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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荀济竹林苦求我的一年以后,萧鸾入主建康,同时命令萧衍即刻带兵诛灭随王。

      合围前夜,王府一半的侍从狂欢似的脱离主人们的禁锢,或偷或抢的洗劫光随王府中所有能搬走的珍玩后,争先恐后的逃出了王府。

      随王妃早逝,留在随王府中的只剩两三忠仆、五七侍妾,以及随王萧子隆尚未成年的孩子们。

      王府内愁云惨淡,哭声不绝。随王却金冠束发,拿着酒杯笑着对我说:“彦和兄,萧衍明日就要来了,你可高兴?”

      我不忍看他的模样,只低声说:“等他来,我还会再求他。”

      随王摇摇头,说:“太晚啦!萧衍亲自来,意味着萧鸾给他下了死命令。他明日若不取走我的人头,自己就会被杀死。萧衍是聪明人,他懂得取舍。”

      听闻这话,随王身后的那群妻妾哭声更大。有个侍妾还不满16岁,她哭得最凄惨。那侍妾怀里抱着随王的幺儿,不满两岁的他不知大人们为什么哭,但也努力扯着嗓子大声嚎叫。

      我被惨烈的哭声震得心跳如鼓:“阿练的确是懂取舍的人,写信求他并非为你,其实是我想试一试我在他心中的地位。对不起,我帮不上忙。”

      随王边饮酒边说:“我说彦和,你中了他们的圈套啦!你那些书信啊,如今都已经变作我企图倚靠萧鸾、欺辱幼主的罪证啦。他们啊……朝廷里的、还有萧鸾,给我下的这道符叫里外不是人。他们说府外的萧子隆野心极大,天天不是想着叛国自立、就是想代表朝廷清君侧,所以必杀之。我哪有这个本事?啧,真亏得他们如此费心安排哈哈。”

      我不信随王的说法,辩驳道:“可荀夫子说,只要我肯动笔,他就能从中斡旋。他和萧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

      “彦和,你真的傻。你怎么能信荀济那疯子的话。至交好友?你是否忘了,本王姓萧,且是萧衍、萧鸾两人的血脉亲属。我们手足之间都要你死我活不死不休,荀济一个疯子又怎们能……”随王泼了我碗中的茶,兀自摇头,“别自责啦,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就是我的命数。我不怪任何人。”

      我抿唇不语,萧子隆说得不错,至交好友如何、同姓同宗又如何?长久的岁月和血脉之亲都不能打动萧衍的野心,我又怎么可能做到?

      随王在我的茶杯里斟满酒,举到我面前说:“本王快要死了,你陪我喝碗酒吧。”

      我抬头仔细看萧子隆,他五官都是柔和的曲线,无一处与萧衍锋利的面容相似。同宗血缘,生死两路,可能就是因为面相不同,才思维相异的吗?

      随王见我不动,便挑眉道:“本王听说,入了佛门的人须戒五荤,如今为了至交好友、为了将死之人,彦和也不愿破戒么?”

      “我是俗家弟子,不是佛门中人。我能喝酒,也爱吃肉。”说罢,我抢过杯子,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热辣的酒液激得我不住干咳,对面的萧子隆抚掌大笑:“我说彦和,你从前喝过酒吗?”

      我说不出话,红着脸朝他摆摆手。

      萧子隆笑得更加大声,他满意地说:“太好了,你第一次饮酒是为了我。我总算赢过萧衍一次,此生无憾喽!”

      他回过头,对身后的女人们说:“把幺儿抱过来,他明日便要赴死却还没尝过酒的滋味,岂不白来人间走一遭?”

