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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斜阳事件 ...

  •   阿午睡不着,起床去了修车行。
      清晨尾巷,阿午踩着湿滑的石板一路走到头,转角的时候路宽阔起来,小县城的好处就是,要想去哪低碳出行就足够。
      渐渐走,天渐渐白。路过县城里唯一体面的小区门口时,远远的就看见一辆车停在那里。

      车纯黑,反着精确清晰的光,带着大城市的灯光色,小县城的雾气在车身上无处落脚。总之是价格不菲的样子。
      车门前站着一个男人,和一个高中生。
      两人被车和马路挡在阿午视线之外,但是凭着两人优越的身高,能看得见衣着和后脑勺,一个西装,一个校服。但很奇怪,不用看也知道,是两张同样沉默的脸。
      很相似。

      “…没有再见的必要了…”男人说完,进了车门。
      高中生穿着城一中校服,雾气和雾一般的黑发在空气中沉默着,挡住大半张脸。他最后转头走了。
      书包空荡荡贴在身后,明明是滑稽的样子,却看起来很无措,也许是校服看起来不太合身。

      阿午在对面,只能听到瞬间擦身而过的车窗里,一句轻飘飘的“…恶心…”。

      阿午在修车行一直忙到傍晚。
      七月的县城凉爽,太阳在西边山头依依不舍,不肯向树荫服输。
      阿午从修车行出来追到教堂,呆到教堂关门,女孩也没有再出现。阿午从教堂出来,耶稣在屋脊上无悲无喜。阿午突然觉得人间的悲喜对那位来说,算什么呢?
      对于肚子空空的人来说,便利店比教堂重要。
      所以阿午来到了便利店,买了几罐三得利和一只面包。三得利一脱离冷柜,瓶罐上立刻就有凉沁的水珠,阿午觉得水匝匝的,于是卷起T恤下摆擦了擦,没有要塑料袋,抱着走去了唱片行。

      唱片行的老板阿午只打过几次照面,老板很少出现,倒是阿午的出勤,显得比老板勤快很多。
      因为阿午经常来买磁带和CD,和一年前刚刚来的店员小宇算半个熟人,偶尔,阿午会给小宇带一罐三得利。
      小宇年纪与阿午相仿,看起来却要活泼很多,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此刻这个好相处的小宇正站在唱片机前面,对着马路旁的阿午招手:
      “快来,告五人的新磁带,刚刚到货,给你留着了。”
      阿午点头,对他晃了晃怀里的三得利。透明的门帘子饱经风霜,却依旧天真的在晚风里发出声响。

      阿午和小宇在柜台前喝完了三罐三得利,柜台是玫瑰木的,很高,上面摞着一台马勺音箱。
      初中的时候,阿午去网吧看过Radiohead的现场视频,那个音箱当时就在主唱旁边,上面的logo迎着灯光,闪的毫不客气,像极了他们的音乐。

      小宇打开手机,最新款的智能手机连上蓝牙,惘闻的《锻高潭》从音箱里弥漫开来,侵略了唱片行的每一个角落。

      小宇见阿午在看他手机,会错了意:“你也应该换一个了,这种手机要方便得多。”
      阿午笑了笑,他没有可以联系的人,除了修车行的老板以外。手机对他来说,像个时钟。
      小宇平时很少起这种话茬,他们都是有边界感的人,知道这种话约等于多管闲事。
      但小宇还是继续说下去,也许今天比较特别:“换一个吧,人不能一直留在过去。这手机还可以听歌、买电子唱片、买音乐节门票。我表弟像你这么大,天天嚷着上网追星打游戏,你好歹也活个年轻人的样子啊……”说到最后近乎开玩笑了。
      阿午擂了一拳过去,不轻不重的打闹。

      阿午不喜欢上网,微博微信一律没有。现在的网络大的能装下宇宙,但是人们的偏见却越来越强,越来越狭隘的固步自封,意见不同就像是火星撞地球,轻易就引战。
      阿午不擅长吵架。

      小宇还在笑,捂着被打的左臂嗷嗷叫唤,末了叹了口气:“兄弟,我得走了。”
      “去哪儿?”
      “还没想好,暂定是云南吧,或者深圳。”
      阿午想起来小宇为数不多的和他闲谈,透露出的信息:“你老家是…”
      小宇笑了笑,手机里的歌单已经放到表情银行乐队的歌:“青城,就是青城山下白素贞那个青城。”

      青城有没有白素贞阿午不清楚,但是阿午知道,像小县城一样的小县城,还有很多失去父母的孩子,如若没能在功课上成为英雄,就只能被时间推着搡着成长为大人。
      小宇就是这样,尽管有着大人的外壳,但孩子的那份天真还没有被氧化,他曾经告诉过阿午,他就想要去遍这个国家的每一个城市,大小都好。
      小宇在这个小县城,也不会呆的太久。

