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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斜阳事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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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那家,可能有你想要的书。”
“你知道我要买什么书?”
“你上次说了博尔赫斯,所以我猜,你应该也会看帕慕克、卡尔维诺和佩索阿。”
阿午辍学了,但他还是会看书。没文凭可以,没文化可不行。
曲漾抬了抬眉毛:
“走吧,带我去,我找不到。”
阿午想,他猜对了。
挺小一书店,曲漾跟着阿午进门去,两个一八五的大男生在店里杵着,好像都快转不了身似的。曲漾仔细看了看,书架上的书都没有分类,找起来还挺乱的。
所以店员都没管他们,叫他们随便看,自己找。
不过曲漾挺喜欢这样的。有人在买东西的时候老跟着你,还巴拉巴拉推荐,曲漾就受不了。而且书架上没分类,跟拆盲盒似的,挺好玩。
曲漾看到老舍和安妮宝贝放在一起,有点想笑。
于是他真的笑了出来。
从书店挑了几本,两人出来,隔壁就是批发市场。曲漾拿着书,看着书店马路对面大妈们在砍价,唾沫横飞的样子,
挺好,雅俗共赏。
曲漾抬手揉了揉脸,今天不知怎么的,他笑点奇低,脸上的颧骨就没放下来过。
阿午斜他一眼。
指了指对面一家店:“就那儿吧。”
曲漾在一群大红大紫的床单被罩里,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挑到了一套绿格纹的,勉强看得下去。
脸盆拿了俩,湖水蓝,盆底有一个小兔子贴纸。曲漾不太喜欢这个贴纸,可是没办法,只有这个勉强能看。其他的不是猫就是大象,具象得像是从挂历上跑下来的似的,太土了。
老板娘人太热情了,把两人唬得一愣一愣的。曲漾是生人倒还能理解,只是…
他看了看站旁边的阿午,怎么也是不太习惯的样子,不是他领着自己来的吗?
但价格还算实在,这种小物件也贵不到哪去。老板娘见他们买的多,送了两块毛巾。曲漾刚好不用买了,道了句谢谢,阿午帮他拎着床单被罩,抽空也挤出一个客气的笑。
等两人走远后,对视一眼,曲漾问:“你也不擅长讲价?”
阿午没搭腔。脸上带着几分难以应付的尴尬。
曲漾笑了几声哈哈,挺开心。
走了两步,曲漾打开手机,笑容淡了些:“我快递到了。”
“买的什么?”
“是我爹寄过来,我的行李。”
阿午后知后觉,为什么曲漾租房子,没有拿行李。
“他为什么不来亲自给你?”
“他不想见我吧…你还拿得动吗?”曲漾问阿午,“我想买箱啤酒。”
阿午考虑了一下:“到楼下买吧,可以让他送上来。”
“行。”
两人到曲漾的出租屋把东西放下之后,曲漾下去拿快递:
“你别来了,东西不多。”
阿午点头:“那我在这儿等人把酒送上来。”
送酒的人前脚刚走,曲漾后脚就回来了。阿午刚来得及把啤酒纸箱拆开,一箱三得利啤酒,常温的。
曲漾抱着一大个纸盒子进来,东西是不多,就一个箱子,但看起来很沉。
阿午递给他一把剪刀,曲漾小心翼翼的裁开胶带。
看样子,是很重要的东西。
箱子大,里面东西却不多。几件衣服之外,一把电吉他,一个音箱,效果器,收音设备。再也没其他东西了。
曲漾把吉他拿出来,立在旁边,下巴抬了抬:“你知道吗?这是我在C城活了18年来,唯一的家当了。”这话淡淡的,没什么语气,阿午不知道怎么接。
两个人喝了半打,天色已晚。
“想听歌吗?”曲漾起身把蓝牙音响打开,在手机播放列表里翻翻找找。
阿午皱眉:“我不听电子播放器。”
“你还挺难伺候啊摩托罗拉?”曲漾没招,CD机他爹没寄过来,估计是扔了,其实他能把吉他寄来,曲漾已经挺意外的了。
“CD机没了,我不想买新的了。我给你弹吧,想听什么?”
“你会什么?”