      孩子眼里还有泪,接过孩子的萧子隆轻手轻脚的哄着他。待他不哭了,便用筷子蘸着碗里的酒送到孩子口中。孩子舌尖发辣,哇得复又哭出来。

      萧子隆呵呵笑起来,重新把孩子交还给女人们。他再次斟满酒杯,在孩童的啼哭声里说:“我说彦和,将死之人同你说句实话。我其实曾有过佣兵自反的想法。”

      我红着脸,睁着一双含着泪的眼睛看他。

      “诶,何故这样惊讶。自汉末到如今,哪个枭雄没有想过自立为王呢。只是等真的要招兵买马的时候,我实在想不出我要攻打谁。先帝是我的父亲,锦衣玉食的,从未亏待过我;当今圣上是我弟弟,我开府建牙时,他连话还不会说;萧衍和萧鸾……虽有贼心,但也一直在边疆保我不受北方侵扰啊。”萧子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从前只说枭雄有野心和霸业,却总部说他们还有一颗比金刚石还硬的心肠。本王见不得杀人,于是便只能被人杀。懦弱又活该啊。”

      “殿下……”我哑着嗓子,心口如同压着巨石,除了这声呼唤,再说不出其他。

      萧子隆摆摆手,再次为我斟酒说:“事已至此,你也别劝我。用你们佛家的话说,如今境况是我的因果,多说无益。”

      我苦笑着再饮下烈酒,辣着嘴唇说:“好像放不下看不开的人是我、该赴死的人也是我一般。殿下,你有一颗菩萨心。”

      “话既然说到这里,本菩萨便在同你多说几句掏心窝子话。”随王展开君子扇,缓缓摇动,“抛开你死我活,我其实很欣赏萧衍,他在外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在内,对你是有情的。”

      我本正襟危坐,以为他要说什么救世慷慨之言,竟不料最后拐到我和萧衍身上,这个话题令我措手不及,一时难以回复。

      “你看你,提起萧衍总是一副要不起、不敢恨的模样。你如此怯懦,他都能这般全心待你。若你也全心全意待他,总有一天你在他心里的分量会高过江山和天下。”

      随王见我缄默不言,一个人说得更欢:“你在荆州这两年,吃穿用度等等繁事,他都要过问。萧衍那副样子我从没见过,他对郗徽和刚出生的女儿也从未如此上心。人讲究个投其所好嘛,所以你来时,我便亲自到城门迎你、给你准备荆州城里最豪华的接风宴席、将随王府中最豪华的正屋和最华美的轻纱罗袍献给你。当时你严正推辞,我都置若罔闻,因为我知道你就是萧衍的半条命。可后来我为何又将你送到偏房客卧中居住呢?那是因为萧衍特意写过一封书信给我,说你修行已久不喜铺张,不许我特别关照你、监视你,只许我派人在暗中保护你的周全——你在府中的一举一动,他无一不关心。”

      “我的一举一动,他尽皆知晓……”我呆念道,“呵,原来我在荆州的一切萧衍都清楚明了啊!”

      我们重逢的那些日子里,我不分日夜地讲述我在荆州的经历与奇遇。他明明都知晓,竟还会充足的耐心听完我所有的故事。

      他听我讲话时候的脸孔,极认真、极耐心,偶尔还会加上几句点评和打趣,抑或增添一些见闻和延伸。如此的萧衍令我无比满足,可如今……

      萧衍、萧衍,这是你的深情,还是你无限膨胀的掌控欲?

      “你别怪他守你如此紧,你不晓得你这般的模样,会遭多少王公贵子垂涎。”随王低声道,“萧衍是为你好。”

      我苦笑出声,不禁说:“这些话恐怕也是他对你说的吧。殿下大概不知道,我开始并不喜欢萧衍,一心全扑在别人身上。我是他好不容易争来的东西,他如此对我,只是怕我再被别人抢去。”

      “我不知你倾慕的人为何不心悦你,更不知你为何能做到对萧衍这样的人物不动心。”萧子隆正色道,“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单薄的身姿似乎能让呼啸的北风也变得驯服静谧。后来我多次在烛光下对上你的眼睛,你眼中的光像是蜡泪烫手一般,能让人下意识的瑟缩心悸。你虽然没有潘、何妙容,却比他们多出太多寡欲的情动。你身上的清寂安宁,是潘安、何晏那等贵公子所不能有的。你身上有种东西,令人着迷。我和你待在一起特别舒服,我想萧衍亦如此。”

