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栽梧桐》蓝田沧海

19、不堪回首初相逢3

　　涪水东岸，官道。
　　沉重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木梧桐惊喜。
　　黄昏的余光中，一队人马从远处走来。
　　至少有一百人，全都骑着高头大马，全副武装，不但手中执剑或刀，还大部分都背着弓箭、箭筒。
　　众人护送着二十多辆宽大的马车，马车都由四匹马驱车，看起来很是沉重，应该是装满了货物。
　　看起来，是镖队，护镖经过此地。

　　木梧桐不再犹豫，背起陆一一，拦在道路中央。
　　领头五人骑着高头大马，看见木梧桐拦路，却并未停下，甚至都没减缓速度，仿佛打算从木梧桐身上踏过去。
　　木梧桐咬牙，站在道路中央不动。
　　领头五匹马眼看要撞到她了，才突然拉住缰绳。
　　五匹马高高扬起前蹄，惊得木梧桐连连后退了三步。

　　木梧桐抬头去看马上的五个人。
　　中间一名白衣男子，腰间佩剑，应是首领。
　　左边两名黑衣男子，一人执剑，一人执刀。
　　右边两名黑衣女子，一人执鞭，一人没带兵器（或者说，不知道兵器藏在哪里）。

　　白衣男子的目光和木梧桐的目光相遇。
　　木梧桐顿觉周身如坠冰窟，冰寒入骨。
　　这种冷，不是冰雪之冻，而是利刃之冷峻，鹰隼之锐利，直击灵魂。
　　这目光，很熟悉。
　　对，熟悉，因为，这简直就是爹的目光，是爹看向陌生人的目光。
　　也许是因为这份奇怪的熟悉，木梧桐并未胆怯，坚定地注视白衣男子。

　　执刀男子喝问：“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木梧桐将陆一一平放在地上，深深揖礼：“各位大侠，在下和妹妹遇上黑船劫匪。妹妹受了重伤。恳求各位大侠，让我们搭个便车，去到长江码头。感激不尽。”

　　执鞭女子嘲讽：“遇到劫匪，都没死，身手不错嘛。装什么谦虚，自个走去码头。”
　　执剑男子看向执鞭女子：“无痕，这你就不懂了。这叫美人计，求我们英雄救美呢。”
　　名叫“无痕”的执鞭女子上下打量木梧桐：“好像是挺美。无迹，你自个留下来英雄救美吧，我们先走一步。”
　　名叫“无迹”的执剑男子轻笑：“无痕，你吃醋了。快把你那鞭子借我一下。”
　　无痕瞪向无迹：“滚！”
　　无迹：“无痕，我认真的，鞭子借我一下，我有正事！”
　　无痕翻个白眼，还是把鞭子扔给无迹。

　　无迹接过鞭子，突然一鞭子抽向地上的陆一一。
　　木梧桐惊愕，立刻俯身挡住陆一一。
　　鞭子狠狠抽在木梧桐肩膀上，皮开肉绽，眼冒金星，扑倒在陆一一身上。

　　无迹一边把鞭子还给无痕，一边惊讶：“哎哟，还挺在意。看来这尸体，不是摆设啊。莫非，真不是演戏？”
　　无痕也惊讶了，问旁边没带兵器的女子：“无影，你觉得呢？要不要管？”

　　名叫“无影”的女子下马，走向木梧桐。
　　一开始开口问话的执刀男子立刻下马，拦住无影：“无影，小心，别中计。”
　　无影摇摇头，走到木梧桐跟前，拿起木梧桐的手，诊脉，惊诧地看了木梧桐一眼。
　　又去给陆一一诊脉，解开陆一一的伤口查看，在怀里取出一支药瓶，重新给陆一一上了药，又取出丝帕，撕开自己的衣角，用干燥的布条给陆一一重新包扎了伤口。

　　无影向白衣男子行礼：“公子，这两人，都没有内力。地上的，的确受了重伤，是刀伤。另一个，受了内伤，还中了毒。”
　　木梧桐一怔，中毒？她应该没有中毒。
　　难道，是指“散息丹”？也对，散息丹能化去人的内力，应该也算是毒药吧。

