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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波涛暗涌长江路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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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早晨,燕回突然决定,先在广陵乘欧阳氏客舫到建康,在建康再转乘舫楼到益州。
木梧桐猜想,燕大哥这是特意在广陵避开什么人?
还是特意到建康会见什么人?
木梧桐想问,但燕回没主动说,她似乎不该问,终究没有问出口。
建康城。江边。
一艘高大的舫楼,舫楼上挂着铭牌:“鳞武门”。
木梧桐很惊讶。
乘坐鳞武门的客舫,为何不在广陵直接出发?
为何要特意到建康转船?
舫楼登梯口。
普怀故摇着折扇,摇出阵阵冷风,春风满面,亲自迎接燕回、木梧桐、陆一一等人,一副盛情款款模样。
木梧桐惊愕地看向燕回。
但燕回没有发现她的目光,只看向普怀故,微微点头。
木梧桐心中五味杂陈,燕回特意到建康会见的人,居然是普怀故。
想到从建康到益州,这山长水远的一路,都要在普怀故的舫楼上度过,她突然挪不动脚。
陆一一没留意,一头撞在她后背,她后背一阵热辣辣的疼。
燕回发现她落后了两步,停下来,转身伸手欲拉她。
她突然本能地任性了一下,双手去拉裙裾,避开燕回的手。
普怀故折扇一顿,继续摇出一脸春风:“木姑娘,听贵宾楼小二说,姑娘吃得最多的是那道桂花鸭。这桂花鸭,实为建康特产,今日特请了建康名厨,请姑娘品鉴。”
她不想让燕回失礼,只好勉强微笑不语。
登上甲板,燕回和普怀故互相揖礼。
燕回转身,正要和木梧桐说什么。
木梧桐:“燕大哥,我伤口刚刚被一一撞到了,我让一一陪我去换药,你们忙,不打扰了。”
陆一一吓得咋咋呼呼:“姐姐,是我刚刚撞伤的吗?对不起,我……”
木梧桐向燕回、普怀故微微施礼,拉着陆一一,快步走开。
走到转角处,才意识到,不知道自己舱房在哪里,不知该往左还是往右。
幸好侍者赶来,为她们带路。
她的伤口并没有问题,只是本来厚厚的药膏,被撞得有些乱了,黏糊糊地粘在衣服上。
陆一一很快就帮她换好了药。
这是燕回新配的药膏,药味有些重,体感有些热辣,不太舒服。
她有些后悔,没有多带些家里的药。
重点不在于药如何,而在于那是爹配的药,爹说过“用这个药,就当做是爹在你身边,是爹在为你上药”。
她有些犹豫,待会晚膳时,要不要继续以换药为借口,留在舱房内?
要不要去陪着燕回?
燕回会不会因自己失礼于人?
敲门声起。
燕回、普怀故,还有一位老者,站在门外。
普怀故:“木姑娘脸色不大好,是不是晕船?不如让张大夫看看?”
木梧桐知道装不下去了,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彬彬有礼地向普怀故揖礼:“多谢普公子,给您添麻烦了。”
普怀故一愣,折扇停顿了一下,才继续摇着冷风。
张大夫给她诊脉。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在发烧。
普怀故微微惊讶。
张大夫给她开了药,又点了安神香。
木梧桐意识到,估计是药膏热辣的体感,使她体温发烫,并非发烧。
但既然有借口可以呆在舱房里,她求之不得,也就乖乖把药喝了,在舱房吃了简单饭菜,就关了舱门早早入睡。
团团晨雾中,蔚蓝无边的海面上,一位红衣女子,身上的舞衣明艳如同朝阳出海,舞动时红衣蹁跹,如同从她身上散发出一片片霞光,无数彩蝶,萦绕着她翩翩起舞……
一名男子挺拔如雕像,玉笛吹奏《洛神赋》。如见春花烂漫、夏木繁茂、秋收丰硕、冬雪消融……
小女孩飞奔而去,喊着“爹,娘”。
红衣女子突然化作一颗粉红的太阳,从水天相接处越升越高,小女孩抬眼去看,眼睛被日光逼得泪流满面。
男子转过身来:“桐儿。”男子突然化作无数蝴蝶,向太阳飞去……
木梧桐睁开双眼,这是她从有记忆起,就一直重复的梦境。
此时,太阳已经爬出江面,霞光如火,江面波光粼粼。
自己总不能一直躲在舱房里,迟早要面对。
木梧桐梳洗完毕,特意穿上一件明艳的红裙,这样会显得自己脸色友善一点吧。
舫楼上,会客厅。
燕回、普怀故正在一幅巨大的舆图前面,低声议论。
陆一一在看一本兵器图,看得入迷。
“普公子、燕大哥,抱歉,耽误大家早膳了。”木梧桐到来。
燕回立即转头去看她。霞光中,她明艳如同朝阳。
燕回怔住,满眼惊艳、惊喜,原本冷淡了半日的脸突然柔和起来。
立即走过去,牵她进来。
木梧桐看了一眼墙上巨大的舆图,那是整个天下,北周、北齐、南朝的舆图。
木梧桐忍不住问:“燕大哥,我一直很困惑,为什么,在外面看到的舆图,都只有大陆,没有海岛呢?其实,大海上,有很多海岛,有些海岛非常大,不亚于整个广陵。难道,那些地方就不重要吗?”
