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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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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让开!”
“不,不行!”
温煦手持剪刀气势汹汹地跟吴宇希对峙。吴宇希单薄的小身板挡在他家刚进入盛花期的夏洛特夫人前面,大义凛然又弱小无助。
吴宇希就是温煦那个可以深夜投奔的发小,俩人从幼儿园认识,好得穿一条开裆裤,读同一个小学、中学、高中,直到大学才一个进了A大、一个进了B医科大——还在他们共同长大的这个城市。
吴宇希家在一楼,有个不小的院子,温煦特别喜欢他家种的这种叫夏洛特夫人的爬藤月季。夏洛特夫人特别能开花,春天、夏天、秋天都要开一波,橘黄色的蔷薇泼泼辣辣地开满整面篱笆,在吴宇希家的院子里热热闹闹绵延出五六米的花墙。
而今天,温煦就要对这面他俩都超级喜欢的花墙下手了!
原因无他,得了声哥允许,温煦这两天每天都去陪萌萌,自觉也是半个这个家的人了,不知怎么,非常想给声哥送点东西(或者添点儿他自己的东西)。星期天约了来吴宇希家里玩,看到这满墙的夏洛特夫人,非常灿烂、非常热烈、非常适合独居又有品味的声哥。
“我就剪一小把,能装一个小花瓶就够了”,温煦两根食指比量出一个长度,表示那个花瓶真的很小。“送给我师兄,师兄在我实习的公司帮了我很多,我谢谢他”。
“你谢谢他用自己买的花啊!你不能剪我的花!”吴宇希清醒得很,两只胳膊往后护,像扎着翅膀的老母鸡。
“害!两个大男人,买花多尴尬啊!我用你这个,就说是家里养的。咱俩谁跟谁,你的就是我的,你家就是我家,你养的就是我养的。你看,非常合适,一点问题都没有”,温煦飞速说了一堆。他平时从不跟吴宇希套这种“你的就是我的”的近乎,趁吴宇希沉浸在发小忽然放弃了“节操”的惊叹中,温煦迅速剪获了看中的第一支蔷薇。
吴宇希也不是真的不给他剪花,这整整一墙的花呢,剪掉几朵根本看不出来。看这小子已经得逞,自己的戏瘾也下去了,便不再拦他。倒是对发小要送花感谢的“师兄”有点好奇,但终究也没多问。
晚上,吃得肚子饱饱的温煦,背着吴宇希妈妈给烤的小饼干,抱着一捧新鲜的夏洛特夫人去了声哥家。熟门熟路地逗了会儿萌萌,给它换上新鲜的饮用水,把桌上已经蔫了的鲜花换成自己带来的,那盒曲奇也端端正正摆在旁边。左看右看,温煦非常满意,觉得一切顺眼极了。
正兀自沉醉在自己亲手打点出来的家的温馨中,电子门锁忽然响了。谢声推门进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了愣。
谢声先自惊讶中回神,笑着说:“来陪萌萌?这家伙没人陪竟然还闹脾气,多亏了有你”。
温煦胡乱点了点头,问出他的疑惑,“声哥你不是下周才回来吗?”
“放心不下小家伙,怕它又闹什么幺蛾子”,谢声换好鞋子,下巴指了指正靠在他腿上蹭的猫咪。眼神瞟到桌上的橙色鲜花,神情变得比看着萌萌时还要柔软,“你带来的?”
“啊!对,声哥,自家种的月季花,嘿嘿”,温煦把花瓶往前推了推,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一副邀功的样子。
“真好看”,谢声走上前来仔细看了一会儿,抬起手拍拍温煦的头顶,“谢谢小煦”。
来了,又是那种低沉温柔的声音,让人耳朵发烫。温煦有点慌乱,故作镇定地推了推曲奇,让声哥尝尝。心里却在想,声哥这个声音,以后哄女朋友还不得说什么是什么。可不知怎么,这么想会觉得不舒服,于是也胡乱抓起一块曲奇塞在嘴里。
温煦待了一会儿就走了。剩下谢声,在餐桌旁坐了好一会儿。
看着这瓶橘色的夏洛特夫人,漂亮的花朵像极了男孩开心的笑脸,一样新鲜热烈,一样天真温暖。
一瓶花,给这个单身独居的房子添了温暖。
一个男孩,给他枯寂的心带来一丝热乎气。
他想念他,加班加点处理完工作从临市匆匆赶回,只想在明天工作时看到小太阳的身影。
却在今夜就惊喜地撞见他。
他想把他揽在怀里表达喜欢,却只敢克制地拍拍他的头发。
他不敢伸手,不是蔷薇有刺,是怕自己保护不好,伤到这漂亮的花。
谢声的生活,曾经是很好的。
这个曾经,是在21岁以前。
他在临省一个普通的小康家庭长大,不缺钱也不富有。父母相爱,也爱他。他是那种天生懂事的小孩,聪明又机灵,长得也斯文端正。一路读书成绩很好,顺顺利利长大,顺顺利利考上重点大学,没让父母操过太多心,周围人提起来都是夸赞。
一家人都很幸福,谢声也觉得很满足。对于自己高中时期就明白的性取向,他没有太多惶惑挣扎,也没有过分担心。他沐浴在爱中长大,觉得以后慢慢跟父母暗示、摊牌,父母抵触一阵,又慢慢接受,应该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他实在没有想到,21岁大三暑假,妈妈大扫除时看到他以前的日记,发现了他的秘密,反应竟是那么强烈。强烈到骂他丢人,有病,要送他去“治病”。
谢声先是好声好气地解释,父母二人却没有一个在乎他讲什么。那三天仿佛极尽漫长,谢声很多东西都忘了,只能记起自己被锁在卧室,心和尊严都像被抛进了绞肉机,往日面目和善的父母原来会那么多骂人的话,面子原来那么重要,本市的那所精神病院原来还接治同性恋这种“病”。
终于在父亲口不择言地骂出“二刈子”这句话后,谢声收拾东西从卧室的窗户跳下二楼。之后的三年,他再也没回过家。
几次尝试缓和关系,都只收到“不治好你那个病,我们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的回复。慢慢地,他也就不再主动联系。
匆匆回顾完自己短暂一生的最大翻车事件,谢声嘴角不自觉地挂了一丝苦笑。
用手指小心地触了触面前的鲜花,谢声用手机查了一下橙黄色月季花的花语——青春美丽的气息——正是那个男孩的样子。想起刚认识时他手脚拘谨,脸蛋绷得紧紧的样子;想起他慢慢放下戒备,用眼神乞求撸猫的样子;想起他熟悉之后,毫无保留地示好的样子;想起他柔软鲜嫩的脸,一如这开得正好的橙黄色月季。
谢声摇摇头,笑自己一副酸相。然后起身把花瓶放到不会被萌萌祸害的安全地方。
萌萌从来不会祸害鲜花,他当然知道。
他只是不能带温煦走这条路,翻车的后果太痛了,他不舍得他受伤。他能做的,只有非常小心地、尽可能地,把男孩的花照顾得好一点、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