广陵的姑娘,冬天也就围个狐狸毛的围脖,在披风上镶嵌一圈狐狸毛滚边,还担心弄脏了,小心翼翼的。
你们居然拿这么大一张狐狸毛毯子铺地板上,暴殄天物啊!”
燕回:“难道欧阳诺很穷吗?连一张毯子都买不起?”
木梧桐噗呲笑了:“我是说广陵普通人家的姑娘啦。阿诺更奢侈。我经常跑寒士别苑,在田地里跑来跑去的,什么皮毛披风都被我弄脏了。阿诺就置办了一屋子的披风,让我每天穿一件,天天不重样。我不忍心这么糟蹋东西,每次去寒士别苑,就不穿这些奢侈娇贵的衣裳了。”
燕回被她逗笑了:“这就叫奢侈了。你应该去王妃的子福院看一看,见识一下真正的奢侈。”
木梧桐:“人家是王妃嘛,怎么能跟人家比呢?”
燕回沉默许久,声音忧伤:“梧桐,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木梧桐:“好啦,不说这个了。燕大哥,你也睡吧。”
燕回:“梧桐,别睡地上,寒气入体,对你身体不好。”
木梧桐:“哎,燕大哥,你不知道,这狐狸毛毯子可暖和了,比你床榻上还要暖和呢。你就让我奢侈一下吧。再说了,让你睡地上,我还睡得着吗?睡了,真的困了!”
木梧桐把披风盖到头脸上,表示自己困得快要睡着了。
房间突然安静。
木梧桐心中刚松了一口气,一双臂膀将她抱起来,按在榻上。
燕回搂着她,躺在榻上,盖上被褥。
房间还是很安静,却能清晰听到彼此激烈的心跳。
木梧桐语无伦次:“燕,燕,燕大哥,这,这样会挤到你的伤口,要,要不,我去书房睡吧。”
燕回搂紧她:“燕北的人还没完全肃清,我谁也不能信任。你留在这里,我才安心。”
木梧桐:“我,我,我……”
燕回:“困了,别说话。”
木梧桐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但她确实累了三个月了,他如今醒来,她心神松弛了很多,很快就陷入梦乡……
或许是这段时间照顾燕回,她养成了夜里警醒的习惯,半夜,她又习惯性醒过来,悄悄看他一眼,帮他盖好被子。
她却惊诧地发现,他居然睁着双眼,在发呆。
木梧桐坐起来:“燕大哥,你怎么还没睡?你一直都没睡吗?”
燕回声音:“睡不着。”
木梧桐:“燕大哥,你在伤心吗?”
燕回沉默。
木梧桐抚摸他的脸:“燕大哥,不开心,就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燕回终于出声:“心里难过。”
木梧桐:“是因为燕北和王妃吗?”
燕回:“嗯。”
木梧桐叹息:“燕大哥,阿诺说过,豪门大户,身不由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和立场。燕北觊觎王爵,也很正常。其实,燕北未必真的会杀你。就像他说的,或许,他只是想逼你退位而已,他并不想杀你。”
燕回沉默。
木梧桐:“燕北一看见你,吓得剑都掉地上了。我觉得,他真的不敢杀你。”
燕回沉默。
木梧桐:“燕北居然还宣称‘父王仙逝归天,理当风光安葬’。你看,他也没说要杀你,只是假传你的死讯,出师有名罢了。”
燕回沉默。
木梧桐:“还有你的王妃,其实,我还挺佩服她的。
王妃并未习武,手无缚鸡之力,却胆敢站在乱军之中,镇定自若。
哪怕失败了,也不惊慌,不求饶,敢作敢当,当真好胆色。
不是英雄,却也是枭雄。
果然有王妃的风范,你当年并没有选错人。
即便她今天篡位,那也不是你眼光不对,只是权力惑人罢了。”
燕回:“我,我有愧于她。是我辜负了她,才将她逼上绝路。”
木梧桐一愣,惊讶:“啊?你是在愧疚吗?我还以为,你怨恨委屈,想着安慰你呢。哎,我都安慰错了。你居然是在愧疚吗?”
燕回:“燕北咎由自取。但王妃,我的确有愧于她。”
木梧桐:“哎,燕大哥,你就是太正人君子,太心软了。王妃都要杀你了,你还说有愧于她。”
燕回:“王妃是刘氏嫡长女,她的姑姑是杨剑的刘妃,刘妃所出长公主嫁去西戎和亲。
当年,天下刚统一,益州经历了多场大战,急需休养生息。为了维持益州和西戎的暂时和平,争取休养生息的机会,我选择和刘氏联姻,娶了她。
她家世显赫,自小众星捧月。我却无法给她真心。
燕南是庶子,失了生母,按规矩,应当交由王妃抚养。但我信不过她,将燕南交给我母亲亲自抚养,等于给了燕南嫡子的名义。
我母亲去世后,我更加防备她,将燕南养在了军营。
她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她恨我,想杀我,不足为奇。”
木梧桐叹息:“豪门联姻,不都是为了互惠互利吗?你看中刘氏家族的背景,但刘氏家族肯定也倚仗过燕氏的势力,对不对?”
燕回:“嗯,王妃的同胞弟弟,才能平庸,虽是嫡子,却无力和几个庶子兄弟抗衡。
我亲自帮她弟弟铲除异己,扶持她弟弟登上刘氏家主之位。
但实际上,我也不是单纯帮她。
我怀有私心,借机铲除刘氏能人,削弱刘氏家族,令刘氏家族无法再利用燕氏。”
木梧桐:“所以,燕氏和刘氏之间,你和王妃之间,本来就是互惠互利,谈不上谁亏欠谁。”
燕回:“我无法给她真心,却利用了她的身份,她注定此生不幸。她想杀我,但她说得对,我没有资格审判她,更没有资格杀她。”
木梧桐:“燕大哥,你果然心软。杨剑对他的女人,却冷酷残忍。当年,我亲眼看见,杨剑利用完于夫人,就弃之敝履,残忍剿杀。”
燕回:“我曾经认为,杨剑教子无方,他的江山必将断送在儿子杨光的手上。如今看来,我何尝不是教子无方?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木梧桐:“胡说。你不该这样说自己。杨光荒淫放荡,瘟疫屠城,毫无人性。但燕北只是没有能力担任燕氏之主罢了,但燕北的才能足以担任刘氏家主了。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燕回沉默。
木梧桐:“燕大哥,你不想杀王妃,也不想杀燕北,对不对?”
燕回:“嗯。”
木梧桐:“那就不杀。反正燕北篡位失败了,再也不会有人追随他了,就算他活着,他再也制造不出什么危机。不杀也无妨。”
燕回:“兵变乃将门大忌,若不杀,就是纵容后人效仿,遗祸无穷。”
木梧桐:“燕大哥,你多虑了。当年宇文氏夺了拓跋氏的皇位,杨剑又夺了宇文氏的皇位。兵变篡位,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不是你杀了燕北,就能预防兵变的。只要燕氏的主人都像你这样有勇有谋,兵变也翻不起大浪。既然如此,何必非要杀他。”
燕回:“燕北的部下都死了,他作为主谋,却不死,如此徇私护短,如何服众?”
木梧桐沉思:“这倒是个问题。如何能不杀燕北,又能服众呢?”
燕回沉默。
木梧桐:“想不出来,说明时机未到。燕大哥,既然你不想杀王妃和燕北,那就先不要杀。等时机到了,你一定能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