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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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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出城之前,秦筝已令林卫军统领郑添包围城尉府,对不肯归降的府兵格杀勿论,不放一个活口走出府门。
秦筝返回南浔城就直奔城尉府而去,她到时,除了府门前的青石阶上有些微血迹,周围干净得没有一点声音。
“殿下,刘茂的爪牙已尽落入我手,只是有一点奇怪...”
“开门。”秦筝翻身下马,眉目冷冽,郑添硬是将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侧身让道。
紧闭了一日的城尉府门缓缓打开,露出血迹斑斑的照壁,秦筝带头鱼贯而入,恰有一片云彩挡住太阳,阴翳之中,整座城都笼罩在肃杀之气里。
庭院中,刘茂彻夜未眠。
他坐在李氏血肉模糊的尸体旁,起初脑子里一片混沌,他想不通,自己不就是出身差了点,不巧在仕途上碰到了沈蔚这块绊脚石,他卑躬屈膝做了这么多年的狗,如今只是想要直起腰来堂堂正正做个人,怎么就不行。
他想不明白,气愤地往李氏已凉透的尸身上踹了一脚,反弄得自己人仰马翻,狼狈非常。
“你吱声啊!说句话啊!活着的时候不争气,要死了还这么没骨头!”他踩着滑腻的血爬起来,双眼通红地望着大门方向,他想自己该是孤军奋战的英雄将军,守着身后的孤城,绝不后退一步。可是周围静得没有风声,他的确是独自一人演着无人欣赏的独角戏,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寞。
没有可倚仗的东西,没有可坚守的东西,没有前路,亦没有退路。
两行清泪滑落,他回头看去,身后只余尸体。
他委顿在地,双手并用爬回李氏身边,痛哭出声。他终于明白,自己恨的不是这个与自己做了半世夫妻的农妇,而是像她那样对人低声下气、卑微渺小的自己。
秦筝见到的,是靠坐在廊柱下,双眼无神宛如死尸的刘茂。她皱了皱眉,郑添已经会意,率人上去将刘茂押住,又另吩咐了两个人去收拾李氏的尸体。待秦筝在主位上坐下,未几,便有人在她手边放下热茶,点上熏香。
“你可知罪?”
刘茂不顾礼法抬头仰视她,那女子如高山顶上覆盖的白雪,若缥缈云间皎然的明月,那是他一生都无法企及的距离,可她生来就高高在上。
“臣,不知!”他咬牙切齿,恨意绵绵。
秦筝的手指看似不经意地拂过茶杯,而后突然猛地将那杯热茶泼向刘茂,浇了他满头满脸。
“你行贿多年,结党营私,与镇南候府狼狈为奸,意图谋反,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你不知?”
“这是污蔑!”刘茂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立刻便被身后的郑添一脚踢在后背,扑到地上,“污蔑!”他咽下嘴里的血沫,爬起来,仍被两人押跪着,“我是朝廷命官,没有真凭实据,哪怕你是长公主,也不能杀我!”
“朝廷命官?”秦筝不禁冷笑,“那今日本宫奉皇帝之命革你的官,抄你的家,斩你的项上人头!又如何?”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因为吏部在郭杭手里?因为你攀上了郭杭的高枝?本宫告诉你,这道抄家灭门的旨意走的就是吏部的门,过的就是郭杭的眼,不是本宫要杀你,是郭杭不容你!”
“秦筝,你休想骗我!”
秦筝倦了,无心再与他白费口舌,招了招手,便有一队林卫军押着林大永等人走来。
“大人!您要救我啊大人!”林大永见到刘茂,顿时双眼含泪,“我们的人根本没走出去,我们被骗了啊,大人!”
刘茂的脸色一阵青白,事到如今,他何尝不明白自己已是弃子,可他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否则他这一生便是彻头彻尾的笑话。
“此等小卒无需再审,就地斩首!”秦筝一声令下,刘茂的肝胆跟着颤了颤。他从前只听闻秦筝狠辣,拥兵自重,却从不相信一个久居深宫的女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大人!大人救——”林大永的声音截然而止,紧接着的是他的人头滚落在踩踏过无数次的青石板上,被人一脚踢开。挥刀的刽子手面目坚毅狰狞,像从壁画里走出来的阴间鬼差,他提着滴血的刀走向下一个人,喝酒,喷刀,斩首,一气呵成。
刘茂终于明白了,秦筝和沈蔚一样,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
“殿下!殿下饶命!”他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跪在地上,想要爬到秦筝脚下汪叫两声乞怜,可是身后有人押着他,他难以寸进,于是像农夫锄地那样有节律地磕起头来。“从前是下官糊涂,殿下大人有大量,饶过下官这次吧!”
