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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 8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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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河结束时已过了子时,湖上千灯尽灭,只余一片汪然的黑。
沈蔚与谢寄云一同走出高阁,夜风卷起她们的衣角,像是看不见的人在挽留。
谢寄云用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沈蔚,这一夜的发现对她应当分外沉重,可此刻已没有任何痕迹。
“没有追魂,能见到这般景色也算不错。”谢寄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凉的雾溢满胸腔,一切烦恼似乎都随着那口气无声消弭,她笑着问,“我在山上选好了埋骨地,就在药庐前的竹林里,你应该也见到了吧,如何,要不要与我做个伴?”
“竹林清幽,确实是个好归处。不过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沈蔚指向已被夜色和浓雾吞没的湖上七星,“‘天枢’与‘开阳’,选一个?”
“为何不顾‘摇光’?”
沈蔚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你我就两人,分身乏术。”
谢寄云不屑地轻哼了声,她才不信沈蔚是因为这种理由将同样争夺追魂的摇光撇开了去,但她反正是看开了,照做就是。
“我追‘天枢’。”
沈蔚微微沉吟,似乎在犹豫什么,但终了还是点了点头。
南家的马车从浓雾中驶来,接上二人离开此地。不比来时一无所知,沈蔚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约莫已走出宋家的别院有一段路程,车突然停了。
车夫小心翼翼地掀起一角车帘,低声对车内二人道,“小姐要我转告二位,‘天枢’下榻在城中九霄客栈,‘开阳’的马车来自宋府,‘摇光’行踪隐秘,不知身份。”
谢寄云闻之一愕,沈蔚却似早料到了,一派泰然。
“替我多谢你家小姐。”不等车夫御马,沈蔚先一步跳下马车,“九霄客栈尚远,宋家却近,你我明日朝闻巷再见。”
谢寄云看了一眼来路,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你要回那处别院?”
“咱们在’朝舍‘找到的东西极有意思,你不好奇’灵祁‘处又藏了什么吗。”
今夜那别院里不仅有宋家的人,还有流云商会的人,绝不是暗中探查的最佳时机。可独孤遥与沈问君通信的信件突然冒出来,其中又提到了护龙卫,沈蔚尽管不露声色,但心里怎会不急,谢寄云想劝她都无从劝起。
“你千万小心。”她慎重叮嘱。
哪怕一开始她并不喜欢沈蔚这个人,只是看在丰子澜的情面上才不得不出手相助,可若沈蔚当真死了,这世上受夺魄折磨的便只剩她一个,该多寂寞。
沈蔚颔首,走向来时的路。马蹄声在身后渐远,她心事重重地回头,皱了眉也未曾察觉。
腿脚比不上马车,沈蔚回到宋家别院外时已过了半个时辰。周围藏有暗哨,她不敢靠得太近,只好凭记忆中的方位绕外墙走了半夜,敲晕守在墙外的宋家守卫,翻墙而入。
月亮隐入云中,正是夜色最浓的时候,四周树影幢幢,森森寒风侵骨,颇有几分鬼气。
沈蔚没看见湖,但嗅到了随风而来的湖的水气,她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如果方位没有寻错,她应当离“灵祁”所在不远。
起初是看见了一团光,鬼火一般摇曳在远处,她加快脚步上前,稍近,辨出是燃烧着的火,旁边点着一对不起眼的烛,一双手在火光和烟雾里来去,那手当生得十分漂亮。
更近,便看见了跪在火边的人,以及时隐时现的墓碑。
沈蔚蓦地停住,她想不通宋家的别院里为何会有座坟,还有人在这时候祭奠死者。
祭奠之人从背影看是个瘦削的女子,一身素衣被火光染成橘红,她手里的纸钱很快烧光了,人却仍跪在那里,许久不动。
“有人闯进来了!快搜!”
远处忽然飘来守卫似有似无的喊声,沈蔚没想到打晕的那两个人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正想走,坟前的姑娘突然回头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遥遥相遇。
沈蔚从没见过那张脸,可她的眼神却分外熟悉,以致竟忘了走。
姑娘缓缓起身,掸去裙摆上的尘土和枯叶,动作淡然优雅,仿佛不曾看见闯入者,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沈蔚感到莫名其妙。
偏在这时,挡住月亮的云被风吹散了,月光洒入林间,沈蔚借月辨位,终于确定她现在所站的地方便是第九颗星“灵祁”的所在。
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座坟。
微弱的烛火随风摇摆,几次似要熄灭,又倔强地燃烧起来,墓碑上的字在烛光中仅露一角,沈蔚想要上前看清,可脚步声与火光渐近,守卫们仍在搜寻闯入别院的人,她不得不调转方向,离开此地。
宋家的人比沈蔚预想的更有几分本事,她几次差点被发现,却苦于找不到巡逻的缺口,竟一时走不出这别院,反倒被逼着往更深处走,渐渐已看不见外墙。
来往巡视的守卫不减反增,沈蔚且藏且避,逐渐为难,她发现这处别院的设计非常巧妙,虽有依山傍水之趣,却无藏人之处,显然是有懂行的人刻意为之,便是防着有人暗中潜入。
待沈蔚终于被逼到避无可避,索性将心一横,从后窗闯入了一间还亮着灯的屋子,打算另寻一条出路。
可当她站稳,看清屋子里的人时,却懵了。
“沈蔚?!”