燕回:“重要。但勘探海岛,困难重重,难以在舆图上标注准确位置。”
木梧桐诧异:“我家里,有一副巨大的南朝舆图,就标注了南朝各处海岛的准确位置。这样的舆图,很少见吗?”
燕回也诧异:“世间罕有。绘制这样的舆图,耗费天量人力物力,绝非寻常人能做到。可惜,我竟然没机会一观。”
木梧桐:“下次,你陪我回家,我就拿给你看。”
燕回心中喜悦,下次陪她回家,就是正式下聘了,紧紧握住她的手:“好。”
燕回将她牵到桌前,给她斟了一碗莲子羹:“本想早些叫你用早膳,但你服了药,就让你多睡会。”
木梧桐想到刚刚燕回、普怀故在舆图前默契的样子,已决定,今天不能再把情绪写在脸上了。
木梧桐喝了一口莲子羹,就放下,环视了一眼桌上的餐肴,对普怀故嫣然一笑。
普怀故心里一抖,赶紧去看燕回的脸色。
幸好,燕回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并未在意。
木梧桐笑得灿烂:“普公子,请问,南朝建康的习俗,早膳可以吃桂花鸭吗?”
普怀故一愣,哑口无言,用眼神向燕回求救。
这桂花鸭,是昨日的晚膳,木梧桐没给面子,他自然不敢再拿桂花鸭来堵她的眼,也就没命人备这道菜。
燕回:“你还在服药,桂花鸭油腻,用料复杂,会和药物相冲。你若喜欢,到了益州,我让人照着方子做。”
木梧桐:“燕大哥,这桂花鸭必须用建康城的鸭子,才皮白肉嫩、肥而不腻、香鲜味美。要不,咱们抓几只鸭子,劳烦普公子安排人在船上养着,到了益州就能吃了。”
燕回讶异她什么时候对建康的吃食这么了如指掌了。
其实她就是胡编乱造的,只是瞎猫抓到死老鼠,凑巧还真让她说对了。
燕回看向普怀故:“普兄,这舫楼上方便养鸭子吗?”
普怀故:“……”
木梧桐:“……”
陆一一:“……”
普怀故轻咳几声:“燕兄有所不知,这桂花鸭,重点不是鸭子,而是鸭子的养殖方法。得养在湖泊里头、吃鱼虾、自由玩耍,鸭子才皮肉鲜嫩。都是在下疏忽,下回一定让木姑娘吃得满意。”
普怀故面上尴尬,心底却乐开了花。
木梧桐在故意整他,却也是在给他面子,表示和解。
没了木梧桐的障碍,他和燕回的交易又稳了三分。
木梧桐听到燕回那句“普兄”,心里还是暗暗叹息了一声。
木梧桐心想,看来,燕回和普怀故达成了某种盟约。
难道,鳞武门的争位中,燕大哥放弃戴重,选择了普怀故?
戴重是大弟子,又得门主女儿司徒挽岚支持。
燕大哥如何认定普怀故能赢?
