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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斜阳事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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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午不再修车,来唱片行接了小宇的班。
修车行的老板是他师傅,见他要走也没挽留,只啐了一口说:“养不熟的小畜生。”就放人了。
但阿午临走前,师傅还是不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午修车极有天分,师傅年轻时闯荡到如今,从没见过这么灵气的年轻人,一点就透。
大概是舍不得他的天分就这么被他丢掉,嘱咐了句:“想回来了就回来,来吃饭也成。”
阿午不擅长告别,也只能点了点头。
来唱片行,终于见到了这位神秘的老板。
老板姓沈,中年人,略微发福,稍稍谢顶,有点油滑,完全看不出年轻时是县城传说的乐队吉他手的样子。
老沈听阿午说要来这里打工,不大意外。只是面试他的时候无比认真,问了他一堆与唱片磁带都无关的问题。
老沈问:“你最喜欢哪个乐队?”
阿午想了想,答不出来。平时听的太多,没办法割舍,只说一个不太好。
老沈叹了口气,不太满意。
于是又问,指着柜台的音箱:“这是什么牌子?”
“Marshall”
老沈又指右边那个小一点的橘色方盒:“那个呢?”
“Orange… ”阿午又补充道“CRmini ”
“行,现在就来上班吧,工资从今天开始算。”老板点头,走在阿午前面,顿了顿回头:“如果你要买磁带,不用走柜台,给你员工价。”
“谢谢老板。”
老沈笑:“你小子,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应该来这里打工,修什么车…唱片行近几年虽然不景气,但开张吃半年,你的工资绝不会比修车少。”
阿午嘴角也牵起一个笑容,不深,但挺真心。
唱片行没有修车来的忙,老沈让阿午上六休一,说休息时间可以调整。
“如果没意见的话,就星期天休,我外甥会来换你的班。”
阿午想了一下:“老板,我能天天来吗?”
他不需要休息时间,因为没地方可去。老沈有点意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人:寸头淡眉单眼皮,灰色衬衫黑色裤子黑板鞋,所见即所得,身上连个金属都没见着。
他拍了拍阿午:“年轻人不行啊,不能这么过日子的。这样吧,上六休一,带薪休!放假的时候去玩儿去吧,就算对玩没兴趣,买个重型戒指戴也好哇,你看你,忒素,白瞎这大高个儿了!”
阿午没说话,他不知道重型戒指是什么。
老沈从货架后面摸出一摞旧漫画书丢给他:“没人的时候看吧,我的店里可以摸鱼。”阿午接过来,封面上写着《NANA》,封面的女主唱手上,带着穿山甲似的戒指。
老沈说完把钥匙丢给阿午,拎着门口的吉他包,侠客拎剑似的走了:
“我要出差几天,去武汉,店你看着就行,周末大外甥来接班。”
说完,略微发福的身体一阵旋风似的出门去了,门帘子噼里啪啦像炮仗。
今天星期四,唱片行阿午正式上岗第一天。
阿午打了桶水开始拖地,整理货架。等到一切都归纳好之后,已经是三四点了。
阿午拿起漫画书,随便翻了几页,情节记不住了,就是画风看起来挺漂亮。阿午最后还是塞回柜台后面的货架上。
他对少女漫画过敏。
日头渐斜,夏日午后正是热的时候,巷子里的大黄狗趴在树荫下面吐舌头。
阿午不怕热,端了板凳拿着店里的木吉他随便拨弦,长腿曲在板凳腿上,一身深色衣裳看起来倒显得莫名清凉,山中湖水底下的深色石头,脉脉流动的凉沁。
曲漾从巷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阿午。
阿午没看见他,专心用杂音折磨树荫下的大黄狗。大黄狗不堪其扰,干脆翻了个白眼,酷似人样。阿午笑起来,摸了摸寸头,倒有几分腼腆。
他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大黄狗:“有那么难听吗?”
“你是不是不会弹吉他?”
杂音停了,大黄狗安逸的闭上湿漉漉的大眼睛。
曲漾笑的没心没肺,雾一般的头发在太阳底下晒干所有水汽,看起来毫无芥蒂,清清爽爽。像木村拓哉。
曲漾总是有办法明朗起来。
阿午觉得有点热,想喝三得利了。
曲漾走上前来笑他:“吉他被你抱得跟古筝似的,哪有这么杵在前面的?”
