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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四月逃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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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的冬天很冷。
与南方小城市扣扣搜搜的湿冷不同,冷得毫不客气。大风一刮,王聆的一头乱毛拔起来,连着头皮生疼。
高考失利是王聆早就料想到的,因为他过去的十八年,不管主动还是被动,心思都扑在了鼓上。
不过没关系,东北有很多大学,他可以去不那么好的一所。
父母知道了他放弃了架子鼓,并逃去遥远的地方读大学以后,和他吵过、闹过。甚至还特地来了一趟学校把他骂了一顿。
那是第一次,王聆发现原来一直强势的父母,也有色厉内荏的时候。一方面他很高兴,但是其中又夹杂着些许的不安。
——自己真的不会后悔吗?
不管了,笨蛋才会设想以后。
东北的老工业残骸,混杂着远而宽的天,大风里的烟囱和雾气,像酵母。发酵氧化了王聆骨子里的爱谁谁的反骨,并且时间如白驹,
四年后,王聆形销骨立,一头乱毛底下,处处是诗人般的妄言。
学中文,学到转身跳入五千年诗词歌赋,红粉骷髅,捞出荒谬叙事,成就了一个王聆。
拿到毕业证的时候,王聆自嘲的想,除了这薄薄的证书,他可能一无所有了。不过没关系,王聆一直是理想主义的殉道者。
父母在和他吵了那一架后,就再也断了联系。
“应届毕业生?”公司人事拿着王聆递过去的简历,只扫了一眼,就问到。
“是。”王聆话不多,也端坐着。
“不好意思,我们只招研究生。”人事勾出来一个礼貌的微笑。
王聆站起身,没说话,把桌上的简历拿了回来,推门走了。
简历还得复印,很麻烦,又花钱,既然不要,他就拿走了。
毕竟现在,晚饭都没有着落。
走到楼下,王聆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喂?”
“王聆?”那边的语气有些不确定,声音却熟悉。
“小唐?”
“嚯!还真是你小子!”小唐在电话那边松了一大口气,“我还以为我打错了。”
“你怎么知道我电话?”
“我在网文上看到你的联系方式…先不说这个,你现在还打鼓吗?”
王聆不知道怎么回。
“我有个急活儿,要是你来可就真帮我大忙了。就在club里面打爵士鼓,工资只要你开口,你来吗?”
“行,在哪儿?”
“国贸中心。”
王聆挂了电话,看了看手里的简历。上面写着必修专业课外国文学。
王聆走了几步,把简历扔在垃圾桶里。
这个时代,诗人养不活自己。
打车去了国贸中心,王聆下车的时候才后知后觉。这一片,都是有名的音乐live house孵化地。国内摇滚圈里有名的大拿,好多成名前都在这儿驻场过。
刚才在电话里听小唐说,他要去的这家club叫“醒拿”,老板和小唐交情不错,在这一片儿里都是能叫上名的。
“只要你肯去,那就太好了!”小唐挂电话的时候语气里都快开出花儿来,王聆也被感染,心里松快很多。
“咱俩找时间聚聚吧。”当时小唐说。
王聆说好。
王聆走了进去。
醒拿晚上七点才营业,现在下午四点。门开着,里面却没什么人。两个店员在里面擦杯子,衣服没穿店服,像是自己的,不过都是暗色系,看着很舒服。两个男生看起来都十七八的样子,有一个耳朵上有个醒目的饰品,亮银色。
带耳钉的那个帅哥看王聆进来,问了声:“帅哥找谁?”
很诚心的称呼。
另一个店员也瞥了王聆一眼,没说话。
他们店里平时风格不这样。叫声帅哥,是因为王聆真的蛮帅。也许是刚才去面试,穿了身很精神的衬衫。没有领带,王聆不爱扎那玩意儿。深灰色的衬衫上面有暗暗的细条纹,离得近了才看的清。黑裤子,显得腿可长。
主要是王聆身上有一种气质,店员小哥说不上来,但就是和这一身很衬。这种衬衫裤子套别人身上,不是跑业务就是卖保险。
王聆说:“我来找老板。”
带耳钉那个扬了扬眉:“你是那个鼓手?”
王聆点了点头,说是。
旁边的小哥吹了声口哨。听起来没什么恶意,反而听得出来兴奋占得多。
带耳钉那个连忙从吧台后面绕到前面来,略带夸张伸出手来:“聆哥!我叫乔一,叫我小乔就行,那个是阿伟,我们老板一会儿就到,你先坐会儿。”王聆被小乔带着到旁边的沙发上坐着,过去的时候阿伟站旁边伸手,和王聆很热情的打了招呼。
这些小孩还挺好玩。
王聆刚坐着,后面走来一人:“来了?”