　　白衣男子声音冰冷：“无踪，搜身。”
　　名叫“无踪”的执刀男子：“是！”随即转身，要给木梧桐搜身。
　　木梧桐惊得连连后退。
　　无迹笑：“哟，搜身都不肯啊。莫非是心虚？”

　　木梧桐咬牙，闭眼，张开双臂，打算忍了，活命要紧。
　　一双手把她从头发到脚背，都摸索了一遍。
　　木梧桐屈辱得浑身发抖。
　　突然，那双手伸进了她衣襟里面，木梧桐大怒，一剑劈出去，却被紧紧扣住手腕。
　　木梧桐定睛一看，居然是那个叫“无影”的女子。
　　原来，是这女子在给她搜身，而不是那位名叫“无踪”的男子。
　　无影微笑：“姑娘莫紧张。”
　　木梧桐发现自己被戏弄，气得满脸通红。

　　无影从木梧桐衣襟里摸出一支药瓶，仔细看了看药瓶，又打开药瓶闻了闻。
　　无影向白衣男子禀报：“公子，这药瓶，是欧阳医馆专用的药瓶。瓶中的药，药方很独特，医馆此前从未有过记录，估计，是新配出来的。这姑娘，想必这两个月内去过广陵。”
　　无踪：“从广陵，跟来益州。也太巧了吧。”

　　木梧桐一听，突然想起戴重在羽花舫里说的话“在下得知，欧阳宗主已亲自带镖队往北周，不知何时归来广陵。”
　　木梧桐又惊又喜，都忘了被鞭打的疼痛、被戏弄的屈辱：“你们，你们是广陵欧阳氏？”
　　无痕又翻了个白眼：“装模作样！”
　　无迹嘲笑：“不知这位姑娘，是眼瞎呢，还是，不认识字？”
　　木梧桐看向马上的无痕、无迹，目光顺势落在第一辆马车上。
　　这才发现，马车上挂着铭牌“欧阳”。

　　木梧桐如释重负，向白衣男子深深揖礼：
　　“这位公子，想必就是欧阳宗主。我们一个月前，从广陵出发，到益州拜访亲戚。如今，正要回广陵，却遇上劫匪、黑船，包袱丢失，妹妹重伤。欧阳氏侠义，恳请欧阳宗主，准我们搭个便车。”

　　白衣男子欧阳诺沉默，冰冷。
　　木梧桐忙取出陆一一保存的那一袋银两：“我们愿意支付路费，恳请让我们搭个便车。”
　　无痕又又翻了个白眼：“无迹，你还是留下来英雄救美吧。管他是真是假，你都自个接了，别弄死自己就行。”
　　无迹笑：“无痕，你不舍得我死啊。要不，你留下来陪我？就不知道，你这小身板，背不背得动两个人。”
　　无痕一鞭子抽向无迹：“要背，也是你背。”

　　无踪看向欧阳诺，请示：“公子，管还是不管？”
　　欧阳诺冰冷地打量一遍木梧桐，目光落在木梧桐的剑上，皱眉：“把人带上。无痕，无迹，你们监视。”
　　无踪、无痕、无迹：“是，公子。”
　　无痕、无迹，将木梧桐、陆一一安排到最后一辆马车上。
　　这马车很空，只有两个货箱。
　　无痕、无迹骑着马，跟在木梧桐和陆一一的马车两边。
　　木梧桐终于心神放松下来，靠在马车上，很快就睡着了。

　　突然，马车骤然停下，猛烈晃动了一下。
　　木梧桐惊醒过来。
　　马车外人声鼎沸，火光冲天。
　　一支火箭射进马车。
　　箭上不知道绑了什么材料，燃烧的同时冒出一阵奇异的气味，又香又臭，令人作呕。
　　木梧桐立即拔剑，跃下马车，挥剑抵挡不断射来的火箭。