      萧子隆仰头喝完酒,才说:“哎,本王这话有些对不住萧衍和荀疯子,但都是真心话呀。我说彦和,这乱世之中你有如此杰出的风姿与文心,若无家族依靠、也无萧衍庇佑,莫说写作大书,你想自保也是难上加难啊。”

      我沉默无言,只能斟酒自饮。随王任由我呛气咳嗽,仍不住地说:“我和荀济十几岁的时候便这荆州城中打得火热,只是那时我害怕我们的关系会毁了他的前程,这才不得不分开。你和萧衍之间没的这一层,为何不放下心结同他一道放浪形骸呢?你看萧衍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你是喜欢他的,他也喜欢你。”

      我叹道:“他是要做天子的人,他从不曾放浪形骸,只有步步算计。”

      萧子隆问:“他可曾算计过你?”

      我等了片刻才说:“阿练从不算计我,却似乎步步算计我。就像我来荆州的事,他无事不过问,却又装得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萧子隆轻声说:“原来萧衍已把你放进了他的未来里。彦和,棋差一着,我和荀济还是小看了你。”

      我疏朗一笑,脸上红晕更盛:“你是王爷,我是小民。你拿我当做至交,何谈轻视?我一直……”

      穷图匕现,萧子隆踏上桌案将我压倒,他袖里的尖刀横在我颈间,只要再加一分力,我必死无疑。

      “本以为你只是萧衍众多宠佞中的一个,新鲜劲儿过了,你便会被抛弃。我们以为你的价值有限。荀济求你写信是下下策,我们已无退路,只能在你身上想法子。”萧子隆的眼里布满血丝,“原来你是他的唯一,若我早知你如此金贵,我也不会坐在这里等死。”

      我被萧子隆撞倒在地上,醉酒令我头晕目眩:“你要杀死我么?”

      萧子隆说:“你若死了,萧衍必定要痛半生。他每多一份思念,就多恨我一分。我不愿意死后也不得安宁。”

      “那你现在又和打算?”

      萧子隆整个人压在我腹上,喃喃地说:“荀济不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换了个束缚的姿势躺平,长出一口气:“你赶快找人绑了我吧。”

      “什么?”

      “殿下,你挟持我杀出城去吧。萧衍若怜我,他的箭就不会射中你。等到了江边,你就有退路了。”我难受地说,“你好沉,我被你压得想吐。”

      “抱歉……你情愿被我挟持?”

      我满脸潮热,身上仿佛着了把火:“我很想……试试。”

      我热得想撕开衣襟,萧子隆擒住我的手腕大喊:“不许动!我真的会杀了你!”

      我挣开他,仍不住撕扯衣襟,对颈上的刀视而不见:“殿下,我们再试试吧。你既说我是阿练的唯一,他到底会不会杀我呢?我很想、很想看看。”

      萧子隆忽然沉默,我眼皮发粘,想要抬头看他。脖子忽然很痛,原来是我抬头的时候,刀锋割破了我颈间的嫩肉。

      萧子隆见血即慌,以致慌得扔了手上的刀。

      我捂着脖子上的伤口,热气仿佛正在从这小小的伤口中逃逸出去。

      “你怕什么,我都还没怕呢。”我乐呵呵的发问。

      萧子隆面色如土,无以应答。

      我捂着脖子重新躺在地上,沙哑着说:“刚才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萧云兴,在荆州的这三年,我非常快乐。我很感激你曾把我当朋友……虽然这一切,都不是真心的。”

      过了很久,就在我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萧子隆终于颤声说:“来人,快来人啊……府上、府上的大夫逃了没有?可曾还有没被抢去的创伤药?彦和他受伤啦,本王的挚友,受伤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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