回头看过去,是个清俊的男人。
“逃离四月,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荒地上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掺和在一起。
又让春雨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
冬天使我们温暖,大地
给助人遗忘的雪覆盖着,又叫
枯干的球根提供少许生命。
夏天来得出人意外,在下阵雨的时候
来到了斯丹卜基西;我们在柱廊下躲避,
等太阳出来又进了霍夫加登,
喝咖啡,闲谈了一个小时。
我不是俄国人,我是立陶宛来的,是地道的德国人。
而且我们小时候住在大公那里
我表兄家,他带着我出去滑雪橇,
我很害怕。他说,玛丽,
玛丽,牢牢揪住。我们就往下冲。
在山上,那里你觉得自由。
大半个晚上我看书,冬天我到南方。”
BGM来得怪异,仿佛是电影独白,又像是诗朗诵。王聆认出来,这首正在酒吧放着的旋律,正是时下小众圈里口碑爆好的一首歌。
有乐评人尖酸的表示:形式大于内容。
老板坐在王聆对面的吧台,两人之间,隔了一套架子鼓。
老板说:打吧。
BGM还在放,这首歌,王聆记得他听过的版本,明明已经很完整了。但是现在放的这个,没有鼓声。
听起来干燥得很。
王聆压根就没想过复刻原版,原版鼓声很密,但不是王聆想要的那种感觉。至于他想要的感觉——他自己会打出来。
干燥,三片鼓垫的结合。稀疏,军鼓和吊鑔追击发声,宛如猫鼠游戏。如果原曲像是理科精密思维的呈现,那么现在王聆打出的节奏,更像是文科天马行空般不切实际。配上大段的念白,让整首歌曲,宛如梦呓。
王聆看到对面的老板伸手在脑袋上摸了一把,短短的头发茬像傍晚无名镜湖边倒下去的稻草,毫无防备。他右边下颌角,有颗痣。痣上方的嘴唇很薄,嘴角钝钝的,有唇珠。嘴唇没什么弧度,看起来却比王聆刚才进门时,稍放松了些。
他伸出手来,王聆起身握了握。
王聆手肘轻微碰了鑔片一下,极细微的轰鸣。
“小革,”
“王聆。”
“月薪3000,一三五七晚上八点到11点,能就来,不行就算了。”
王聆没忍住,眉尾跳了一下:“3000?”
小革扫了王聆一眼,顿了下:“冲你这张脸,再加500。”
王聆转身就想走。
他就不该相信小唐那个大傻比。
但是想到房租水电暖气费,穿了仨月没换快坏掉的鞋,咬咬牙,还是忍了:“行。”虽然钱少,但是事儿也轻松,不耽误他找外快兼职什么的。
小革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居然没多说,悠着片单薄的身子往外面出去了。
王聆这才注意到,小革极瘦。但是挺高的个儿头,身体也板正,穿了件看不出图案的模模糊糊的泼墨衬衣,像是没戴眼镜能看到的那种图案。
亦或是
山水氤氲里面走来的男人。
“老板是南方山城人,16岁就出来独立门户了。一开始学纹身的,好像是师父死了,被不和的师兄弟赶出来了。这才用积蓄开了个店。”小乔在旁边刷手机。店里现在冷清,没什么客人,几个员工也都偷会儿清闲。
王聆才来上班一个星期,就能经常听见店里上班的员工们八卦小革。本来王聆对这些没兴趣,但是听他们一说,不免也觉得小革的身世,有点传奇。
自立门户。
四个大字,对于循规蹈矩好好长大按部就班的王聆来说,可太有吸引力了。
“那他怎么不开纹身店?”
“不知道,好像是被这行业封杀了还是怎么地,反正他说:没兴趣了。就不玩儿了。”
另一个帅气的店员小哥哥也来搭话,看来八卦老板很快乐:“那他喜欢酒?可也没见他喝过啊。”
小乔砸了咂嘴,摇摇头:“不知道,见小革做什么都吊儿郎当淡淡的,不过看他听歌的时候倒很精神,还会跟着哼。”
“那咱下次团建,请他唱k去呗。”
“那敢情好。”
王聆摇了摇头,这个性冷淡风格的店里,放的歌每一首都冷门得要死,KTV哪儿会有啊。
就算有,一个二个跟唱念做打似的,能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