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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山沟里的凤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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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乘风从来没有想过将这件事告诉程曦。
一是因为程曦已经不在了,说了也没意义。二是因为性格使然,他习惯了将事情压在肚子里。
如今说出这件事,只是不希望程曦误会他,误以为他和程小松是称兄道弟的关系。其实,当初接近程小松,也是为了方便获知程曦的情况罢了。
程曦低着头。
周乘风虽然没有直接说和程小松打架的原因,但是她很轻易就能猜出来,无非是为了她。
她心情沉甸甸的,仿佛吃了秤砣,“我不知道还有这件事,刚才……我说错话了,你别放在心上。”
周乘风轻笑下,“稀奇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你道歉。”
程曦这次没有理他。
“我听赵叔说,有人请你过去当老师?”
程曦说:“你消息倒灵通,确实有这么一件事,被我拒绝了。”
周乘风问她:“为什么?”
程曦无聊地摸着狗耳朵,“哪有为什么,就是不想罢了。你要是相当你自己当去,别拉上我。”
周乘风瞥了眼她满不在乎的脸,脸色沉了沉。
程曦虽然打消自尽的念头了,但还没有完全放下芥蒂,她做不到去博爱别人,甚至冷漠自私,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观。
他想,慢慢来吧。
*
种子慢悠悠地在田地里发芽生长,暂时不需要人去打理。
周乘风没有闲着,有时候会骑着自行车,有时候借用村里的拖拉机,每天去趟镇里,将抓捕的鱼和筐都卖掉。
周乘风离开后,诺大的院子里只剩下程曦一个人。
她坐在轮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小狗毛,小狗在她手下安静的趴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扫视着院子,偶尔会抬头对上程曦的眼睛,那里光线明灭,染上明显的落寞。
程曦垂下眼皮,她第一次觉得时光如此漫长,眼睁睁看着晨晖交替,她却无所事事的守在院子里。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眼睁睁看着院子里的桃树开花,一簇簇粉红的枝丫蔓延在枝头,带来了浓浓的春意。
程曦闭着眼皮,耳边传来清浅的脚步声,她原本懒得睁眼,但手掌下的小东西一直发出嗷嗷的小奶音,她无奈,睁开了眼皮。
吴兰扎着两个乌黑的麻花辫,脸颊窄瘦恍若无肉,一双眼睛衬得大而突兀,里面是浓浓的疲惫,眼球上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依稀能看到精致的五官。
她捏着洗得发白的衣角,局促道:“程曦!”
程曦复杂地看着判若两人的好友。
小时候的吴兰是家中独女,穿得干净,头发上绑着漂亮的头花,白白净净的,和营养不良的程曦相比,日子舒服多了
吴兰万事不愁,娇俏活泼,兜里经常会有些小零食送给忍饥挨饿的同桌,“这是我妈炒的花生,你尝尝。”
“你今天是不是又没饭吃,幸好我带了个鸡蛋,喏,你吃吧。”
程曦觉得吴兰是上天派来的小天使,无以为报,她只能给她讲题。年少的友情纯粹而浓厚,她们以为能维持一辈子。
但是,年少的陪伴在初中戛然而止。
吴兰的母亲去世了,吴兰多了个继母,继母生了个小弟弟,父亲不让她读书了。短短两年,吴兰的人生天翻地覆,再也没能翻开课本。
程曦哭着拉扯她,“吴兰,我教你读书,我们一块好好学习,到时候考第一名,校长肯定不会收我们学费的。”
吴兰哭得打嗝,“程曦,我没你那么聪明,我肯定没法免费入学的。”
程曦在田野边拽着她,“我不管,你一定要读书,这么方法不行,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如果你爸不给你学费,我们就一块儿去村长那闹,村长肯定有办法的。”
“不行,我爸会打死我的。”
两个小女孩拥抱着,哭得稀里哗啦,她们第一次觉得天塌了,为什么上学那么难呢?