“呵瞧不起我?告诉你,我会的可多了……”
曲漾租的房子在廉租房这一片里算贵的,这个价钱很尴尬,没钱的租不起,有钱的都去住小区了,所以,大晚上弹琴,不会扰民。
曲漾调好弦,朝阿午扬扬下巴。
阿午听到细细的电流声从音箱里传出来,简单却好听的前奏。
曲漾开口:
“Looking the stars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And everything you do
Yeah they were all yellow…”
阿午突然心痒痒的,有一群蝴蝶翅膀拂过似的。
于是他也跟着唱:
“I came alone
I wrote a song for you
And all the things you do
And it was called yellow
So then I took my turn
Oh what a thing to have done
And it was all yellow…”
歌戛然而止,两个人的声线意外的合,曲漾弹琴没有用什么技巧,于是声音加上人声,空谷传响似的。
但他们都没有再唱下去。
因为气氛浓稠得像一杯温牛奶,夜蚊两三,比谁都慌乱。
曲漾说:“挺不公平的,我告诉了你这么多,你却没有告诉我关于你的事。”
“什么事?”
“我之前就想问你,”曲漾换了个姿势,腿长长的伸出来:“你为什么不用智能手机?”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喜欢留在过去。”阿午不知道怎么说,但曲漾听懂了。
曲漾盯着他看,几分钟后,拿起瓶罐和他碰了一下,
咕嘟嘟喝下去半瓶:“行,你没说谎。”
阿午后知后觉,这是真心话大冒险?
曲漾看着眼前的寸头单眼皮男孩,又问:“你的眉毛是你自己剃的吗?”
“不是,它就长这样。”
曲漾把剩下的半罐喝完,把易拉罐捏得瘪瘪的,突然问:
“那你之前见过我吗?”
“没有。”
曲漾摇摇头:
“你喝。”
阿午仰头喝了半罐。
曲漾说:“你骗人,在教堂那天,我们见过。”
曲漾在客车站,身上没有行李和包袱,恍如一个归乡的赤子。赤裸的赤。没有老曲在的地方,对曲漾来说,都是自由。幸好老曲没有开车送他来。
至少他能喘口气。
曲漾捏了捏裙子的下摆,手里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湿。
曲漾想起来,最近一次见到老曲时他说:“只要你正常点,我是不会来打扰你。但你如果再穿裙子,玩那些不三不四的乐队,你就等着吧。”
曲漾记得老曲说这些话的时候,眉头皱着,一向冷漠的表情上,有了裂缝。
“你到县城后,我把房子定位发给你。房子已经买了,你要是反悔也没用。”
曲漾打开手机定位,地图显示,建设路幸福小区,离目的地40分钟车程。他打了车。师傅问:“去哪儿啊?”口音里的上声和去声分不清楚,听起来黏糊糊的。
曲漾把手机递过去,师傅看了一眼,车子原地掉了个头。曲漾透过车窗,见到一个男孩在路边玩陀螺。
即将停转的陀螺,滚落到命运的地上,好像神的堕落。
坐了小半天的车,累。
曲漾撩着眼皮,问:“师傅,你们这儿有教堂吗?”
“有,前面拐个弯就到了。”
“得,就那儿停吧。”
师傅刹了车,挺热心肠:“小伙,教堂前面大路往右边拐,十多分钟就到幸福小区了嗷。不用打车了怪费钱的。”
曲漾乐了:“行,谢谢啊师傅。”
“甭客气。”
曲漾看着眼前高耸的教堂,和顶上的十字架。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耶稣受难,万民都是主的孩子,会被爱。
但是这爱是无条件的吗?
一个没有性别的孩子,会得到爱吗?
曲漾没有进去,绕到了教堂后面,那有一块空草地,他坐着发呆。
树荫缭绕,万物生长。茂盛的盛夏傍晚,日头驯良。
太阳光照到身后的彩色玻璃上,很好看。曲漾转过去,盯着发呆。
玻璃是毛的,旁边缺了一块。曲漾看到教堂里有一个人。
寸头淡眉,灰衣黑裤。一张早就显山露水的脸很沉默。旁边闭着眼睛祷告的人群里,只有他眼睛睁着,窄窄的形状。那人眼睛很亮,里面盛着和自己同样的疑问。
那人在问:
爱是无条件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