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栽梧桐》蓝田沧海

54、蛛丝马迹露端倪2

　　海上日出，霞光流动。
　　一艘小小的帆船，随风而去，海岛逐渐隐没在海天相接处。

　　客舫。
　　客舫在海浪中轻轻摇晃，如同摇篮催梦，木梧桐终于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是黄昏。
　　欧阳诺刚刚收起网，网中肥硕的鱼挣扎跳跃。

　　木梧桐笑：“阿诺，你居然还会捕鱼？”
　　欧阳诺见她笑，终于安心：“并不擅长。只会用渔网，其他就不会了。我在邗江上，从未成功钓到鱼。母亲常常笑我，不像江边长大的孩子。”
　　木梧桐：“没关系，我很会捕鱼。渔网、垂钓、木叉、徒手抓，我都会。”
　　欧阳诺：“已经煮好鱼羹、鱼汤。我们先用晚膳。这些刚刚抓的鱼，留着当宵夜。”
　　木梧桐：“爹总是说，我的夫君必须很会做饭。这样，至少我一日三餐的时候就能感觉幸福，也就差不多能幸福一整天了。”
　　欧阳诺：“嗯。母亲也说，一定要会自己做饭，想吃什么煮什么，有了口福，就差不多能幸福一整天。”
　　二人把鱼羹、鱼汤吃得干干净净，温暖惬意。

　　欧阳诺牵木梧桐到书案边，让木梧桐坐在自己腿上。
　　欧阳诺打开一个册子：“梧桐，这是我们成婚典礼的宾客名单。你除了邀请寒士别苑、鳞武门，还想邀请谁吗？”
　　木梧桐看着册子上熟悉、陌生的名字，抚摸着他的字迹，陷入沉默。
　　欧阳诺微笑：“梧桐，你如果想邀请丰州琴馆的司先生，我不会有意见的。”
　　木梧桐欲言又止。

　　欧阳诺：“不是司先生？那就是燕回？
　　我们可以给燕氏送一份大礼，表示同喜同贺，但恐怕不能邀请燕回来广陵。
　　因为，燕氏可以和欧阳氏交易粮草物资，但目前还不能与欧阳氏结盟。
　　他正常是不会来的，只会送上一份贺礼。
　　你若给了他请柬，他可能会为你前来，这对燕氏并无益处。
　　所以，你就不要为难他了。”

　　木梧桐看进欧阳诺眼睛里：“阿诺，我想的，不是这个。”
　　欧阳诺：“那是什么？”
　　木梧桐：“阿诺，我原本以为，拿到爹的信，就能知道我的身世。如果我的身世对欧阳氏没有不利影响，我们就成亲。可是，没想到，我还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欧阳诺抱住她：“梧桐，我们不是讨论过了吗？就算你是南朝陈皇室之女、北齐高皇室之女、北周宇文皇室之女，我们都可以应对。梧桐，我不是弱者，你也不是，我们强强联手，还担心什么？”
　　木梧桐：“阿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们不可能无敌。能不能告诉我，我什么样的身世，会令欧阳氏面临重大危机？”
　　欧阳诺：“梧桐，是不是，我若不说出一个重大危机来，你就不肯成亲了？”
　　木梧桐：“我，我不想牵累你。”
　　欧阳诺：“好吧，你让我想想。我哪怕捏造，也得捏造一个答案给你。”

　　欧阳诺闭着眼睛，思考了许久，才睁开眼睛：“如果你是北周将领，‘穗王’杨剑的女儿，会有一点麻烦。”
　　木梧桐：“什么麻烦？”
　　欧阳诺：“杨剑一定会篡位，夺取北周皇位。如果他篡位失败，会被诛九族。你若是她女儿，也在诛九族之列。”
　　木梧桐：“你若是他女婿，同样在诛九族之列。”

