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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晴天霹雳意难平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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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来客栈。
曾经木梧桐住过的那间客房。
木梧桐站在门前,正要敲门,门却突然打开。
燕回紧紧拥抱住她,将她搂进房间,用脚踢上房门。
木梧桐用力推,推不开:“燕大哥,我不喜欢这样说话。你放开我,我有话和你说。”
燕回只好放开她,却固执地握住她的手。
木梧桐近距离打量他。
他的神采飞扬、英姿勃发,曾经在丰州惊艳了她,令她深受吸引。
如今,他却憔悴了许多,双眼中布满阴霾,不复少年意气。
木梧桐有些不忍,终究下定决心:“燕大哥,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我,我不想去益州了。”
燕回一阵头痛,抓住她的双肩:“梧桐,你不要说气话!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是我不好,我没考虑周全,没保护好你。你跟我回家,我保证,你不会再受任何委屈。”
木梧桐:“燕大哥,刚离开将军府的时候,我确实觉得委屈。
可是,当我遇到劫匪黑船、知道羽衣姑娘的遭遇、见到流民的悲惨、建立寒士别苑,了解鳞武门的内斗,我才知道,将军府那些事,多么微不足道。
只有我最无知、最无能的时候,才会觉得那些事委屈。
燕大哥,我已经不觉得委屈了。
但,我也不会去益州了。”
燕回捧着她的脸:“梧桐,你听我说。谯恒念已经回谯族故地,诋毁你的人也都被派去边境不得回府,你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以后,谁再敢非议,我打他一百军杖,再驱逐出去。没有人敢非议你。”
木梧桐听到这些陈年往事,只觉得疲惫:
“燕大哥,悠悠众口,不是惩罚就能堵住的。
而且,他们说的没错。
我身世不明,来历不明,可能和朝廷有瓜葛,可能和敌国有关系。
说不定,我的身世立场,真的和燕将军府利益冲突。
何苦害人害己呢?”
燕回:“我不在乎。不管你是什么身世,不管你属于哪个朝廷、哪个国家、哪个阵营。我不在乎。你是我妻子,那些都不重要。”
木梧桐:“真的不在乎吗?真的不重要吗?
燕大哥,我们都不要自欺欺人了。
假设我是南朝公主,益州如今属于北周,你若娶我,是想叛国吗?
假设我是北周公主,北周朝廷命令你攻打南朝,你怎么办?
假设我是北齐公主,北周正在攻打北齐,北齐要你通敌叛国,你怎么办?”
燕回:“梧桐,不要乱假设。你不是。”
木梧桐:“燕大哥,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我爹精通天下局势,精通朝廷权谋。
我娘留给我的嫁妆,有各国舆图,有金丝软甲,有《洛神赋》歌舞。
北周皇宫,还有凤血剑的拓图。
这能是普通人家的东西吗?”
燕回:“好,就算你是,我也要娶。你爹娘本来就对你隐瞒身世,就算你是,你也可以继续隐瞒身世,又有什么影响?”
木梧桐:“如果隐瞒不住呢?”
燕回:“那也是我该承担的命运。我不畏惧。”
木梧桐:“燕大哥,我已经决定了,我不会去益州。算我对不起你,算我欠你的,算我辜负你。我已经决定了,不会改变。”
燕回:“梧桐!我知道你怨我,我愿意接受惩罚,我一定会弥补。求你,别说气话。婚约岂是儿戏。”
木梧桐:“燕大哥,我不是小孩子!我没有说气话。这是我深思熟虑的决定。”
燕回:“梧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先回丰州,我会向岳父请罪,接受岳父的惩罚。等我一年孝期满,我们立刻成婚。”
木梧桐:“燕大哥,我爹说过,我的婚事由我自己做主。我当时自作主张和你去益州。现在,我也要自己决定,终止婚约。严格来讲,我们也不算有婚约,三书六礼,并未齐全。我放弃缔结婚约。”
燕回怒:“梧桐,够了!是不是因为欧阳诺?”
木梧桐:“和阿诺没有任何关系!