“她是沈蔚?!”
沈蔚本做好了血溅当场的准备,不曾想竟是熟人。
“这是怎么回事?”
沈蔚余威仍在,韩治章生怕解释慢一步她就要动手杀人,“这是宋家的五小姐,她答应帮我找追魂的!”
沈家人在明州的口碑实在太差,宋玉娥道听途说过许多沈蔚的荒唐传奇,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与韩公子有言在先,大家只是交易。”
她当然也听说过沈蔚与韩治章的“关系”。
沈蔚因她急于撇清关系的行为无奈一笑,转身阖上后窗,还顺便拨了一下散下来的发丝。
“你们便是‘开阳’吧。”
韩治章立刻懂了,“你今晚也在夜河之上?是‘天枢’?”
“不是。”沈蔚用眼神询问自己能否落座,见宋玉娥没有拒绝,她才走过去,“宋姑娘身为宋家人,想要什么竟需通过夜河吗?”
宋玉娥始终有宋家人的傲气,已然从最初的慌乱中回过神来,几乎有些执着地要与沈蔚对视来证明胆色。
“我答应韩公子帮他找追魂,却是瞒着父母兄长的,夜河的规矩是客人的身份绝不外露,流云商会的南掌柜最讲信义,如此我才放心。”
宋照曾说,追魂早已没有了,可看宋玉娥的反应不像知晓此事,究竟是宋照骗她,还是关于追魂宋家仍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乃至宋玉娥这个亲生女儿也不得知。
除此之外,沈蔚还觉得有些奇怪,“你们明目张胆从宋府驱车至此,如何瞒得住你父亲?”
“我们几日前便以出游为名来此处小住了。”
韩治章在一旁点头,证明宋玉娥没骗人。
可若如南真真带来的消息,今日的确有从宋家驶出的马车来到这里。
突然,沈蔚想起了在林子里见到的女子。
“宋姑娘,你姐姐可也在此吗?”
宋玉娥不明所以,“四姐深居简出多年,别说出府,就连她自己的院子也鲜少踏出。”
韩治章也道,“宋夫人待我如亲子,平日进出宋府与从前进出侯府差不了太多,可也一次都未曾见过四小姐。”
纵知道宋玉翩多病,可怎会病到连府中亲人也不见的地步,沈蔚打定主意,“我想见见四小姐,可否劳烦宋姑娘引见?”
“这不是你我说了算的,得看四姐愿不愿见你。”
沈蔚自不会强人所难,何况她如今并无强人所难的本事,而是拿出陆择远的笛子,“你帮我告诉四小姐,我手上有她想要的笛子,若她听了此言仍不愿见我,便是我与她无缘了。”
“笛子?”韩治章想伸手来拿,被宋玉娥先抢了去,“今日夜河上追魂的出价也是笛子。”
沈蔚“嗯”了声,没再解释,她心中有别的顾虑。
南真真带来的消息让追魂的去向有迹可循,可她本应能直接告诉她追魂的买主是谁,兜了这样一个圈子,总不会是想耍她玩玩,唯一合情的解释便是连南家也不知今日是谁买走了追魂,信童敢在夜河上直接索要交易之物,卖家定也在场,且该是个宋家人。如今宋雁山在拒马关巡查军务,宋明随行,宋照尚在回秦楼城的路上,宋玉娥身边有韩治章看着,唯一可能的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宋玉翩。
可若是宋玉翩,她以竹笛为价出售追魂,求的难道不是沈蔚手上这支笛子吗?若是,今日她为何不敢收?
一个个疑问沉在沈蔚心底,织成繁复的网,将秦楼城遮得严严实实,使她难以看清一砖一瓦。
沈蔚混在宋玉娥的随从里顺利离开宋家的别院,她还不想让宋家人知道自己的落脚处,进城不久就下了马车。
临别前,韩治章珍而重之地对她说,“我一定找到追魂。”脸上是少有的坚定决绝,仿佛拿命去换他也肯。
沈蔚愣神后无奈笑了,用食指戳了戳他崩得僵硬的脸颊,“韩公子,自我让你随宋熠离开南浔那日起,你就不再是镇南侯府里的四公子了。”
“你这是何意?”
沈蔚一派云淡风轻,眸光洒脱,与从前看他时果然不同,“你欠我的已还完了,我不用你再做我的兄长了。”
周直以命换命,如此许多年来,沈蔚待韩治章总有不同于旁人的纵和恨。
但在离开南浔那日跳崖时她就想好了,大家兄妹一场,终该各赴命途。
他该走的不是周直的路,是韩治章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