　　欧阳诺：“如果杨剑篡位成功，杨剑有一统天下的野心，一定会攻打南朝。
　　广陵与南朝接壤，那我们必须放弃广陵、江南的基业，到北边去生活。
　　如果杨剑能一统天下，我们还能回广陵、江南，东山再起。
　　如果杨剑失败，南朝一统天下，作为亡国公主、驸马，我们恐怕无法恢复广陵、江南的基业了。”

　　木梧桐：“那，如果我真的是杨剑的女儿，你怎么办？”
　　欧阳诺：“没关系，我们放弃广陵、江南，去隐居。就像你爹娘一样，隐居避世，自由惬意。这样，无论杨剑能否篡位成功，也无论是谁一统天下，我们都无所谓。”
　　木梧桐：“那怎么可以？凭什么让你放弃欧阳氏的基业？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欧阳诺：“值得！”
　　木梧桐：“不值得！”

　　欧阳诺紧紧抱住她，沉默许久：“梧桐，十年前，母亲曾想带我去隐居。地方都选好了，夷州岛。正好也在丰州海外，不过，要比你家的海岛大许多，也更远，要乘大船才能到达。”
　　木梧桐惊讶：“你母亲声名显赫，在广陵德高望重，为何要去隐居？”
　　欧阳诺满眼哀伤，失神，沉默了一炷香时间，似乎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欧阳诺声音凄凉：“我父亲，是欧阳氏首席弟子。
　　外祖父很器重父亲，母亲也爱慕父亲。
　　父亲与南朝皇室结盟，率领南朝大军北伐，以求一统天下。
　　父亲介入南朝皇子夺位之争，他要扶持小皇子，其实是想扶持一个傀儡。”
　　木梧桐惊诧。

　　欧阳诺：“原来，我父亲本姓司马，是前朝司马皇室后裔，他隐姓埋名，企图复国。
　　父亲娶母亲，是为了获得欧阳氏的力量，他逼母亲将欧阳宗主之位交给他。
　　母亲担心，万一父亲复国失败，整个欧阳氏要为他陪葬。
　　那时，我才十岁。
　　母亲为了保住我的性命，决定带我去隐居，远离是非之地。”

　　木梧桐：“那后来呢？为什么又放弃隐居？”
　　欧阳诺落下泪来：“我父亲，不但想要欧阳宗主之位，还想要母亲和我的性命。”
　　木梧桐惊愕不已。

　　欧阳诺：“欧阳氏的力量，还不足以支撑父亲的野心。
　　父亲必须迎娶南朝公主。
　　母亲和我，挡了他的路，必须死。
　　母亲和我已经出发去隐居之地，却被父亲拦截、囚禁。
　　母亲为了救我，宣布将欧阳宗主之位禅让给父亲，举办了盛大的禅位典礼。
　　母亲在典礼地下，埋藏了无数.炸.药、火油。
　　母亲与父亲，同归于尽。”

　　木梧桐紧紧抱住他，让他倚靠在自己的胸口，他的泪水浸透了她的衣裳。
　　欧阳诺：“母亲把我藏在天枢院的密室里，我被爆炸的巨响惊醒，跑去找母亲，却连母亲一点点尸骨、一点点骨灰，都找不到……”

　　欧阳诺呜咽痛哭，浑身颤抖，这段记忆，他从来不敢想起。
　　木梧桐用袖子为他擦拭眼泪，却越擦越多，只好亲吻他的眼睛、他的脸颊、他的鼻子、他的唇齿，希望给他一点点安慰。
　　欧阳诺闭着眼睛，将自己交给她，承受她的爱抚。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已浓，他才安静地抱着她，将脸埋藏在她柔软的胸前，仿佛沉睡的婴儿。

　　木梧桐：“阿诺，成亲以后，我是住在天枢院，还是天璇院？”
　　欧阳诺迟钝了好一会，才低声回答：“你喜欢住哪里？”
　　木梧桐：“我都喜欢。住在天枢院，可以更方便见到你，但是，又怕打扰你在书房议事。要不，我还是住天璇院，你不忙的时候，就和我一起住在天璇院。如果你忙，你就住在天枢院。好不好？”
　　欧阳诺：“好。”

