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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蛛丝马迹露端倪1 ...

  •   丰州,闽江入海口。黄昏。
      一艘小小的帆船,木梧桐摆弄风帆,帆船随风而行,逐渐看不见海岸线。
      黄昏将尽,前方出现隐隐约约的岛屿。
      木梧桐、欧阳诺、无痕、无迹,登上岛上的沙滩。

      一年前,这里被大火摧毁,原本绿树葱郁的丛林乌黑枯萎,东倒西歪,一片衰败。
      如今,在海风海雨的滋润下,丛林中已经重新长满绿草、灌木丛,一些生命力强大的树木也抽出了绿叶。偶尔有飞鸟,从林中盘旋而起,热闹追逐。
      木梧桐站在沙滩上,望着前方丛林中交错点缀的乌黑和碧绿、衰败和茂盛,沉默许久。

      木梧桐:“我离开的时候,这里树木茂盛。我回来的时候,这里一无所有。如今再次回来,这里已经长出新的丛林。阿诺,我和爹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原来,只需短短一年,我们的痕迹就被彻底覆盖了。”
      欧阳诺握住她的手,希望能给她安慰。
      木梧桐:“如果哪一天,我也死去,爹娘将再也无人拜祭,无人记起,就好像我们从未存在过。”
      欧阳诺紧紧握住她的手:“梧桐,你若喜欢这里,等寒士别苑后继有人,等欧阳氏后继有人,我们就回来这里。”

      木梧桐牵着欧阳诺,绕着长长的沙滩,走了很远很远,到了小岛另一端尽头。
      海边一座黑黝黝的山,靠海一面高崖峭壁,惊涛汹涌。
      山前,沙地上,一座孤坟。海风吹拂过山崖,吹来这里,轻轻拂动孤坟上的沙粒。
      木梧桐、欧阳诺在坟前三跪九叩。

      木梧桐抱着父亲的佩剑“择木”:“爹,桐儿回来了。桐儿恢复内力了,终于可以让爹娘合葬了。桐儿不孝,让爹娘分开了一年多。”
      欧阳诺:“伯父。晚辈欧阳诺,广陵欧阳氏。母亲欧阳明月,与伯母曾是挚友。母亲和伯母在天有灵,令晚辈和梧桐相遇相知。晚辈以母亲之灵起誓,愿与梧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生不渝,生死相随。请伯父伯母允准。”

      木梧桐:“爹,这是阿诺。您曾经说过,如果我带男人回家,他必须会做饭。否则,您就让他饿死在岛上,再仍海里喂鱼。爹,阿诺做饭很好吃,比丰州城的厨子做得好吃多了。可惜,没能让您亲眼见见他,尝尝他做的桂花鸭。”
      欧阳诺:“伯父。晚辈并非纨绔子弟,母亲教会晚辈许多。晚辈一定敬重梧桐,爱护梧桐,为她分担,让梧桐平安喜乐。”

      木梧桐:“爹,阿诺很像您。在益州遇见他的时候,他看人的样子,能吓死丰州半条街的人。每次您买烤乳猪,都能吓得王大哥忘记收银子,明天我就带阿诺去试试,说不定王大哥连烤乳猪的秘方都要交出来。”
      欧阳诺:“伯父,梧桐也很像母亲,会做衣服,会绣北斗七星,会开荒安置流民。那么像,让晚辈沉沦,此生都不愿放手。晚辈曾经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伤了梧桐,晚辈悔恨不已,一定用心弥补,将功补过。”

      木梧桐:“爹,您总是说,智谋第一,轻功第二,剑术第三。我从小学的都是逃命功夫。我打不过阿诺,只能拼命逃。爹,您应该继续活着保护桐儿的,我打不过的时候,还能找您帮忙。”
      欧阳诺:“伯父,您说得对。智谋第一,轻功第二,剑术第三。梧桐建立了寒士别苑,已成为广陵一支强大势力,足以在这乱世立足,您可安心。”

      木梧桐:“爹,您让阿诺闭嘴,他今天话真多……”
      她突然嚎啕大哭,仿佛压抑了一年多的哀恸爆发……
      欧阳诺拥住她,让她倚靠在他怀里,放肆发泄。

      深夜。
      黑山,靠海一面高崖峭壁,潮水后退,露出平时隐藏在惊涛下的礁石。
      木梧桐手执凤血剑,欧阳诺抱着木文宇的佩剑和骨灰盒,站立于礁石上,背对大海,面对黑山那一面高崖峭壁。
      扶风影步“水无痕”,踏波而去,击中崖壁下方和海面相接处左边第一道机关、右边第二道机关。
      “纵云梯”,凌空跃起,击中崖壁顶端第三道机关。
      “转乾坤”,虚空转向,剑锋击中崖壁侧面第四道机关。
      崖壁下方和海面相接处,一面洞门打开。若非退潮,平时都隐藏在惊涛之下。

