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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慕从夜来影吞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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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匆匆,世间变化,无非昼夜之分,天地悠悠,悉数难重来。
姽婳晨起开门入眼是漫天铅灰层云漫雾气,看来又要降雪。
前阵晴天如过往云烟,不似真实经历过。
天是越来越冷,愈加难捱。
自那日晨间在内屋碰到鬿溾,给她莫名认了个兄长,接连半月都没再遇到,像这宅子都没他存在。
上回没责怪她停留,姽婳大胆起来,送完餐食,会呆上半刻,从踏上门檐,再到往里入一拃,她离里面的他距离近了一丁点。
微小的一丁点。
起初明聿不甚适应,到现下不作反应。
独一不变的,是每次来明聿均会混混沌沌断断续续说些什么,与第一回送食她所听到的相似,然则姽婳距他仍有不少距离,详尽意思是一句都听不清。
如今她也只入一拃,微小间隔差,或许他压根没发现变化。
姽婳留下的时间全在观察明聿,正确来说是看他脸上咒印。
猜想这正是招致明聿不清醒缘故。
可惜她研究大半个月,丁点皮毛查不到,毫无思绪无从下手。
妏婆看姽婳整日待在宅内,长此以往孩童心性怕是要灭了大半,从箱底摸出笔砚给她耍。
犹记得初次递交给姽婳时,妏婆盼她写个些什么出来。
岂料只会画符号,不识一个字,妏婆甚至怀疑姽婳父母连最基本字体都没教授她。
城内独剩鬿溾宅内尚有人住,买个字册的地方都没。
无奈在纸面留几个常用字,多的妏婆写不出了,给姽婳照样子临摹凑合先,余下任她胡画。
后续空闲之余,索性不出来只待在里涂涂画画,令妏婆整日发愁。
洈婆折院里枯枝,睹妏婆子时不时往姽婳住的屋子瞧,再也憋不住骂道:“从她来到如今,你怎这般不对劲。”
“你没孙儿,怎知我意,她父母不知怎么养的,像没管过。”
又想起自己早夭的孙儿,妏婆承认,她把心底期待全寄托于姽婳身上。
“就把她当你孙女养吧!”洈婆没体验过儿孙满堂阖家欢乐,仅喜索居离群冷清日子,受不得热闹。
百思不解妏婆所望那种日子好在哪。
“昨晚她又去池边。”掰断手中枯枝,洈婆状告。
夜里她起身添碳,路过庭院无意瞥见姽婳,中邪般突然双手撑在池缘,头往水面凑去,吓得差点没给洈婆送走,也不怕那头鱼跳起吃人。
这是洈婆第六晚撞见,前几回人还不敢靠太近,现大胆要入池。
“估摸想瞧瞧鱼。”
“你意思是,她知道吞黑影是咱们院里的鱼!”
城河与池子相通之事岂是不保?
妏婆觉自己在对傻子说话:“有几条鱼能半池子大,都一个颜色的。”
“她要看便看吧。”
看她那股劲,洈婆不禁调侃:“不是宝贵得紧吗?不怕被鱼吃了。”
“大人交代过了。”
“你说,他打的什么主意?”一个个都任那娃瞎闹,连大人也是,管也不管。
“大概是屋里那位欢喜。”妏婆素来观察细微,想他应是知道些什么。
“都不清醒了,如何看得出欢喜?”
“少说点!”次次在鬿溾忌讳边缘试探,妏婆警告她。
仔细算来到鬿溾要需出门日子,思来想去含糊其辞告知姽婳:“明个大人要出门,今晚不要去内屋送餐食。”
姽婳点头已示明白,听懂话里含义,她也不想撞见。
“定期出去?”该问的还是要问,想她晕倒那日,鬿溾应是恰好回来。
妏婆摇头又点头:“二十一天出城一回,回来时间不好说。”
“?”姽婳满脸疑惑,定时出门是什么路子?