　　木梧桐：“阿诺，我们是共用一个衣柜，还是准备两个衣柜？”
　　欧阳诺：“你喜欢怎样？”
　　木梧桐：“要不，还是准备两个衣柜吧。我经常跑寒士别苑，衣服沾染了泥土气息。不像你，每天都香香的。”
　　欧阳诺：“你也很香。”

　　木梧桐：“阿诺，晚上，我们是盖一个被子，还是盖两个被子？”
　　欧阳诺终于抬起头来：“你喜欢怎样呢？”
　　木梧桐：“我睡觉不安分，会抢你被子。要不，夏天盖一个被子，冬天盖两个被子，这样就不怕你冬天着凉。好不好？”
　　欧阳诺：“好。”

　　木梧桐：“阿诺，洗澡的时候，是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欧阳诺茫然：“什么？”
　　木梧桐：“如果我先洗，水就不干净了，你会不会介意？要不，还是你先洗吧，反正我不介意洗你洗过的热水……不好，那样水都凉了。要不，一起洗吧？”
　　欧阳诺惊诧地看着她。

　　木梧桐：“阿诺，家里的床榻，会不会太小了？”
　　欧阳诺眼神闪烁。
　　木梧桐：“阿诺，如果我要把家里的床榻都换成更大的，会不会太败家了？”
　　欧阳诺嘴角开始颤抖：“不会。”

　　木梧桐：“阿诺，睡觉的时候，你喜欢穿着衣服睡？还是不穿衣服睡？”
　　欧阳诺嘴唇颤抖了两下：“你喜欢怎样呢？”
　　木梧桐：“阿诺，欧阳氏内功，太热了。自从修炼了欧阳氏内功心法，晚上就热得睡不好。要不，不穿衣服睡，好不好？”
　　欧阳诺唇角开始弯曲：“好。”

　　木梧桐：“阿诺，你睡觉，会不会打呼噜？”
　　欧阳诺微笑：“那你呢？你会吗？”
　　木梧桐：“我不知道啊。也没有人告诉过我。”
　　欧阳诺终于笑出声，笑得拍桌子，笑出眼泪……

　　客舫回到广陵，已是黄昏。
　　欧阳府。天枢院。
　　安宁将晚膳摆好。
　　木梧桐吃得欢快：“终于又可以吃上桂花鸭了。”
　　欧阳诺：“梧桐，你在海岛长大，不是应该很爱吃鱼吗？我以为你爱吃，才让你路上一直吃鱼。”
　　木梧桐：“我爱吃鱼啊。不过，我发现，你已经吃腻啦。正好回来，换个口味。”
　　欧阳诺：“我不是吃腻了鱼。只是，客舫上烹饪不方便，只能煮一两种花样。”
　　木梧桐：“阿诺，你还是应该生活在广陵，别去其他地方了。我在丰州的时候，经常好几个月都是吃烤鱼，从来不敢觉得吃腻了。”

　　木梧桐担心欧阳诺还在为父母的往事悲伤，一边胡扯聊天，一边给他夹菜，甚至直接喂进他口里。
　　直到欧阳诺恢复了柔和的面容，她才安心伸了个懒腰。
　　欧阳诺：“梧桐，我有个礼物，送给你。”
　　木梧桐惊讶：“我们不是才刚刚回到家吗？你哪来的时间准备礼物？”

　　欧阳诺牵起她，走到天枢院的院子中。
　　院子的一角多了一道月洞门。月洞门周边的墙壁刚刚粉刷过，显然是刚刚改造增加了这道月洞门。
　　走进月洞门，是一条弯曲的小路，路面铺满了鹅卵石，圆润可爱。
　　路两边用蓝色牵牛花篱笆墙封闭，满墙蓝色花海，风吹过如同海浪荡漾。