      二人进入洞中,绕过一小段路,洞中豁然开阔明亮,洞壁上镶嵌着若干硕大的夜明珠,视物无碍。
      洞中,如同一小书房大小的开阔空间,布置亦如同书房。
      书房正前面,显然是第二道石门,石门正中间有一个孔洞,如同锁孔,扁形。
      木梧桐将凤血剑连同剑鞘插入孔洞,剑鞘上古朴华丽的纹饰、镶嵌的玉石与孔洞中的机关契合,石门打开,原来是以这把剑作为钥匙。

      踏入石门,是个陵墓。
      正中一副玉棺,灵台上一双灵牌。
      其中一只灵牌上,书写了一个字“择”。另一只灵牌,却是空白。
      墙上一副画,画中女子风中舞剑、衣袂翩跹、彩蝶萦绕,面容与木梧桐几乎一致。
      木梧桐、欧阳诺郑重三跪九扣。
      木梧桐从欧阳诺手中接过木文宇的佩剑“择木”、骨灰盒,轻轻放在母亲的玉棺旁边。

      木梧桐:“娘,桐儿回家了。桐儿不孝,过了这么久,才能进来拜祭您……爹……爹走了……您见到爹了吗?你们在一起了吗?”
      欧阳诺:“伯母。晚辈欧阳诺。母亲欧阳明月,与伯母曾是挚友。母亲很想念您,常常遗憾没能亲眼见到您的洛神舞。母亲……母亲十年前就仙逝了,不知你们是否在天上相遇?梧桐,是你们冥冥之中安排到我身边的吗?晚辈很感恩,能遇见梧桐,三生有幸。”
      木梧桐:“娘,桐儿先看看爹的信,再来和您说话。”

      木梧桐、欧阳诺退出灵堂,回到书房中。
      木梧桐打开一个巨大的紫檀木箱,一阵珠光宝气袭面而来。凤冠霞帔、金玉明珠、瓶瓶罐罐、书籍……
      鲜红嫁衣上,躺着一封信,信封已经显旧。
      木梧桐停顿许久,才颤抖着打开:

      “桐儿,
      见信如晤。
      桐儿,生老病死,人间常情,无需介怀,多记住相伴时的欢欣。
      我此生最幸运的两件事:
      一,是你母亲命我叫她“阿择”;
      二,是阿择让你叫我“爹”。

      但我还是应该告诉你,我并非你亲生父亲,你也并不姓“木”。
      “木”,是你母亲赐予我的名字。
      我是你母亲的近卫,我为她而生,亦当为她而死。
      十八年前,阿择生下你,我无能,没能保住她。
      十八年前,我就应当随她而去。
      可是,阿择命我以父亲的身份,照顾你长大,教导你自立,让你能立足于世间,独立自主,自由惬意。
      我必须遵从她的命令。
      你很像她,能为阿择照顾你十八年,我很安慰,也很荣幸。

      我的死,在十八年前就已经注定,从我帮助阿择来到这里,就已经注定。
      那个人,居然用了十八年,才找来这里,我鄙视他。
      那个人,居然愿意用十八年,找来这里,我佩服他。
      他来了,我就该走了,阿择和我都不希望他发现你的存在。
      桐儿,我的死,无关仇恨。
      你无需寻仇,无需追问。
      这是阿择和我共同的选择。

      桐儿,你总是试探你的身世。
      桐儿,很抱歉,阿择命我不准透露你的身世。
      阿择只希望,你能独立于世间,不受身世所累,自由惬意,无拘无束,平安喜乐。
      阿择是对的,在这海岛上的十八年,你那么快乐,永远都在笑。
      我多么希望,阿择也能像你这样长大。
      如果阿择在这里长大,她一定也能这般快乐。
      桐儿,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看低你的身世。
      如果有人因为身世质疑你,你无需介怀,你应该离开他。

      桐儿,这海岛已经暴露。别再回来了。
      你若喜欢益州,就留在益州吧。
      你若不喜欢益州,丰州城书馆琴馆的司先生,他家隔壁的宅子,爹已经买下来,房契就在你的嫁妆箱子里。你若愿意和司先生做邻居,就去那里居住吧。

      你若不喜欢丰州,就去广陵吧。
      阿择很欣赏广陵欧阳明月宗主,她家的公子比你年长两岁,你可以去广陵见见他。
      欧阳公子手里有凤血剑拓图作为信物,你可以带上嫁妆箱子里的南朝舆图去见他,这南朝舆图是欧阳明月宗主赠送给阿择的。
      倘若阿择还活着,你和欧阳公子应该会订立婚约。
      然而,你不必受此束缚,你是自由的。

      你若不喜欢广陵,天大地大,随你喜欢。
      不过,长安,还是别去了,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桐儿,请将我的骨灰,放在阿择旁边。
      还有我的佩剑“择木”,是阿择为我铸造的。“择”、“木”,是我们的名字,我很喜欢。
      就让我的骨灰和佩剑,一起陪伴阿择吧。
      陪伴她,保护她,追随她,是我的宿命。
      阿择的灵牌旁边,有一个空白的灵牌,请写上我的名字“木”。

