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第二十四章 相对恨红衣 ...
-
第二十四章相对恨红衣
相对恨红衣,年少惊送远。
吹散两眉愁,残阳不成片。
(一)
“你这个月怎么回事?你要不去庙里拜拜吧!”赵子牧抱着双臂站在床前。
崔九醒来,置身于一间低调而奢华的寝室,字画陈设皆为古董真迹,虎符镇纸,凤阙流屏。崔九忽然翻身下床,走向了正中间高悬的一幅字——辛幼安的鹧鸪天: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汉箭朝飞金仆姑。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都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崔九看向落款处:二十年冬岁梦阮书。这是萧简的宅子?
思绪回到了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有个人急切的叫着他的名字,那些呼唤声中有不可抑制的神情还有深深的害怕和恐惧,那个人是谁?是萧简吗?
此时萧简走了进来,通身雪白,似乎不像是沾了血的样子,崔九想要问的话又咽了回去,随后看到孟轩和郑延中一起进来,心道,果然还是孟轩赶了过来。
“你到底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还不能拔剑!你想这个胳膊废了吗?”孟轩那张美的惊人的脸充满了戾气,一句问候也没有,进门便抓住崔九的手臂一顿训斥。
在孟轩的大力之下,崔九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血来,萧简暗暗攥紧拳头,眼睛盯着那殷红一点点从雪白的缎子上渗开,几乎已经抬起了脚步,却见崔九下颌微扬,一把打开了孟轩的手,反问道:“不拔剑我等死吗?”
“你不会跑吗?你不会不去吗?”孟轩吼道,情绪暴躁到不可理喻、不受控制,赵子牧若有所思。
“不会!”崔九带着帝王般的气势干脆的答道。
孟轩怔住了,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崔九,在他心里崔九从来都是笑呵呵的、傻乎乎的,,更何况如此不假辞色,但……这不都是他逼出来的吗?
“我们两个的事情稍后再说,先说案子吧!”崔九不想和孟轩对峙,孟轩的情绪不对劲。
“有人想要你的命,先是青海道的杀手,这次又来了四个带爆弩的黑衣人,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赵子牧问道。
“跟我走!现在!”孟轩冷声道。
“少游你冷静点,大观现在一身的伤,你起码让他喝了药啊!”赵子牧一脸费解,孟轩这是怎么了。
“就是,我说你……”郑延中也看不过去了,才张口却被崔九轻轻按住了。
崔九用眼色向萧简投以一个“见谅”,随后抓过墨绿的斗篷,阔步而去,背脊已经消瘦的似乎会折在风里,却又仿佛挺拔的宁折不弯。
萧简始终一言未发,手心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郑延中发现了滴在地上的血:“都督,受伤了?”方才萧简横抱着不知是生是死的崔九,一身煞气如同魔尊怒目,郑延中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
萧简摇头,随后下人来问血衣如何处理,萧简看了一眼那件沾满看崔九血痕的飞鱼服,淡淡道“处理了吧”,声音里仿佛有种苦涩。
(二)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孟轩一把拉住崔九,怒道:“我都已经准备接受你的心意了,你就不能好好养伤吗?”
“哈?”崔九气乐了,道:“我的心意?”
“是谁让兰陵生和穆千灵来说那样的话?是谁去和大鱼公打那样的赌?是谁去做那些事情?你先撩拨了,然后转身就要走吗?”孟轩愈发的愤怒,像杀了三十三个女真人那天一样,眼睛变成了嗜血的红色。
“这些事情让你说的特别没意思呢?”崔九觉得自己十分难堪、丑陋和可笑,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孟轩问道,似乎是对崔九这种撩拨之后就走的行为怒不可遏,怒不可遏之下又隐约掩藏着什么,崔九太累太痛太气,脑子一团混沌,无法捕捉那背后的情绪,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要选这个时间呢?是故意选了自己最疲惫的时间吗?大脑机械而本能的思考着,却只有一片茫然。
“少游我们出生入死,不要糟蹋我的感情!”崔九疲惫道,甚至已经带了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一丝祈求,孟轩到底要干什么?这不是孟轩的行事风格,哪里不对劲?
