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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山沟里的凤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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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烂的太阳阻拦不住冬日的寒气,湖面上结着一层厚厚的冰,上面只有一个黑色的身影再无别人。
周乘风动作熟稔地凿开冰面,将渔网洒了进去。等待的鱼儿落网的空闲中,想起程曦,他叹了口气。
他何尝不知道失去双腿对程曦意味着什么,梦想破灭,恢复平庸,甚至与他这般的人作伴。
她无数次黯然伤神,压抑的眉梢眼角都是倦怠,仿若下一刻就会悄无声息离开。他看在眼里,只好转移她的视线,每次看她气得跳脚,他得偿所愿的同时又满腹空虚。
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少年情,将要被他消耗殆尽了吧?
他吸了吸鼻子,低头笑了笑。没关系,这样也挺好的。
“乘风!”
赵叔站在湖边,朝他挥动手臂,“又准备去卖鱼了?”
周乘风擦了擦眼角,温和地笑笑,“是的,赵叔你要来两条吗?”
赵叔也不客气,“那就谢谢你小子了。”他走近拍了拍周乘风的肩膀,“全村只有你最勤快了,大冷天的,大家伙都缩在热乎乎的被窝里,也就你肯过来。”
周乘风笑笑不语。如果不是生计所迫,谁愿意大冷天踩在冰上捉鱼。
*
太阳落山,凉意加重,鸡鸣狗叫声回荡在山村里。
奔波了一天,周乘风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家将两篓鱼倒在水缸里。
鱼儿一进入水中就欢快的游来游去,周乘风笑了笑,揉着酸疼的肩膀拐进了屋子。
屋子里静悄悄的,昏暗的光线中隐约看见轮椅上的女人对视着他,视线强烈令周乘风无所遁形,他放在肩膀上的手一顿,随即垂了下去,若无其事的开口,“怎么不开灯?”
耳边传来女人嘲讽的轻笑。
下一刻,惨白的灯光亮堂堂照在屋子每个角落,芊毫毕现,程曦的恶意没加掩饰的摆在男人眼前。
周乘风眸子微滞。
不大的空间里,地面上洒满了凌乱的衣服被褥,被子拖拽在地上,他的那张小床上只余下一个光秃秃的床板,旁边的衣柜门敞开着,只有一只打着补丁的袜子孤零零躺在里面。
仅仅一下午的功夫,屋子就变成了一个垃圾场。
周乘风呼吸滞了下,而后动了动手指,弯腰捡起了脚边的枕头,“程曦,你这是做什么?”
“你看不明白吗,我讨厌你啊!”程曦仰着下巴,恶毒地说,她伸手在地上随便一指,“看看,这些料子穿你身上就可惜了,当抹布多好。”
看着地面上缝缝补补的衣服,他眸中有难堪,还有一闪而逝的痛意,手指不由收紧,露出泛白紧绷的指骨。
但没过多久,他挺直了脊背,“程曦,你越来越幼稚了,你以为这样就能报复到我吗?”
“怎么不能,看到你被打击,我就很开心。”
别以为她没看到他僵硬的面容。
周乘风说:“你真可怜,开心居然要凌驾在别人的痛苦上,我想你人缘一定很差吧?”
程曦冰冷的看着他弯腰捡衣服,其实他衣服一共也没多少,春夏秋冬各两件,还都挂满了补丁,扔的时候她还嫌弃了许久,“我人缘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过,你真可怜,过了那么多年,还一如既往的穷,怪不得娶不到媳妇。”
他寡淡地笑了下,“是啊,我可怜,我贫穷,但总比你腿不能行强!”
周乘风这句话像把刀狠狠插在程曦的心窝里,她眸中泪意涌了上来,又被她倔强地咽了下去,只是扶手上的手背青筋遍布,“我腿不行,你以为你能好到哪去?谁不知道你从小就是个克星,克爷奶,克父母,克得周家只剩下你一个人,我要是你爸妈,恨不得你出生就掐死你!”
她嘶吼着,亲眼看着他的脸一寸寸煞白。
果然只有身边人才知道怎么插刀,哪里痛专往哪里捅。周乘风只觉得最隐秘的角落,一直试图抹去的记忆被程曦剥了出来,寒意顷刻间遍布四肢百骸,他身子近乎痉挛地撑在墙上。
程曦向来是别人说一句,她奉还十句那种。
她看着周乘风仿佛被打碎了脊梁,绝望地抽搐着的身体,眸中的愤怒终于被满意取而代之。
周乘风是孤儿,甚至是克父克母的孤儿,在村子里从来不是秘密。幼年时她曾亲眼见过别人奚落他,唾弃他,如病毒一般远离他。
小时候的周乘风没有同伴朋友,任人奚落,在一次目睹周乘风被人围殴的时候,脑子一热,她拎起砖头就砸了过去,至今她还记得男孩不可置信的目光……就像是冰冷的寒夜里有人拎了一把火柴过来。
男孩脸上鼻青脸肿,那眼中的光芒亮得她面红心跳,她有一瞬间仿若被摄入了灵魂,呆若木鸡的看着他。
但她很快回神,“看什么,跑啊!”
男孩拔腿就跑,把别人甩在后面,很久后,才发现手边拽着她。
他心虚的眸子不自然地游移着,程曦看着呆头呆脑的他,扑哧一下,“傻子!”