      桐儿,永别了,我要去找阿择了,我已经等了十八年了。
      桐儿,你的智慧,足以在这世间立足。
      好好享受你的人生,自由惬意,无拘无束,平安喜乐。
      勿念!
      阿木。”

      木梧桐捧着信,泪流满面,跪在灵堂前:“爹,娘,你们是为了保护桐儿,才到这里隐居的,对吗?爹,您也是为了保护桐儿,才选择赴死的,对吗?桐儿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世上,你们怎么舍得?”
      木梧桐:“爹,娘,我亲生父亲,究竟是谁?他还活着吗?他在哪里?”
      木梧桐:“爹,到底是谁杀了您?爹,您说无需寻仇,那也至少告诉桐儿,到底是谁,到底为什么?这样不明不白,桐儿如何安心?”

      欧阳诺抱着她,看她哭到声音嘶哑,却不知如何安慰。
      他以为,拿到木伯父的信,就能知道她的身世,就能知道木伯父的死因,结果,依然一无所知。
      木伯父说“无需寻仇”,真的是因为没有仇恨吗?还是因为仇人太过强大,她根本无力寻仇,才让她放弃?
      十八年,一支水军,追杀到这里。
      究竟是什么样的动机,才能做到如此?

      巨大的紫檀木箱,里面是木梧桐的嫁妆,箱中一方锦帛,上面写满了字,是嫁妆单子。
      木梧桐仔细抚摸锦帛上的字,感受母亲的余温:
      “一、嫁衣;
      二、春景图;
      三、北周、北齐、南朝舆图;
      四、《洛神赋》曲谱舞集;
      五、“洛神”香露十支;
      六、袖弩;
      七、金丝软甲;
      八、濮(pú)门毒药、解药;
      九、首饰;
      十、房契。”

      木梧桐将其中的南朝舆图取出来,交给欧阳诺:“阿诺,爹说,这是你母亲赠送给我娘的。把它带回广陵吧。”
      欧阳诺:“好。”
      木梧桐脱下外袍,将鲜红嫁衣包好:“阿诺,这是我娘为我做的嫁衣,我把它带回广陵。其他的,我不想带走,我想留在这里,或许有一天,这些能成为印证我身世的证物。我不想弄丢了。”
      欧阳诺:“好。”
      木梧桐:“快要涨潮了,该出去了。”

      灵堂上,一副玉棺、一盒骨灰、一把剑。
      灵台上,一双灵牌。
      一只灵牌上书写了一个字“择”,另一只灵牌上书写了一个字“木”,正好与那把剑的铭文“择木”呼应。
      墙上一副画,画中女子风中舞剑、衣袂翩跹、彩蝶萦绕,面容与木梧桐几乎一致。
      木梧桐、欧阳诺再次郑重三跪九扣。
      二人出洞,关闭洞门,回到沙滩上。

      沙滩上。
      满月当空,海面月光粼粼。
      欧阳诺坐在沙滩上,木梧桐将头颈枕在他的腿上,哭了太久,很累,却始终无法入睡。
      木梧桐:“阿诺,人死了,真的会到另一个世界吗?”
      欧阳诺:“不知。我也很想知道,母亲会不会到另一个世界?”
      木梧桐:“爹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爹还说,此生才最重要,不要相信什么来世,那没有意义。可是,爹为什么又说,他要去找我娘呢?”
      欧阳诺:“梧桐,倘若你让我放弃此生的幸福,去交换来世更大的幸福。我不会愿意。我一定要牢牢把握此生的幸福。但,如果你不在了,我也会期盼来世。”

      木梧桐伸手抚摸他的脸:“阿诺,原来爹知道你,还让我去广陵找你。”

      欧阳诺紧紧握住她的手,按在胸口:
      “梧桐,原来,我们母亲曾想为我们订立婚约。
      你手中的南朝舆图,我手中的凤血剑拓图,原来就是婚约信物。
      梧桐,真庆幸,能在益州遇见你。
      我差点杀了你,幸好,遇到你那天,是母亲的生辰,你用我母亲指责我滥杀无辜,我被你说服。
      梧桐,我好害怕,万一,我那天失手杀了你,我该怎么办?”

      木梧桐:“阿诺,或许,就是母亲冥冥之中的安排,让我们这样相遇的。倘若你没有怀疑我,那我只会搭个便车,到了长江码头,我们就分道扬镳了。甚至,我会死在路上。但是,你因为怀疑,把我带到了广陵,我们才会有今天。”
      欧阳诺紧紧抱住她:“梧桐,你一定要长命百岁,一直一直陪着我。不要像母亲那样,突然丢下我。”
      木梧桐回抱他:“阿诺,你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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