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青年》圈圈豆沙包

8、斜阳事件

　　阿午还是决定去唱片行上班 ，他不是个只会逃避的人。
　　第二天去上班，一批货新到。阿午忙着搬箱子，等到把新货都上好架之后。
　　沈星出差回来了，一见到阿午就笑：“小子，不错啊，看来你没偷懒，给你涨工资！”
　　阿午笑笑。
　　阿午话不多，平时不爱笑。但一有什么好事，在脸上都藏不太住。沈星咂摸出味儿来了：
　　“有好事啊？看上哪家姑娘了？”
　　阿午没说话，转过去擦货架了。
　　沈星拍了拍他肩膀：“说吧，这片儿就没有我不熟的小妹妹。天天上我这儿买CD的可多了，有几个还特别漂亮！”
　　阿午还是没吭声。
　　沈星见阿午嘴严，也不再多问了，索性从兜里掏出两张票：
　　“行行行，嘴真严实！哥服了哈。我出差回来，就只买了两张音乐节的票，现在赞助给你，就当给你放假了。管你有没有便朋友，都带一个去看吧…”
　　末了沈星摸摸下巴挪移道：“男朋友也行…”
　　没成想阿午接了，抬着眼皮看沈星，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看得出有点兴奋、有点呛声：
　　“你说的。”
　　“啊…还能匡你吗？”
　　“行，我带我男朋友去。”阿午把抹布一放，转身出了唱片行。

　　沈星愣了，喃喃道：“还真是男朋友啊…”

　　阿午拿着票，走到曲漾家门口时，却有点犹豫。
　　自从那个海边的夜晚之后，阿午和曲漾还没有再见面，虽然才几个小时。但是，身份变了，说话动作意义也会不一样。阿午一路上想的乱七八糟，脑袋里根本无法思考，导致他觉得自己一路走过来的样子，都有点顺拐。
　　今天星期六，曲漾一般都起不来。

　　阿午掏出摩托罗拉，十点半了。
　　他正准备抬手敲门，门开了。
　　曲漾睡眼惺忪拎着一袋垃圾站在门口，见到阿午，也愣了。
　　阿午一只手就这么抬着，招财猫似的。曲漾噗嗤一声笑出来：
　　“干什么？”
　　“我们去看音乐节吧。”

　　阿午觉得自己嗓子紧，心像是被人一把握住了一样，涨得疼，他第一次这么紧张。右手在裤缝那里蹭了蹭，他一手心儿的汗。
　　他怕曲漾拒绝。
　　看来只好打感情牌了。
　　阿午说：“我长这么大，没去过音乐节。”

　　曲漾把垃圾放在脚边，门开的大大的，背后有阳光照过来，空气小时候吃的麦芽糖。他看着阿午，面前高大清瘦的男生，寸头淡眉，表情一向都淡淡的，但是现在不知怎么多了几分可怜。像只大狗狗。
　　曲漾手心痒痒的，老想去摸一下阿午的寸头，但曲漾忍住了。
　　不行，上手太那啥了。
　　都怪太阳光晃得人发晕。
　　曲漾说：“好啊，我帮你订票。”阿午没有智能手机，没办法订高铁票。阿午点点头。

　　两人都很默契，绝口不提之前的事。
　　沈星买的门票，是明天晚上的。从小县城到D城，坐高铁大概六小时。
　　曲漾接过票来，看了半天，问阿午：“我们要不要去趟超市？”他想买点零食去高铁上吃。
　　阿午说：“行。”

　　两个人去了趟沃尔玛，曲漾一进门直奔薯片去，黄瓜味番茄味小龙虾味拿了几包，阿午在后面推着推车，拿了袋牛肉干。
　　两个人逛了半小时，买了一大袋子吃的。
　　结账的时候，本来阿午坚持他来付钱，可是收现钱的柜台人太多了，曲漾去了自助柜台，用手机结的帐。
　　“我把现金给你吧。”
　　“不用。”曲漾没太在意，笑着回了句：“要不你转给我也行，转不了就我来吧。”说是这么说，但曲漾没想要阿午的钱，曲漾知道阿午没手机，故意这么说的。
　　可阿午盯着那台扫二维码的机器。不知想些什么。
　　时代总会一直轰鸣向前的，一个惯会停留在过去的摩托罗拉，会有资格一直留在过去的桃花源中吗？还是说，无论怎么做，都逃不开时代的洪流？
　　阿午有点发怔。
　　曲漾结完账，拍了拍阿午的肩膀：“走了。”

　　两个人在路上慢慢走着，过红绿灯时曲漾才想起来问：“今天得订高铁票了？”
　　“嗯。”
　　“你身份证号多少？”曲漾摸出手机来，在上面订票。
　　阿午告诉了他。看曲漾低头输号码的样子，看的很认真。
　　“好了。”曲漾接过阿午拎的大袋子，“明天早上十点，高铁站见。”
　　“知道了。”

　　也许是阿午突如其来的清醒权衡，他从进高铁站那分钟一直到上高铁，就再也没说过话。
　　曲漾倒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他以为，阿午还在害羞，便也没有多说。因为自从上次曲漾喝醉之后，他们两个再也没提过那件事。所以一旦沉默下来的时候，就没话可说了。
　　气氛有些尴尬。

　　曲漾拿出手机看看时间，电光火石之间，他终于想起来阿午那日在超市结账时候的表情。
　　于是他转过来，盯着阿午看。
　　阿午被盯得有些不自在，终于开口：“干嘛？”
　　“你生气了？因为我抢着给你付钱？”曲漾问。
　　阿午有些尴尬，摸了一把头顶：“没有。”
　　“看不出来你还挺大男子主义。”
　　“不是。”
　　“那是什么？”
　　阿午又没了声儿。