　　小路尽头，是一间石屋。
　　石屋外墙下半部分是深深的海蓝色，粉刷出曲线如同海浪荡漾。
　　石屋外墙上半部分是浅浅的天蓝色，如同天空，画着金色北斗七星。
　　整间屋子，看起来就像星空下的大海。
　　屋子挂着牌匾：“丰海居”。

　　推开石屋的门，一股温暖的水汽扑面而来。
　　屋内是一个巨大的浴池。
　　浴池用白色的石头砌成，打磨得很平坦，石面上有纹饰，舒适又防滑。
　　浴池里，已经放满了热水，温暖的水汽将屋子笼罩得有些朦胧。
　　浴池边沿有一道宽阔的阶梯，热水覆盖了阶梯，深度刚刚好可以躺在热水里一边泡澡，一边舒服得靠在边沿睡懒觉。
　　浴池宽阔的平台上，还铺着宽大柔软的毯子。
　　木梧桐目瞪口呆。

　　欧阳诺握着她的手：“这样洗澡，能让你觉得过瘾吗？”
　　木梧桐：“阿诺，你什么时候修建的？”
　　欧阳诺：“出发前一天，听你说起海岛上的浴池，我就匆匆忙忙画了图纸。担心画得不好想修改，但又怕像上次那样来不及，所以，就先让人修建好。如果你哪里不满意，我们再修改。”
　　木梧桐：“可是，为什么是连着天枢院呢？那我岂不是每天都要跑来天枢院洗澡？”
　　欧阳诺微笑：“浴池，有两道门，一道门通往天璇院，一道门通往天枢院。以后，不管你住在哪里，都能方便进来。”

　　木梧桐走进浴池，蹲下来伸手试了试水温，刚刚好，很舒服。
　　她站起来，轻轻解开腰带，解开衣裳，退尽衣裳，走进浴池。
　　欧阳诺惊诧，立即低头，眼观鼻，鼻观心，非礼勿视。

　　木梧桐的声音传来：“阿诺，好舒服啊，水温刚刚好。”
　　欧阳诺忍不住抬头看她，她站在浴池中间，水位线刚刚到她肩膀以下。
　　水很清澈，波光微动中能隐隐约约看出她的美好。
　　只是，她左边肩膀上有一道箭伤疤痕，他涂抹了一个月厚厚的消痕药膏，还是挺明显，就像美丽的鲜花被虫子啃了一个洞。

　　木梧桐伸出双臂：“阿诺，进来啊。这样就不用计较，是你先洗，还是我先洗了。”
　　欧阳诺彻底僵住，识海空白，只能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
　　她见他发呆，只好走上来，走向他，帮他退尽衣裳，牵着他一起走进浴池。
　　他仿佛失去了意识，只是本能地被她牵着走。

　　热水包围着他，真的很温暖，很舒服。
　　她见他还是发呆，取过锦帕，帮他擦洗，擦洗得很仔细。
　　不知道是不是擦洗得太用力了，他周身滚烫发红。
　　她帮他擦洗完，又把自己也擦洗了一遍，才把锦帕交给他：“阿诺，帮我擦擦背好不好？在客舫上这几天都没好好擦背。”
　　他呆呆地接过，帮她擦背，识海空白，有些不得要领。
　　她有些嗔怪：“阿诺，这样擦不干净，像我刚刚帮你擦背那样，用力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认真帮她擦背，擦得有些发红。
　　她背后两道长长的鞭痕本来已经发白变淡，在发红的肌肤上，变得明显起来。

　　他忍不住，轻吻她背后的鞭痕。
　　她转过身来，吻住他。
　　吻，逐渐热烈，逐渐滚烫，如波涛汹涌……
　　她脑海中划过母亲留下的图谱，她以他为画纸，以己为画笔，细细描绘，画风艳丽，如妖如仙……
　　他迎接她，配合她，与她共舞，终于，他夺过画笔，以她为画纸，以己为画笔，倾情创作，力道苍劲，浓墨重彩……
　　如春雨之缠绵，如夏潮之澎湃，如秋收之灿烂，如冬雪之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