从我离开将军府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决定了,不会再回来。
那天,我本来已经把玉佩还给燕夫人,但燕夫人不肯收。
玉佩丢在益州涪水了,没法还给你,对不起,要劳烦你自己去打捞玉佩了。
我丢失内力,你丢失玉佩。
正好,我们扯平了,互不相欠。”
燕回从怀里取出玉佩,强硬塞进她手里:“梧桐,你知道吗?当我在江底找到这个玉佩,我以为你死了,我恨不得杀死我自己。”
木梧桐一愣:“你找到玉佩了?那正好,物归原主。”
燕回:“梧桐!你是我未婚妻!五个月前,就在这里,我们还那么亲热,那么甜蜜。”
木梧桐尴尬难堪:“往事不可追。都过去了。忘了吧。”
燕回的悲伤瞬间化为愤怒,疯狂抱住她、亲吻她、索取她,不够,不够,将她横抱起按在榻上,撕扯她的腰带。
木梧桐惊惧,用力咬他,满口血腥,却无法阻止他的疯狂。
衣服扯开,露出一片雪白肌肤,芬芳迷人。
左肩一处箭伤的疤痕,乌黑狰狞。
疤痕附近一条鞭痕,从肩膀蜿蜒到后背。
燕回仿佛被这乌黑狰狞的疤痕打了一个狠厉的巴掌,瞬间清醒,仿佛那支毒箭射进了他的眼睛:“是谁?谁做的?我杀了他!”
木梧桐看着他眼中如同野兽的怒火,只能闭上眼,不回答。
燕回眷恋地将脸埋进她的肩窝,细细亲吻她的疤痕,泪滚落在她的肌肤上,很烫又很凉:
“梧桐,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
五个月前,我们还情投意合、甜蜜亲吻,你甚至想以身相许安慰我。
为什么?究竟哪里错了,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我第二天就出关了,为什么你都不肯等我哪怕一天?
你若肯等我,一切都不会发生。”
木梧桐闭着眼,沉默,只任泪水滚落。
也许是太累了,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燕回见她睡着,眷恋地搂着她,闭着眼想和她共眠,目光却落在肩膀那道鞭痕上。
轻轻将她翻过身来,除去衣裳,检查她身上的疤痕。
那是两道长长的鞭痕,从肩膀狰狞地蜿蜒到整个后背。
在永嘉坠马的大片擦伤留下的疤痕,因为她离开益州后没好好对待,疤痕已经陈旧,很难再消除了,使她后背的肌肤比胸前的肌肤要暗淡瑕疵许多。
燕回取出药膏,突然想起,这药膏不够好,会让她发烧,只好放弃。
之前还说,回了益州,要把她自己的药膏配出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也来不及配药。
燕回看着她满身疤痕,如同一朵美丽的花被虫子啃了一个个洞,一脸哀伤。
她究竟经历了什么?难怪,她那么恨他,恨到要终止婚约。
燕回目光落在地上,那是一个玉佩,在刚刚的疯狂索取和挣扎中,玉佩掉落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燕回捡起两半玉佩,有种深深的不详。
木梧桐梦境纷扰,迷迷糊糊醒过来。
落入眼帘的,是燕回憔悴的脸。
他搂着她,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蹙,眼瞳微颤。
她轻轻一动,他就立即惊醒。
燕回:“醒了?先吃点东西。”
木梧桐:“现在什么时辰?”
燕回:“后半夜了。先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木梧桐听说“后半夜了”,想立刻走,又想起周副将的话“将军的胃都熬坏了”,只好点头。
木梧桐并没有胃口,她只是想让燕回吃点东西而已。
她勉强自己慢慢吃,看着燕回吃了饭,才放下筷子。
木梧桐:“燕大哥,我累了,我要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燕回抓住她的手:“梧桐,你留在这里。你如果介意,我去隔壁。”
木梧桐摇头:“燕大哥,这三个多月,我都借住在欧阳府。我所有东西都在那里,我必须回去。”
燕回:“梧桐,你和欧阳诺究竟……”
木梧桐:“燕大哥,我说过,我们的事,和阿诺无关。我自请离开将军府,就是不想让你为难,不想让燕夫人为难,也不想让自己为难。从那一天起,我就再也不可能回益州了。”
燕回哀伤闭眼,沉默许久,才说得出话:“梧桐,至少,我们先回丰州,好吗?先见了岳父,再从长计议,好吗?”
木梧桐沉默许久:“也好。爹手里,还留着你赠送的玉剑。爹说过,那是前朝益州刺史的信物,想必很重要,应该还给你。”
燕回本想反驳,但听她终于肯让他一起去丰州,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决定顺着她:“我们先回丰州,其他慢慢再说。”
木梧桐:“我要回欧阳府收拾东西,午后就启程吧。”
燕回:“好,我送你过去。”
木梧桐:“不必,无痕无迹一直暗中保护我。我可以自己回去。”
燕回:“梧桐,如今,只要想到你一个人在外面,我都会做噩梦。别拒绝我,让我护送你过去,好吗?”