“你到底什么意思?”孟轩声音带着狠绝的冷意,崔九的心沉了下去。
“我就是这个意思”崔九不想把话说的太绝,也不忍心把话说的太绝。
“你在别扭什么?”孟轩皱起修长而优美的眉,施舍般的问道。
“别扭?”崔九无言以对,那施舍的眼神终于砸碎了他苦苦维系的最后一点尊严,怒极反笑,冷然道:“好,那就别扭吧,我们的关系太别扭了,明天我就搬回府里,我们做兄弟、做朋友!”
崔九说完感到一阵阵眩晕和乏力,恨死了如此狼狈不堪的自己,凭着意志力跌跌撞撞的往回走,心里暗暗庆幸孟轩没有追上来。
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半条街,崔九里有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耳朵针扎一样的感觉再次袭来,他突然很想念子元和襄成,过去无论多难他们都会陪着他,可是此刻他们要陪伴彼此,崔九被孤单扼住了咽喉,疲惫的喘不上起来。风灌透了单薄的中衣,崔九下意识紧了紧斗篷,试着判断回潞王府的方向,许久才选择了一条路,无论对错,都有一个人慢慢走,累了就扶着墙休息一下,起来再继续……
日之夕矣,终于看到了潞王府暌违的朱红大门。这王府大门的朱红和六扇门大门的青黑交缠在崔九眼前,他的眼睛开始出现重影,甚至幻影,他恍惚看见了萧简,又恍惚看见了孟轩,明明只有他自己,为什么会恍惚看到他们两个呢?
哒哒哒,敲响门环,开门的门卫看到他的刹那都惊呆了,又惊又喜,几乎失了礼数,王府里的人都涌了出来,老管家和大执事一个泪如雨下一个心疼的肝颤,崔九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回家了。
(三)
潞王府朱漆的大门被轻轻关上,闭合的最后一瞬门卫见到了一个雪白的身影,注视在门外。侍卫忙又打开了门,眼神投以礼数周全的询问,雪白的身影只是负手而去。
这人正是萧简,他从方才就一直跟在崔九身后,崔九这个身体状况,他是在没有办法放心。萧简听到了二人全部的争吵,听到孟轩说“你先撩拨了”的时候,心像是被狠狠砍了一刀,几乎想要拂袖而去,但是脚却始终坚持的站在原地,此刻他庆幸自己没有拂袖而去。
他看到孟轩居然让崔九自己走,孟轩怎么能放心?
有人就躲在某个暗处等着要崔九的命,无论什么原因这个时候怎么能让崔九自己走!?
萧简完全忘记了方才的痛苦,毫不迟疑的跟在了崔九身后,看着崔九茫然的站在街道上,明显是迷路了,萧简无数次想上前去,可是他不能……
现在上前,会击碎崔九想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点体面和尊严,无论多难,这段路他们都必须自己走完。萧简就跟在后面,看着崔九走走停停、磕磕绊绊,时而苦笑,时而长叹……
回到锦衣卫,萧简连夜提审,前所未有的用了重刑,雷厉风行端了一伙人,一直忙到了后半夜。
崔九则躺在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的房间,出神的看着墙上的一幅字,想着那四个黑衣人,不是青海道的人,觉得像是某个权贵样的私卫,是谁呢?谁想要自己的命呢?迷迷糊糊之中,崔九累的睁不开眼睛,沉沉的睡了过去。
老管家和大执事交替守在床边,到了半夜,崔九烧了起来,全身的伤口开始一齐出血……
这边萧简刚把抓来的人关进牢里,准备第二轮审讯,小卢就匆匆跑了进来,贴着他耳朵道:“守着潞王府的探子来报,潞王府已经连换了三个大夫了!”
萧简震惊!
一个时辰后,潞王府的老管家神情复杂的看着萧简,以及萧简带来的一名江湖装扮的大夫。许久,一咬牙一伸手,说了一声:请!