程曦想起幼年这段记忆,满意的神色终于浮上些许惆怅。
后来,在她饥寒交迫也要咬牙读书时,周乘风提供给了她吃食,恐怕也是念及了旧情吧。
可惜,过了这么多年,谁都不是单纯的小孩了。
他变了,她也变了。
“咳咳,咳咳咳!”她看着周乘风慢吞吞的撑起身子,如一个耄耋老人一般,挪到了十几米远的厨房里。
最后一秒,男人的肩膀吸引了她的视线——那里不知何时破了个洞,白花花的棉絮迎风飘了出来,恰有一片落在了男人的头发上。
程曦五味杂陈。
*
橙黄的火苗在灶膛里追逐着,渐渐的火势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微弱的火光时,僵坐着的男人才终于惊醒,着急忙慌地将一堆火柴丢了进去。
“真的是……”后面几个字几不可闻,男人再次沉浸在回忆里,露出微涩的面容。
自从他成年后,再也没有人说他克亲了,也就只有程曦真的是什么都敢说,他又拿她无可奈何。
程曦性格不坏,只有在别人戳痛她时,才会像个刺猬一样刺回去。说起来也是他口不择言率先拿她的腿说事,才会被程曦反击。
真是自讨苦吃。
锅里的鱼汤泛白,散发着浓香,周乘风将鱼汤盛出来,又炒了一个青菜,才不紧不慢地端到了饭桌上。
若有若无的香味飘进鼻子里,程曦注意到周乘风出去了,转动了轮椅来到餐桌边。
几年不见,周乘风的手艺长进了许多,特别是眼前这道鱼,汤水油亮,一看就不比外面的大厨做得差。
周乘风拿着筷子勺子和米饭过来,看见旁边的程曦后,只默默把餐具摆在了她面前,就转身收拾起了地面上散落的衣服。
衣服上难免沾上了土,周乘风拍打几下,通通丢进了旁边的脸盆里。
虽然刚刚和周乘风吵架弄得很不愉快,程曦也不会不好意思,不会和肚子过不去,她大口地吃菜喝汤,偶尔分给周乘风几个眼神。
周乘风收拾完毕坐下吃饭,两人沉默的吃着,饭后他照旧收拾残局。
程曦打开了屋里的电视机,主持人声音清晰的说着天气预报,她瞥见周乘在乌漆嘛黑的夜里搓洗着衣服,水哗啦啦地响着。
“我省今年最后一波寒潮将于明日抵达……”
“明后两日我省中部、东部有大到小雪,局部地区有暴雪,最低气温将达到零下十度……请广大市民注意防寒保暖……”
程曦漫不经心地听着,瞥见周乘风将棉袄拧干悬挂在绳上。
男人将衣服洗完走了进来,找了一块干毛巾,程曦看着他又红又肿的手指,只觉得矫情。
冬天的井水本就是温热的,再加上男人火气旺,怎么也不至于冻成那样。
周乘风回到屋子,才觉得流失的温度回来了。他的手本来就沾了凉水,被风一吹,指节都快僵硬了。
*
次日,腊月二十九,村子里喜气洋洋,家家户户都贴上了春联,还有人家挂上了红灯笼。
小凡又过来了,这次他抱着瓜子,“这是我奶奶自己做的南瓜子,奶奶让我和伙伴分着吃,姐姐你也吃点吧。”
小凡还记着上次的羞窘,脸上有点不好意思。程曦看着他的手掌心,白白胖胖的南瓜子经过处理,颜色变得微黄,她接过去,“谢谢小凡啦,姐姐最喜欢你了。”
小凡害羞的红了耳朵,“我也喜欢、喜欢姐姐。”
口中的南瓜子微咸,微香,有嚼劲,出乎意料的不错,非常符合程曦的口味,“南瓜子很好吃,你们怎么不去集市上卖呢?”
因为上次的事情,她被周乘风提点了几句,得知小凡家境并不算好,甚至因为念书花费了张奶奶大半身家。
她觉得卖南瓜子完全可以给张奶奶提供一笔收入。
小凡瞪圆了眼睛,“南瓜子真的可以卖钱吗?”
他当然知道钱的重要性,有好几次他注意到奶奶篡着手巾里的钱愁眉不展。如果真的可以卖钱,那奶奶是不是就没那么愁了?
程曦点头,“当然了,张奶奶做的南瓜子很好吃,肯定有人买的。”
周乘风走进屋子里,“如果张奶奶真的如你所说手艺不错,张奶奶也不会去卖瓜子的。”
“为什么?”
他淡淡说道:“你觉得呢?先不说南瓜子制作耗时,就单说去卖。附近唯一的集市在镇里,一个年轻人一来一回要走上三个多小时,而张奶奶年纪大了,哪里能受得了长时间的奔波?”
周乘风的话很有道理,程曦一听就觉得自己大意了,眉头顷刻就拧在了一起。
小凡也听懂了两人的话,一会儿看看周乘风,一会儿看看沉默不语的程曦,他知道卖南瓜子这件事泡汤了。
原本雀跃的心也落了下去。
周乘风拿上帽子,“我中午不回来,锅里热着饭菜,饿了你就自己吃点。”
程曦看着全副武装的他,“你去哪?”
“卖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