      “祝我一路顺风吧兄弟~”小宇拍了拍阿午的肩。
      两只无言的三得利瓶罐,撞在一起清脆的响,像梦想启程的声音。
      “干杯。”

      小宇明天一大早的班车,于是提前回家补觉。走前小宇留下唱片行锁门的钥匙给阿午,叫他帮忙锁门。阿午拎了一桶水拖地,将唱片行打扫干净后,睡意跑掉了。
      于是他干脆不锁门,也不回出租屋,打算在这里呆到天亮。
      现在正是凌晨两点,万籁俱寂,怕邻居投诉,阿午也不再用音箱外放。
      在店里只留一盏台灯。阿午拿出小霸王,在柜台上换了一张磁带——小宇帮他留的告五人。

      耳机线缠绕T恤,留下深深浅浅的投影,在灯光下,门帘微微动。

      耳机里在唱“我肯定在几百年前就说过爱你…”
      耳机外的世界,一件白衬衫走进来,发尾清亮,纤长到几乎透明的手指轻叩柜台面。阿午摘下耳机,从来没有觉得,玫瑰木的名字,如此浪漫。

      那个人问他:“有告五人的CD吗?”

      为什么会是女孩儿呢?因为儿时那一块透明粉的橡皮,带着淡淡的花香气。
      女孩儿是造物者的恩宠,是珍宝,是灰黑褐色里不可能出现的一抹纯白。
      是朱红樱桃芭蕉树,是红袖章的艳丽和正义高贵。
      这些先入为主,这些刻板印象,在世人的眼中是理所当然的规则。女孩就应该永远美好,永远幼态,永远天真正义勇敢。男生就该永远勇敢,不允许脆弱,不允许长发。

      但是很多人都忘了:规则不是天生就应该成为规则的,而女孩男孩们身上的美好特质,是因为人类都共有,它才格外美好。

      无关性别。

      一些性别烙印,比如头发长短,比如裙子和裤子,还有许多,在公元2016年盛夏午后的教堂后面,它们都无辜。

      “我找找。”
      阿午起身,被突如其来的睡意和鼻尖上袭人的洗衣粉、阳光、白衬衫的味道缭绕得脚软。

      原来清醒和睡意交织的时候,会有风从另一个世界的豁口吹来,吹得脚软脑袋晕,吹的胃里紧缩,吹皱一池春水,
      吹得人从年少瞬间苍老,老到两鬓斑白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阿午浑身的毛孔都在说:是她,是他。
      原来“她”是个男孩儿。十八九岁的样子,与自己并无二致的年级。

      曲漾看着这个深夜两点的唱片行的店员,以为他瞌睡来,也不在意,摆摆手:“我自己找吧。”
      一分恰到好处的男孩气质流露出来。白衬衫黑裤子,城一中的校服,就是看起来不太合身。

      阿午对唱片行的程度,比小宇这个正式店员还熟悉。于是阿午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告五人的CD,比修车时换排气管还容易。
      等递过去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这是最难的一步。

      曲漾接过来,调出二维码。

      “嘀,微信到账XXX元。”
      柜台手机在响。门帘早已经恢复平静,曲漾走得很快。

      阿午拿着柜台上的手机冲了出去:
      “扫个码吧,上新货通知你。”
      曲漾瞟了一眼手机,再看了阿午的寸头一眼,说:“159…”
      阿午愣了愣,低头记号码。曲漾笑得很浅:“我叫曲漾。歌曲的曲,荡漾的漾。”

      阿午点了点头,T恤在无人的街道里鼓起来——肩胛骨的形状,料峭又单薄。

      夏天的飞蛾都聚在路灯下面。
      曲漾扬了扬下巴:“打过来呀。”
      阿午笨手笨脚的正在解锁。
      曲漾叹了口气:“我是说用你自己的手机,打过来。”

      “唔。”曲漾把手机揣回兜里,见到阿午用摩托罗拉打电话,挑了挑眉接了。

      面对面的两个人,中间隔了三步的距离,阿午耳边的摩托罗拉,在寂静的凌晨,有细微的电流声。
      阿午听到曲漾问他:“ME511?”
      他看到曲漾扬了扬手,手里一抹亮银一闪而过:“我也有一个。”
      小小的炫耀语气令阿午开了小差。
      就在这一间隙,曲漾转头走了。
      电话没挂。

      “你叫什么。”
      “吴午,吴哥窟的吴,午后的午。”
      “吴午,新CD上架了,记得告诉我,早安。”
      电话挂断了。

      有两只飞蛾从路灯灯盏里面掉下来,进入梦乡。天色还是漆黑,不是空无一物的黑,是正在呼吸的黑,像睡着的猫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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