燕回思忖片刻:“既然重点不在于建康城的鸭子,在于鸭子的养殖方法,到了益州,我让人照这法子养就好。”
木梧桐看燕回当真了,有些不知所措。
普怀故幸灾乐祸。
陆一一:“姐姐,你吃过烤鸭吗?我很会做烤鸭的。我觉得比桂花鸭好吃。要不,我做给你吃吃看。”
木梧桐终于从桂花鸭里解脱出来,赶紧给陆一一夹菜,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一一对姐姐最好了。一一多吃点。”
燕回看她满面红晕,用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皱眉:“怎么还没退烧?”
二人相识一个多月,木梧桐从未病过,怎么一到这船上就病了,还一直不好?
燕回眼神冰冷:“普兄,这船上的人,都信得过吗?”
普怀故一惊:“燕兄放心,在下前往益州,所带的人,都是亲信。厨房上菜前,一律验过毒。”
木梧桐忙握住燕回的手:“燕大哥,你别多想。估计是药膏的影响,等伤口痊愈停了药膏,就没事了。”
燕回再探探她的额:“到了益州,我会让人配出你之前的药膏。”
日出已高,江上视野开阔。
燕回从背后搂着木梧桐的腰,看江景。
普怀故很识相地不知道避去哪里了。
陆一一却把他们的身影当空气,在甲板上投入地练棒法,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不见了。
木梧桐已经观察出心得。
燕回在丰州时的温暖和熙、温柔笑颜,其实是少有的特例。
出了丰州的燕回,才是燕回本来的样子:礼数周全、城府深沉,每一丝笑容、每一句话都含有目的。
燕回每一日都一定要这样搂着她一会儿,那么温熙的燕回就会回来。
如果她能主动回应他的亲近,他就会灿烂起来。
木梧桐:“燕大哥,你为何与普怀故合作?”
燕回:“梧桐,不是合作,只是交易。和谁交易,不看喜不喜欢,只看有没有用。”
木梧桐:“燕大哥,你认为,鳞武门下一任主人,会是普怀故,而不是戴重?为什么?”
燕回:“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会赢,无法预测。但谁会输,却能预测。”
木梧桐:“那你怎么确定戴重会输?”
燕回:“自身武艺不精,却又容不下武艺胜过自己的人。想招徕高手,却又缺乏胸襟,戒备过多。”
木梧桐:“那普怀故有什么优势?”
燕回:“梧桐以为呢?”
木梧桐:“恐怕没什么优势。燕大哥只是在两边下注。你不在广陵乘船,就是为了给戴重留余地。”
燕回:“梧桐,我在想,我是喜欢没有城府的梧桐,还是喜欢慢慢变得和我一样的梧桐。”
木梧桐回头看他:“那不都是我吗?”
燕回看着她久违的唇:“是,都是你,都喜欢。”
燕回轻轻吻上去,用力咬一下她的唇,才紧紧搂住她:
“梧桐,如果我让你不高兴了,你要告诉我,不要躲起来,我会伤心。”
木梧桐一愣,原来他知道。
她心中歉疚,转身,学着他以前的动作,主动吻住他。
他热烈寻找她的舌尖。她立刻抢了先机,含住他的舌,学着他细细吮吸添咬。
燕回心中暖若艳阳,把主动权交给她,闭着眼睛,享受着她的主动,她的热情,直到她似乎累了,才用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夺过主动权,攻城略地……
木梧桐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本能地推一下他的衣襟。燕回不甘心地咬一下她,才松开。
木梧桐:“燕大哥,回去好不好?刚才普怀故很不情愿你出来的样子,你们是不是有重要的事情?”
燕回抚一抚她被晒得微红的脸:“好。”
他牵住她的手,想拉她一起进舱。
木梧桐摇头:“燕大哥,你先进去,我陪一一练一会。”
她着实不喜普怀故此人。
如果说燕回的城府无关善恶,那普怀故就处处透着算计,仿佛随时随地想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
她不想知道燕回和普怀故究竟在合作什么或者交易什么,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应该也无权阻挠,那又何必自寻烦恼。
燕回深深看着她,欲言又止,终究颔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