没多久,程曦以优异的成绩免费入学,她跪在校长面前,请求把吴兰也收进去,校长为难说:“就算我愿意收,她家里也不会放人的。”
玻璃窗外,吴兰看着好朋友的举动,瞬间红了眼眶,“我哪里值得你下跪……”
努力过,失败了。
自此,程曦和吴兰走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吴兰每天忙活在田里,回到家里也要面临继母的磋磨,瘦弱的肩膀扛着重重的大山,拖着她前进的脚步。
程曦每周往返于镇上中学和村里之间,她努力念书,回到家里勇敢和父母对骂,为自己赢得了一线生机。
她偶尔会去找吴兰,经历过困苦的吴兰早已不是明媚的少女,她越加沉默,精神恍惚,只有身体一如既往的干瘦。
尚且年少的程曦能做什么呢?找村长,找吴父,骂吴母,她的世界观还很局限,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
吴兰身上的一切只昭示着,这是一个愚昧落后的村子,它鞭策着程曦学习,程曦把所有功夫都用在学习上。
想到过往,程曦冷硬的心开了一个小口,仿佛滚滚的热流涌进去,充斥着她冷漠的心脏。
程曦抿唇,目光落在了吴兰脚下,声音很轻地问她,“你怎么来了?”
吴兰抬头看了程曦一眼,又很快垂下去,她咬着嘴唇,“我爸让我和程小松结婚,彩礼给了两万八。”
“听说了。”
吴兰难以启齿,“我今年二十五。”在这里,二十五不嫁人,已经是很大的年龄了。几年前,有人给她说亲,被继母给拒绝了。
她偷偷听到父母的谈话,“吴兰如果嫁人了,家里的活儿谁干?而且,儿子还小,等儿子快结婚了,再将吴兰嫁出去,正好彩礼钱娶媳妇。”
吴兰说:“他们说,用我的彩礼钱,给我弟娶媳妇……”
程曦愣了下,随后笑了起来,“巧了,我的彩礼钱也留给程小松娶媳妇了。”
吴兰尴尬的红了脸,“对不起——”
程曦打断她,“又不是你的错,怪只怪……世道不公!”就像她的人生,从来没有顺过。
吴兰说:“程曦,你能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吗?”
程曦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当然可以。”
*
没多久,一阵雨将桃花打得七零八落,青涩的毛茸茸的小球球代替了桃花,桃子渐渐生长。
就在春意盎然,万物生长之际,一个消息传来,全村哗然。
吴兰逃跑了,程吴两家翻遍村子都没有找到人。
程小松气得面目扭曲,“这贱人,骗了我几万块钱,居然敢跑。”
王桂枝躺在地上撒泼,连最喜欢的程小松都骂,“我早就说了吴兰和她继母一样不是好东西,你偏不信,现在好了吧,你真是要气死我。”
他们一家将吴兰家围得严严实实,“你们一家丧天良的,肯定是故意放走吴兰,今天你们必须我们一个交代!”
吵吵闹闹,吴家头昏脑涨,吴兰的继母气喘如牛,“这个贱种,早知道是个不安分,就该早早抬到李瘸子家!”
吴兰爸一巴掌甩了过去,“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赶紧想想事情怎么解决!”
还能怎么解决,吴兰逃跑了时候,彩礼一分不落都偷走了,顺带着家里藏钱的地方也被她摸了一个遍,哪怕吴家再怎么凑钱还给程家,都凑不全。
程家个个咬牙切齿,把吴家洗劫了一通,又把吴家人揍得鼻青脸肿,并放话:“凑不齐钱,以后见你们一次就打一次。”
程吴两家都大出血,元气大伤。
吴爸把罪责都推到吴母身上,“都怪你这个贱人,连个人都看不住。”吴母身上都是青紫。
而程家,王桂枝虽然没有对程小松破口大骂,但经常阴阳怪气。
程小松郁闷至极,家里也不愿意多呆,整天去狐朋狗友家转悠。
*
程曦静静听完这一出闹剧,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纸袋子,递给周乘风。
“这是什么?”他拆开,一沓纸钱从袋子里划出来,手顿了顿,很快回过神来。
“吴兰给你的?”
程曦低落的嗯了一声,“两万八,你数数。”
周乘风将钱原封不动放在袋子里,“不用了。这是当初给你的彩礼,你收着吧。”
“我们是假结婚,连结婚证都没领,哪有彩礼一说?”程曦不愿意要,硬是塞给周乘风,周乘风无奈,替她先保管下来。
周乘风刚把钱藏好,外面传来尖锐的叫声,“程曦,你给我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中看出了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