萧简迈进崔九的房间,第一眼就看到烧的已经发红的崔九,血和汗打透了衣服,头发粘在苍白的额角,所有下人却又像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出来进去,有条不紊,似乎这样的危在旦夕是家常便饭,萧简的怒火再一次被点燃了。
身边江湖打扮的郎中立刻上前,开始了细细的诊治……
萧简竟然也不走,径自坐了下来,老管家与大执事交换了一个眼神,命人上了茶。萧简浑身带着罕见的煞气,飞鱼服沾满了血痕,房间里一片寒意,夜幕下没有一丝声响。
萧简慢慢打量了房间,极大极空极简,没有什么摆设,只有一盆青松,几幅字画,萧简一眼就看到正中间那一副没有落款的鹧鸪天,心中一动:“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汉箭朝飞金仆姑。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都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萧简明白了为什么当时崔九在他的房间里,会站在那个位置,他是去看那副字了,他的心情大概和他此刻差不多,复杂而异样,辗转地碾过。
萧简缓步上前,手指轻抚过这幅字,没有落款,但他知道这是谁的字。确实是一笔好字,起笔凝重,结笔轻疾,沉着痛快,全无拘泥之态,需要大心胸、大智慧才会有这样的字。
屋子里还有一些日常的书籍,多为佛经,萧简抽下一本,静静读了起来,几章之后,觉得心中激荡了一天的郁结之气,悄然渐舒,萧简想象和崔九坐在这里读佛经的样子,重新翻到了末页,一枚篆着“天回大师”的藏书印已被摩挲的略有褪色。
此时江湖打扮的郎中过来低声说了几句,萧简点头,放下心来,起身向老管家和大执事告辞。
“请不要提起我”萧简道。
老管家犹豫片刻,道:“代我家王爷谢过萧都督,也烦请萧都督维护一二。”
萧简点头,淡然离去,只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尽我所能,护他周全。
(四)
这一夜长的所有人都无法入眠。
孟轩也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凝视着排满了任务的工作日志,神侯与他的谈话,又在耳边响起……
从北地回来的第三天,春雪堂。
一杯清茶放在孟轩面前的竹托上,孟轩没有碰,只是神色清冷的看着神侯,交给了他他要的东西。
神侯接过,看也不看放在一边,如长辈般慈祥道:“你身上的药物,白登道的鬼毒手亦有初或许会有办法,我已经联系白登道了,还是尽可能去除药物的残留,不然久了,总归容易影响心性,你是剑客,一旦心性乱了,恐怕会入魔。”
孟轩点点头,这些他比神侯更了解,他知道神侯要和他说的不是这些。
“青海道最近很猖獗,渗透到各大门派,包括六扇门、两厂甚至锦衣卫,青海道似乎是换了一个新主人,这人野心不小,不知道到底想要干什么”神侯继续道,有些苍老的眼睛透出精光,那永远温文尔雅、和蔼含笑的脸上发生了巨大变化,似由菩萨低眉转为金刚怒目,肃然道:“为社稷入青海道,你可愿?”
“如何入?”孟轩似乎已经知道了这个请求一样,没有任何表情。
“药物发狂,与六扇门决裂,入青海道成魔”神侯一字一顿道,他权衡过所有,除了打入青海道内部没有别的办法,而人选上,武功、心性、能力,孟轩都是不二人选。其实当初从江湖中招上来这七个人,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当他在人群看到孟轩的一瞬间,便觉得天助我也,他便知道这就是他要找到的人,忍不能忍之辱,负不能负之重,只有这个孩子能做到,只有这个孩子能做成!
这些天的历练,果然进一步验证了他的判断,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有想到偏偏出来一个崔九,他也犹豫过,也有一个或两个瞬间会不忍心要求孟轩做出如此大的割舍,毕竟此去就是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如何与六扇门决裂?”孟轩道,声音冷得几乎将人心都冻住,眼中其实一片了然。
“与大观决裂,拿你的一生做投名状”神侯浑浊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孟轩,道:“青海道不除,江山社稷永无宁日。”
“……”孟轩很想拒绝,很想说与我何干,但是他说不出口,他只说了考虑一下。嘴上说是考虑,在行动上却已经开始不断的疏远、甚至伤害崔九了。他太了解崔九了,太知道崔九的尊严和底线在哪里了,践踏他,摧毁他,和他决裂,实在是太容易了……容易的让人肝胆俱裂……其实孟轩怎么会让崔九自己一个人走呢?那一路,萧简远远跟在崔九身后,孟轩则远远跟在萧简身后,直到他们一个关上了门,一个转身离开,孟轩依旧站在风里……
好像活的越努力,命运就越是无常,当然,自己能活到现在,不正是因为真正孟轩的无私给予吗?既然用了这个名字,或许就应该把有些东西延续下去。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样,不是你想就可以,也不是两情相悦就可以,人生无奈的事情太多了,人的生命往往不属于自己,对于那些赋予了你生命的人,你总该去回馈些什么,如若不能,何以为人?