阿午更热了,耳朵尖没有头发的遮掩,红了一小块。
他像是被踩住尾巴,皱了眉头,不耐烦的样子,但眼睛里却开阔,没有半分阴翳:“那你来。”
“我来就我来。”曲漾接过吉他,云杉木的雅马哈,音质好,但是弦没调准。曲漾扭了扭弦轴,修长的手按在指板上,慢慢弹起来。
阿午从兜里摸出爱喜巧克力,点燃。
“好听吗?”曲漾把吉他搭在腿上,问阿午。
阳光不知不觉晒过去了,光投在唱片行的窗台上,留下一行阴影。
阿午坐在门槛上,一支爱喜早就抽完了,他的长腿屈得有点麻了,被蚂蚁咬了似的。
阿午评价:“词不错,唱的就一般般吧。”其实唱的很好,曲漾的声线,有故事的质感。
曲漾把吉他立在墙边,撑着下巴问:“万青的词,都不错…”
万青的歌,那首最出名的…
阿午思绪被曲漾一个问题拉回来,关于歌名的。
曲漾问:“你觉得,死亡是什么?”
歌名里的死亡,是指一些恢弘被爆破,指一些建筑被拆除,一些人被抹去生活的痕迹,被遗忘,被时代淘汰。
阿午不清楚,曲漾问的,是不是对歌名的理解,但他还是说了:
“旧的发动机被拆卸下来,就叫做死亡。无论是对发动机来说,还是对车来说。”
“忒修斯之船?也行吧。”曲漾目光不知是放在不远处的哪里,没有聚焦,“博尔赫斯说,死亡是一滴水消失在水中,这么看来,死亡也并不可怕,”
曲漾站起身来,
“因为比起死亡,似乎相看两相厌,更可怕。”
阿午不知说什么,一些零碎的记忆浮上来。
在一个凌晨与清晨的交界点,他似乎在一个小区门口,见过一个高中生。
如果当时没有合适的词语形容的话,现在阿午知道了。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与高中生,就是相看两相厌。
那个高中生,是曲漾。
曲漾站起来的时候,手腕上一串手链跳出来。细细的链子,尾巴处有一只海蓝色的土星。
西太后的链子,小县城的高中生,买不到的。
曲漾究竟是什么来历?
阿午片刻后转身掀开门帘,握着琴颈,对曲漾说:“反光镜的CD,听不听?”
曲漾跟上来,仿佛说那番话的是别人:“听。”歌还没放,曲漾先哼起来,他在唱——
只有音乐才是我的解药。
两人在唱片行坐到六点打烊,生意不算多,但快关门的时候有两个青年来问Bloc Party的专辑。阿午没听过这个乐队,让他们自己去找。
没想到还真在一个边角的货架上找到了。
阿午帮他们把专辑擦干净,抹布上厚厚一层灰,然后仔细包好。
曲漾坐在柜台外面看他包装。
阿午的手很好看,指节分明,指盖圆润,有健康的光泽。
两个青年穿的时髦,是小县城的生面孔,举止默契。他们也在打量阿午和坐在一旁的曲漾。
“好了。”阿午把专辑递过去。青年接下:“谢了。”
曲漾见两个人不像是生客,试探性的问了句:“不需要加个店铺微信吗?”
阿午看了曲漾一眼。
“不用了,另一个青年摆摆手,“我们有沈哥的联系方式,就是跟着他找来的。”
“沈哥?”曲漾这才知道老板姓沈。
“沈星啊,cible乐队吉他手,他开的店货肯定全!”两人拿着唱片交了钱,心满意足的走了。
这俩人是今天最后两位客人。
阿午锁了门,曲漾问他:“你住哪儿?”
“人民剧场。”
阿午的出租屋在人民剧场大街,那儿一片是县城里最便宜的廉租房,离唱片行20分钟路程。
曲漾说:“那感情好,你带我去看看房子吧。”
阿午怀疑自己没听清,因为曲漾说:
“正好,我也想租廉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