　　无迹大喊：“无痕，你快进去马车！”
　　无痕不断挥鞭裆下火箭：“狗屁！”
　　无影骑着马，环绕着所有人，将一袋黄色药粉撒在地上。
　　无影大声喊：“所有人，站在药粉范围内！小心毒蛇！”
　　一阵“嗡嗡嗡”的声音由远及近。
　　无影大喊：“是毒蜂！所有人，带上斗篷！”
　　无踪：“布网！”
　　众人戴上斗篷，举起一只只巨大的密网。
　　密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细密锋利。
　　一大片毒蜂，如同一团团乌云压过来。
　　毒蜂撞击在密网上，粉身碎骨，落了一地。
　　但毒蜂太多，还是有很多毒蜂避开密网，冲入了人群。
　　有人被毒蜂蛰伤，立即倒地，无影忙给倒地的人服下解毒丸。
　　无影把黄色药粉挥洒在空中，随着空中的药粉越来越浓，毒蜂渐渐不再来袭。

　　一阵铁蹄声，从前边急促而来。
　　无踪：“放箭！”
　　两边同时放箭，箭雨来袭。
　　一百多名黑衣蒙面人，策马冲进来。
　　这些人完全无视箭雨，仿佛全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不死不休。
　　双方激战半个时辰，横尸满地。
　　最后，只有两名黑衣蒙面人抢走了一只小箱子，逃跑。
　　剩下的黑衣蒙面人，要么战死，要么服毒自尽，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无踪：“公子，十三个弟子被毒蜂蜇伤，无影给他们服了解药，目前昏迷，无性命之忧。十一个弟子受了箭伤，箭上有毒，无影已及时医治，无性命之忧。”
　　无迹：“公子，已空出五辆马车，安置伤员。”
　　无踪：“公子，一只小箱子被抢走，其他物资完好无损。奇怪，这小箱子里头，只是一颗普通的人参，并无独特之处。”

　　欧阳诺：“带上来。”
　　无痕将木梧桐拖拽在地上，从最后一辆马车，拖到欧阳诺面前，再一鞭子狠狠抽在她背上。
　　木梧桐经历了一整天此起彼伏的三场激战，本就累得只剩最后一口气，被无痕这一鞭子，直接抽晕了过去。
　　无迹将一桶江水泼在木梧桐身上，木梧桐冷得一哆嗦，勉强醒了过来。

　　无踪举刀指着木梧桐：“说！谁派你来的？”
　　木梧桐眼前模糊，耳鸣不停，听不清楚，也说不出话。
　　无痕又一鞭子抽了过来：“再装死，我真抽死你。”
　　木梧桐本能举起手臂抵挡，手臂皮开肉绽，火辣辣地发抖。

　　木梧桐深吸一口气，勉强站起来，对欧阳诺深深揖礼：“欧阳宗主，冤枉！在下木梧桐，丰州人士，一个多月前，从丰州到广陵，从广陵到建康，再从建康乘客舫到了益州。你们完全可以派人去查，看我说的是否属实。”
　　无踪：“少废话！谁派你来的？”
　　木梧桐不理他，继续看向欧阳诺：“欧阳宗主，这只是巧合。我不是他们的同伙。我和妹妹的确只是路过，只想搭便车去长江码头。没有任何恶意。”

　　无迹：“毒蜂袭击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戴了斗篷，还是有人被毒蜂蜇伤。可你，露着头脸，却没有一只毒蜂去蛰你。你如何解释？”
　　木梧桐一愣，的确如此。
　　当时毒蜂来袭的时候，她看到其他人戴了斗篷，自己没有斗篷，原本很慌张。
　　可是，毒蜂全都没有袭击她，她也很是奇怪。

　　木梧桐：“我不知。我也很奇怪。但我真的不是他们的同伙。欧阳宗主，你看看那些人，他们要么战死，要么服毒自尽，都不愿意被活捉。如果我是同伙，为什么我没有服毒自尽？”
　　无迹嘲笑：“因为，你们没成功。留下你，好寻找机会，再次动手。”
　　无痕一鞭子抽过来，木梧桐伸手握住鞭子，手掌剧痛，原来这鞭子上布满倒刺。