　　曲漾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只想把智能当成方便而已。我和你一样，是一个需要桃花源的人。
　　隔绝外界对你来说是停留在回忆，对我而言，则是疗伤。我想你应该明白的。”

　　阿午摇了摇头：“但你完全可以不用在意网络上的人对你的评论。”隔绝外界对于曲漾来说，太难了，这意味着他除了隔绝伤害之外，还隔绝了能让他发光发热的机会。阿午永远记得曲漾在他面前弹吉他时候的表情。
　　曲漾还年轻，还有无限的可能。
　　曲漾天生就该是个聚光灯下的人。

　　“我不在意，真的。我只是不想再让他们找到我了，无论是那些对我又爱又恨的歌迷，还是我爸。”曲漾低头挽了下鬓边的发，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都显出一种坚韧的清秀，又温柔、又洒脱。
　　曲漾说：“既然所谓的世俗容不下我，我也要抛弃他们。”
　　所以噢，你不用担心我会嫌弃一个落伍的男朋友不会用手机也不上网。我们才是一路人，一路行走在时代前面的人。那个时代里，有着另一套标准。
　　阿午好像听懂了，但呐呐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嘴巴一向笨，只好在袋子里摸索出一袋薯片递给曲漾：“吃吗？”
　　曲漾笑了：“我想吃你买的牛肉干儿。”
　　于是阿午又细细索索摸了袋牛肉干儿递了过去。

　　曲漾从兜里掏出一个宝丽来傻瓜相机，问阿午：“会拍照吗？”
　　阿午见到这个相机，有点意外。这种老旧的东西，仿佛只有在小县城从小长到大的人才会用。
　　“很简单的，按这里就行。 ”曲漾指了指快门，然后把相机递给阿午：“帮我拍一张。”
　　“在这？”
　　高铁还在开，外面的风景一闪而过。山川湖泊，梯田万顷。
　　“嗯。”曲漾坐的靠窗，阿午看了相机里的显示屏，看起来构图很好。
　　于是阿午按了快门。
　　曲漾接过相机，看了看照片，又说：“我也帮你拍一张。”
　　阿午表情一向淡淡的，也没有摆什么姿势。曲漾还是按下了快门。屏幕里的寸头淡眉的男生，很帅气。

　　昨天买的一大袋零食，有一半曲漾都放家里了。今天带出来的，刚好够他们在高铁上吃完。
　　出了高铁站，两个人两手空空，没有带什么行李。对于出门，他们难得的默契，都不喜欢带大包小包的东西。D城很繁华，高楼林立，有种冲破视觉的美感，很科幻也很未来。可他们不关心未来，他们只想停留在过去。
　　阿午和曲漾都找不到路，索性打了个车到音乐节场地去。
　　坐在车子后座并排，车子在滨江大桥上行驶。两个人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高楼，窗子上的光像鱼鳞般冰冷。风把曲漾的长发吹起来，发梢两三拂到了阿午脸上，痒痒的。他们都心知肚明，外面的世界，他们不再留恋。
　　车程过半，路上行人越来越多。
　　一路上，阿午注视着外面的行人。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有很多，大都衣着时髦，神情坦荡，即便如此，阿午身边的这个人的锋芒，还是在的。他看起来衣着简单，却似乎更耀眼一些。
　　曲漾不会被掩盖。
　　阿午不由得想起来那个黄昏，他说：“那你看，我怎么样？”
　　阿午没有开口的是：
　　你很好，特别好。

　　音乐节场地在海边。海风温柔，街灯浪漫。无数他们熟悉的乐队一一登场。
　　观众群里有消瘦高挑的女孩子吹起口哨。阿午和曲漾被气氛感染，也欢呼起来。
　　在海边。
　　海风温柔，沙滩上的落日一点点跳下海面去。
　　在下一个乐队登场的间隙，阿午听到后面的人在说：“那个是cycle ring的主唱吗…？”

　　阿午拉着曲漾走了。
　　曲漾没说话，任他拉着。
　　后面似乎有人惊呼了一声，听起来却很善意，有人在说：“好般配啊”。声音不大，他们两个人都没能听见。
　　两个人一直走，走到场地偏外面的位置。

　　曲漾递过来一瓶三得利，进场时就买了的。
　　“喝吗？”

　　两个人坐在大马路牙子上，等到太阳都从海平面正式消失后，
　　阿午才开口：“如果那天你不是耍着我玩的话…”
　　如果你是真心的话。
　　三得利在罐子里晃来晃去，顾左右而言他。
　　阿午说：“我想说，好。”
　　我想说：好。

　　这几天阿午想了很多，与其说介意曲漾的过去，不如说，是介意自己。介意自己给不了太多，介意会因为自己的关系把曲漾一辈子都困在落伍的过去，困在那个小县城里，没办法让他再走回聚光灯下面。可是阿午太清楚曲漾对他的吸引力了，曲漾真的很好。
　　他不想错过。
　　就算是不知道为什么曲漾会喜欢他。他也想试一试。
　　他不想再躲了。
　　不管是那天把曲漾赶出去，还是像今天只能拉着他躲开。阿午都一直在躲，已经成了条件反射。
　　阿午想试一次，不躲开会是怎样。
　　不管了。
　　不管海水是真心还是博弈，太阳都想参与这场义无反顾的游戏。

　　曲漾笑起来。眼前的寸头男孩，是他的男朋友。
　　阿午也笑，浅浅的。
　　远处的海边，有乐队在唱：
　　“也许有天没音乐，
　　我只见见你也好…”

　　听说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连笑都会传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