秦筝淡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死人的血在庭院中流淌,转眼覆满青色的砖石,她轻抬了一下手指,郑添等人将刘茂放开,退至一旁。
“说说吧,郭杭看中了你什么。”
刘茂意识到自己活命的机会来了,不敢不言无不尽,“下官出身低微,受柔嘉郡主庇护多年,深知升迁无望,前任城守杨通大人满府被屠时更是胆战心惊,生怕步了他的后尘,这才辗转寻到首辅大人,想要谋一条生路。”
“别说这些没用的。”
“是是。”刘茂低下头,“下官的父亲懂得一些药理,是村子里远近闻名的医者。大约十年前的一天夜里,一群人闯进我家,挟持了我和母亲,威逼父亲为他们的同伴诊治。多年之后下官当上城尉,方认出当年那群人的头领竟是柔嘉郡主。”
“治的是什么人?”
“一位少年,不知名姓。”刘茂担心自己一问三不知惹怒秦筝,又补充道,“这些年郡主身边人如流水,下官多有留意,但都没再见过那人。”
秦筝转身背对所有人,教人看不见她的神情,“他生了什么病?”
“不是病,是伤,箭伤。下官的父亲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始终不解为何那伤不是新添,却久久不得愈合,柔嘉郡主也并不要求治伤,只是让准备一些会致人昏迷的药物给病人灌下去。”
秦筝若有所思,久久不言,刘茂的爪牙已被斩的七七八八,哀嚎声求饶声渐渐低下去,鼻尖萦绕的血腥味儿倒愈发浓重。眼见着最后一个随从的人头落地,刘茂额间已是冷汗涔涔。
“这些年下官虽与郡主亲近,可那是人在屋檐下,只得假意逢迎。下官是陛下的臣子,岂会与谋逆之贼同流合污!殿下,下官知道的都已说了,恳请殿下给下官留一条生路吧!”刘茂再三磕头,沉闷的砰砰声回荡此间,秦筝终于转身正视,目光中却写满嫌恶,“阿蔚念及旧恩,提拔你做南浔城守,又多加庇护,而你不仅不知感恩,反倒背信弃义,联合他人图之害之,如此小人,存世何用?”
刘茂以为死期已至,顿时心灰意冷,木然呆滞。
“然本宫念你所言有益,便留你一条生路。”刘茂眼中的希望之火尚且飘忽,秦筝已下令道,“带下去,断其手足,囚于暗室,别让他死。”
当被人拖着往外,双腿浸在随从们的血里,刘茂方反应过来,秦筝不杀他,可也不让他好过。
“秦筝!沈蔚不会放过你的,你今日杀不了她,他日她必杀你!你只会死的比我惨!比我惨!秦筝!我咒你碎尸万断,死无葬身之处!”
刘茂的咒骂声渐渐远了,郑添不忍,上前荐言,“殿下,不如将他的舌头也割去,免得他再胡言乱语!”
秦筝神色淡漠,末了,甚至冷冷一笑,“无碍,让他咒罢,本宫全家都死无全尸,再添我一人又能如何。”郑添便不敢再言了。
沈听白奉命带领南浔守军封山,在得知秦筝违抗圣意回城时心中不免担忧,匆匆赶回,却在城尉府前停下脚步。
里头的哀嚎声、求饶声、咒骂声不绝,林卫军将一具具无头尸体拖出来堆上板车,血将府门前的大道染红,深深刺激着沈听白的神经。他不是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幼时沈家被抄,他的父亲叔伯皆被斩首,年幼的自己同府中女眷陷入大牢,若非秦筝,他早就死在那幽暗之地了。
可今时今日,面对着一墙之隔的秦筝,他没有上前的勇气。
也许记忆中高洁如神明的长公主始终都只是镜花水月,可他宁愿守着那井,也不想抬头。
秦筝走出城尉府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站的远远的沈听白。她的余光瞥到角落堆积如山的尸体,心有所悟,低声对身旁的郑添吩咐,“办事的时候避着点听白。”
郑添对当年之事有所耳闻,应下之后便吩咐手下收拾尸体,从别的门将刘茂带走。
秦筝独自走向沈听白,仍是清风朗月一般的沉静雅致,将一切阴狠血腥抛诸脑后。
“柔嘉郡主已死,并州将乱,南浔处南境四州腹地,已不可居,听白,你想离开,还是与我回京?”