木梧桐急着走,也就不再多话。
燕回想多陪陪她,故意不安排马车,紧紧握住她的手,慢慢走向欧阳府。
木梧桐却走得焦急,只匆忙赶路,不说话,也不看他。
燕回一直看着她的侧颜。
自从她失踪,他在无数个噩梦里设想过,如果她活着,他会一辈子护着她弥补她,绝不让她再受一丁点委屈。
如果她死了,他也要找到她的尸骨,葬进燕氏祖坟,等着他的尸骨将来与她合葬。
他从未想到过,有一天,找到她,她却要终止婚约。
他更从未想到过,在这深夜,他还要亲自护送她,到另一个男人的家里。
欧阳府。天璇院。
欧阳诺站在院子里,仰望着夜空中明亮的北斗七星。
就是在这里,他在她的房间里,换上她为他做的第一件衣服。
就是在这里,她趴在他的手臂上,为他绣北斗七星。
北斗七星,那是母亲喜欢的,母亲把家里的院子都取了北斗七星的名字。
母亲还说“会变成北斗七星,陪着你”。
就是在这里,她吃着他亲手做的莲叶糕、莲子糕、莲藕糕、莲子羹、藕粉圆。可惜,天冷了,没有莲花了,没能做莲花糕。这些,都是母亲爱做的,自己常常给母亲打下手,也就学会了。
就是在这里,他们有商有量、出谋划策、智慧碰撞,他们共同决定了如何应对鳞武门的夺位之争。
就是在这里,她说“阿诺,能和你说这些,我很高兴”,“你和爹,很像”。
那一刻,他燃起无限希望,觉得,她会慢慢喜欢上他。
他很后悔,那不堪回首的初遇,他怀疑她、箭伤她、纵容部下鞭打她、囚禁她。
他劣迹斑斑,他不敢告诉她心意。
他要等,等他弥补她,等她原谅他,等她认可他,等她喜欢上他。
可是,终究还是来不及。
那个人,找到她了。
他还有机会吗?
“阿诺。”
她的声音传来,仿佛幻听。
他却立即转过身。
是她!她回来了!她还愿意回来!
他不敢说话,担心这是幻影,担心一下子就消散了。
木梧桐走到他面前:“我不是让无迹告诉你吗,让你先吃饭,先睡觉,我会回来。为什么不听话?”
欧阳诺:“喜欢你这里。”
木梧桐:“我也喜欢。天璇院,很美的名字,我也喜欢这里。”
欧阳诺轻轻握住她的手:“给你,天璇院,给你,永远都是你的。”
木梧桐哽咽:“我饿了。”
欧阳诺牵她进她的房间。
一个大大的食盒,食盒底下放着蒸屉,加了滚烫的热水,食盒里的食物还是温热的。
一碗米饭、一碗南瓜汤、一根地瓜、一个石榴、一个桃子。
这是寒士别苑的吃食,他居然带了回来。
还有一碟莲叶糕、一碟莲子糕、一碟莲藕糕、一碗莲子羹、一碗藕粉圆。
如果无迹不说,她都不知道,原来,这是他亲手做的。
木梧桐泪中带笑,勺起一个藕粉圆,伸进他口里。
他吃一口,她才肯吃一口。
吃了很久,才吃光了所有晚膳,汤都不剩。
木梧桐:“阿诺,我要走了。”
欧阳诺惊愕看着她,沉默。
木梧桐:“阿诺,我要回丰州了。”
欧阳诺沉默。
木梧桐:“阿诺,我午后就启程。”
欧阳诺沉默。
木梧桐:“阿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广陵。我爹或许有办法,让我恢复内力。等恢复内力,我才会出门了。”
欧阳诺沉默。
木梧桐:“阿诺,凤血剑,先托付给你。不管你是要取回来,还是继续借给戴重,还是要借给司徒挽岚,只要能实现你的目标,我都愿意。但那是母亲的遗物,不能弄丢了,你帮我保管好。”
欧阳诺:“好”
木梧桐:“阿诺,寒士别苑,托付给你。你要怎么处置都可以,只要不牵累欧阳氏,也让那些人好好活着。但,可不可以,别送他们上战场?”
欧阳诺:“好”
木梧桐:“阿诺,我要带燕大哥回丰州,爹手里还留着燕大哥赠送的玉剑,应该还给他。”
欧阳诺惊诧,欲言又止。
木梧桐:“阿诺,我不会去益州。”
欧阳诺落下泪来。
木梧桐:“阿诺,对不起,我太粗心了,我一直不知道,你……”
欧阳诺深深注视着她,满眼期待,她却没说下去。
木梧桐:“阿诺,对不起,我这次不能带你去丰州。发生了太多事,我现在心很乱,不想再带谁去见爹了。”
欧阳诺紧紧抱住她:“梧桐,你只需记住,我会在天璇院等你,一直等,等到你为止。”
木梧桐落下泪来:“我家在丰州,闽江入海口。”
欧阳诺:“好,我会记住。”
欧阳诺拭去她的泪痕,将她横抱起,轻轻放在榻上,盖好被子:“梧桐,睡吧,什么也不要想。”
木梧桐依言闭上眼,很快沉入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