孟轩摸了摸脖子上已经挂了八年了的一件小物 ,洁白依旧,材质似骨。
记忆再次回到了八年前。
那一年贵人们离开了,除了记忆里的雏鸟幼鸣,一切都似乎聚散如烟,孟轩在龙兴寺值完最后一班岗,一回头,那曾经和崔九在树上下对视慈祥的老和尚竟然不知何时站在了孟轩身后,饶是耳力如孟轩都没有察觉。
孟轩茫然看着老和尚,见他举一根红绳,笑眯眯道:“众生极乐,人间辛苦,正邪两赋,般若问心,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小友,留个纪念!”孟轩讷讷的接过这根红绳,上面套着小小一截管状物,质地洁白细密,似有佛光,那些被药物折磨的心性大损的日子,就是这个东西,始终助他存着一丝人性。
孟轩默默握紧了这个小东西,望向夜幕中的天涯,喃喃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五)
崔九睡了三天,睁眼时,子元与襄成都守在身边。
“我的天呐,你上六扇门给人当箭靶子去了吗?”襄成无情的嘲笑道,崔九却听得无比窝心。
早饭过后,郑延中来访,说锦衣卫抓到了人,都督请崔九去审。
“千万不要泄露我的身份知道不?”崔九一再警告道:“虽然我没啥身份,主要是我这个说出去让你们都督瞧不起,你帮我守住了哈!以后有机会我自己说。”
“嘿嘿”郑延中无比难看的点了点头。
“你怎么笑的跟哭似的?”崔九拍了一把郑延中,笑道:“你小子这些天一点都没变啊!”
“……”郑延中还是那副古怪的神情。
进了锦衣卫,郑延中看着萧简与崔九无比自然的谈笑生风,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身体怎么样?”萧简边走边问。
“好极了,子元和襄成回来了,带了鬼毒手亦有初来,我已经都好了,哈哈就是铁打的身子!”崔九笑着,与萧简并肩而行。
郑延中与小卢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自己懂的眼神。
推开审讯室的门,崔九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烧坏了脑子,就是烧坏了眼睛,被绑在凳子上的,竟然是那天追着少年扁和的那个红衣少女!
“是你要我的命?”崔九震惊道。
红衣少女冷哼一声,道:“我要和你单独谈!”
小卢从外面关上了门,崔九拿过一把椅子坐在了红衣少女对面,审讯室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我们认识吗?”崔九问道,满眼疑惑。
“朱翊鎏,你凭什么退我婚!”红衣少女道,满眼不甘。
“啊?”崔九脑子一团浆糊,道:“我们什么时候有过婚?你是谁?”
“你!你!”红衣少女气的脸庞发红,如果不是绑在椅子上,肯定站起来就要打人了。
崔九觉得她和穆千灵他们肯定能相处得挺好,便道:“你到底是谁?我真不知道。”
红衣少女大概是觉得实在无法启齿,许久才道:“你不是聪明吗?那你自己去查吧!”
崔九从审讯室门口出来时一脸挫败,还想着怎么和萧简、小卢解释,结果出来只有郑延中在,顿时轻松许多。
“他们有公务哈?”崔九问道,觉得自己特别像掩耳盗铃里面那个傻子。
“嗯嗯,怎么回事?”郑延中问道,不好说萧简昨天已经审过她都知道了,怕他现在尴尬才先走的,就含含混混道。
崔九问道:“你听说过我有什么未婚妻吗?”
“未婚妻?”郑延中想了想,一拍手:“好像有!”
“啊?真有?谁啊?”崔九不可思议。
“我想想,还来跟咱们一起读过书呢!”一个红衣女孩的身影出现在了郑延中的记忆里。
“啊?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崔九觉得郑延中是在耍他吧!
“就来了一天”郑延中跺脚道。
“就来了一天你就记住了?”崔九更惊讶了。
郑延中:“……”
崔九摸毛:“好好,我不打断,你好好想想”
“就在嘴边第一个名字,中山王徐达的后人,她爹是现在南海最大的异姓王徐田光”郑延中几乎想起了所有周边的信息,想起了那个红衣女孩放肆的哭和随性的笑,可是她叫什么来着?
崔九听到了徐田光的名字,有了点印象:“菱洲郡主?”
郑延中如释重负:“对对对!”
崔九几乎傻乐,问道:“你去问问你们都督,我能不能把人带走”
“都督走的时候说了,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