　　欧阳诺：“无影，对方用的是什么毒？”
　　无影：“公子，一开始的火箭上，烧得是一种干花，可吸引毒蜂。
　　此种毒蜂，只生长在濮部山中。
　　所以，有人专门从濮部捉了大量毒蜂，带来这里，用干花的气味吸引毒蜂袭击我们。
　　后来的箭镞上淬的毒，也是濮部一种仙人掌的毒液。
　　这些人，要么是濮部的人，要么是从濮部购买了这些毒物。”

　　无迹：“濮部？欧阳氏和濮部从未结仇。”
　　无痕翻个白眼：“结不结仇，和杀不杀人，有狗屁关系？”
　　无踪把蒙面人的面罩扯了，一一检查，回报：“大部分是中原长相，小部分人长相独特，应该就是濮部的人。濮部，估计只是收钱办事，主谋，是中原人。”
　　无痕：“公子，这女人留不留活口？你要想留活口，我把她双手双脚全都砍了，眼睛挖了，看她还能使什么花样？”
　　木梧桐：“你们无凭无据，岂能随意伤人。对得起欧阳氏的名声吗？”
　　无痕一鞭子把木梧桐抽趴在地上：“还敢狡辩！”

　　木梧桐爬起来，盯着欧阳诺：
　　“欧阳宗主，广陵人人都说，令堂欧阳明月宗主侠义仁心，惩恶扬善，人人景仰。
　　您如今无凭无据，滥杀无辜，就不怕欧阳明月宗主在天有灵，怪您不仁不义吗？”

　　欧阳诺一掌击向木梧桐胸膛。
　　木梧桐只觉胸口如同巨石压来，整个人被这一掌内力轰得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
　　欧阳诺：“再敢提我母亲一个字，碎尸万段！”

　　木梧桐挣扎着爬起来，却站不起来，只好跪着：
　　“欧阳宗主，这只是巧合，我们与此事毫无关系。
　　您若不相信，可以囚禁我们。
　　您干脆囚禁我们，带回广陵，直到您查清真相为止。
　　如果您查到证据，要杀要剐，我无话可说。
　　否则，无凭无据，欧阳氏岂能滥杀无辜。”

　　欧阳诺：“无影，取一支毒箭给我。”
　　无影从地上捡起一支毒箭，递给欧阳诺。
　　欧阳诺一箭掷出，射入木梧桐肩膀。
　　木梧桐只觉肩膀一阵麻痹，晕了过去。
　　无影上前诊脉，又给木梧桐服下解毒丸，回报：“公子，她中毒了。并未提前服过这箭毒的解药。”

　　欧阳诺皱眉：“无影，毒蜂没有袭击她，是什么原因？”
　　无影先检查了其他黑衣蒙面人的尸体，又切开木梧桐的手指，取了血，仔细闻了闻：
　　“公子，其他蒙面人，都在身上喷洒了防虫药水，避免毒蜂袭击。
　　但这女子，并未喷洒防虫药水，而是近期服过某种毒药。
　　毒药中含有毒蜂的幼虫，十日内都会散发独特气味，使毒蜂将她认作幼虫，不会袭击。”

　　欧阳诺：“毒蜂幼虫？”
　　无影：“无影只在谯氏医典中见过一些记载，这幼虫，可炼制毒药，中毒之人，会失去内力。”
　　欧阳诺：“你意思是，她服用毒蜂幼虫，避免被毒蜂袭击？”
　　无影：“公子，若只是为了避免毒蜂袭击，喷洒防虫药水即可，没必要冒险服下毒蜂幼虫。
　　毕竟，服用毒蜂幼虫，失去内力，代价未免太大。
　　这女子有可能真的是巧合出现。”
　　无痕惊诧：“无影，你不会相信她的鬼话吧？”

　　欧阳诺仰望空中的北斗七星，仿佛在思念什么人。
　　沉默许久，欧阳诺叹息：“囚禁，带回广陵刑堂。”
　　无踪、无影、无痕、无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