沈听白闻言一怔,“沈蔚,死了?”尽管这是他几年来日思夜想的结果,可乍一听闻仍不免惊异,也许在潜意识里他并不相信沈蔚会就这么简单死去。
“是,柔嘉郡主坠崖而亡,尸骨已随水流东去。”
一队林卫军仍在沿河寻找沈蔚,秦筝却称柔嘉郡主已死,她是打算瞒下沈蔚还活着的消息,却不希望沈蔚再是从前的柔嘉郡主了。她想做什么?
“听白,你还没有给我答案。”秦筝拽回他飘忽的思绪。
“臣的心从未变过,只盼能为殿下分忧。”他毫无犹豫,毅然选了心中唯一的路。
城中禁严,二人沿着无人的道路悠然漫步,秦筝将往事一一道来。
“当年父皇亲自领军攻打前朝旧都玄靖,孝帝不堪大用,写下降书,大开城门,贵妃独孤氏恨其懦弱,引剑将其杀于殿上,随后自刎殉国。”
“孝帝竟是死于贵妃之手?”沈听白自小熟读史书,史书云,孝帝不忍百姓受兵戈之苦,遂降,然无颜面见祖先,于宝典中自刎谢罪。
“书中所写,不可尽信。”
“前朝独孤氏乃梵刹圣女远嫁而来,古传梵刹女子多智多勇,诚不欺我。”
秦筝继续道,“孝帝既死,便由城中望族谢氏家主献降于阵前,但他献的不是传国玉玺,而是三支箭。箭乃寒铁所铸,锋利非常,但更为稀有的是箭上所涂之毒,夺魄。”言至此,秦筝眉头微蹙,“谢氏借献宝之机,图穷匕见,骤然暴起执此箭伤人,父皇虽只受了皮肉伤,可毒已入体,覆水难收。”
秦琰并非伤重而死,而是死于夺魄奇毒,鲜有人知。
“追魂夺魄乃梵刹珍宝,随独孤氏而来,难道在前朝宫中没有找到追魂?”
“除了追魂,传国玉玺也一并失踪了。”当年的沉闷氛围压上来,秦筝还清晰记得那段连喘气都小心翼翼的日子,“夺魄毁血肉,更慑心神,父皇知晓自己时日无多,然大离初定,内忧外患,不敢宣之于外,只得称病,让皇兄代行政务,暗中派人寻找追魂和玉玺,这一找,就是十余年。”
如今秦琰已死,追魂已不重要,但传国玉玺有关江山社稷,必不能落入别有用心之人手里。
“殿下今日与我说这些秘事,是打算让我去找玉玺?”
“不,玉玺自有人去寻,对你我另有所托。”秦筝低头,鞋面上的泥浆已干裂,“谢氏刺伤父皇后,满门被迫饮下夺魄毒酒,囚于府内,全了他们忠烈之名。按理来说,大离境内不再有夺魄了,可今日刘茂告诉我,阿蔚曾带人寻医,其症状恰与夺魄相符,我想当年太穷山里仍有我不知的故事。”
林卫军明面上忠于秦筝,其实不过是忠于秦琰的遗命,若当年太穷山中的事秦琰有意隐瞒,林卫军就算查出什么也八成不会如实相告。这是多年以来秦筝第一次下定决心直面太穷山的往事,她也只有一次打草惊蛇的机会。
“当年我偷偷将精心挑选之众送来南浔,驻扎城外,是为了看着阿蔚,可其中仍混入了别有所图之人,我的处境也许比想象中艰难,听白,朝中我可信的唯有你了。”
沈听白正色回应,“臣必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