“不出去难道吃的面粉豆子都是飘来的?”率先问道,洈婆嗤笑她不懂尘寰颠沛流离糊口难之处。
鬿溾出门时间越长,说明越多城镇荒废,只能更往北走。
“大人不在期间,门栓定要锁好。”妏婆交代。
“好。”
独屋内,鬿溾在喂名聿白粥:"明日又要出去。”
他只呆呆盯鬿溾,想分辨他说了什么。
“最近消瘦不少,是该好好补补。”他又道,只是明聿无法回应他。
鬿溾见他痴傻样子,穪心滿意,复喂他口粥:“回来我想看你还在这,别偷跑了。”视线落到明聿腿处,锁链锢人散着寒意,遂心笑道:“应该也跑不了。”
眼前人头脑浑噩懵懂,分辨不清真假,只一心用于眼前人之上。
他越瞧越欢喜,索性捧起明聿脸亲上去。
被压的一方挣扎起来,身体晃动,扣锁脚踝的链子哒哒响。
不喜他抗拒,手放开明聿,改拍他背部安抚,话却与之相去甚远:“你那没用胞弟快把根基败完,明年寒冬,便是要亡国破碎。”
“张仲信征战多年,不抵镇压起义军传的名声快,将领最终还是要兵戈相向护守了多年的百姓。”
不论明聿是否听懂,鬿溾径自道:“兵革互兴动荡不安,饿殍满地尸骨无收,替我省不少事。”
义军各自未战,数多但散乱,无法凝聚成团,敌不过长年征战的兵将。
固然是越乱越好。
灯盏微光浮动,明聿面无表情,鬿溾看得发怔,刹那间似回到过去,总是一副空冷薄情样。
手指按上他眉眼,咒印凭空遮挡,消去不少清明:“若当初应我意,便不会生这些事。”
令鬿溾越发不可收拾,沉溺于此。他想明聿从此与世间脱轨,想将他一直困于寸步。
鬿溾只是笑,眼底如迢迢春水:“可惜,你并不欢喜我。”
向下滑落,贴上明聿腰线,身体朝下倾,吻上了不清醒的他。
鬿溾自己也不甚清醒了。
碧瓦染白,庭院飘雪,内屋门窗紧闭悬独盏璃灯,角落泛枷响,顷刻溃散,连潜出屋悱恻绕回廊。
次日酉时,鬿溾出门,过后一刻,姽婳定时睁眼披衣起身,从床底摸出小罐瓷瓶,复去后厨取出餐食,匆匆打开白色瓷瓶里液体往白汤倒,飞速封住瓷瓶,将白汤送至内屋。
怕他不喝,姽婳刻意往里推,比素日多逗留炷香时间,亲眼盯着他抿了半口,方才放心。
或许是错觉,她走时,看到明聿脸上咒印轻微波动。
天不见放晴,姽婳拿铲子在院外堆雪玩。
洈婆难得见她没躲屋里,稀罕道“怎么不在里面写字了?”
“不会写。”她如实回答,继续铲雪。
“你是挖地吧!”土都撬起来,睁眼说胡话,洈婆朝她伸手:“铲子拿来,地都给你锄坏了。”
作案工具被没收,姽婳干起老本行,捡石子在雪上。
“这画的什么,跟先前屋里那位画的极像。”大人出府,洈婆比平日更闲,性质上来,拉姽婳东聊西扯,有一茬没一茬搭话。
“斗量符号。”她又画完一个,回头有意无意道“洈婆婆不是明国人?”
“当……”
“洈婆子,门栓锁好没?还不去检查!”妏婆在屋内制衣,听她俩乱七八糟乱聊,朝屋外喊。
“你真是见不得我得闲!”
话没讲完,叫妏婆一句话支棱走,憋一肚子气无处宣发。
姽婳趁洈婆巡查,顺走铲子继续堆雪。
下半日姽婳热情消退,早早回屋写字。
“这年纪不该上蹿下跳无法无天?身体未免太差。”
无所事事在宅内待久属实枯燥,洈婆表现出的最为明显,抓到人一点事便要嘴碎说上个时候。
妏婆不耐烦,赶人回去独个演说。
“你也是,天天盯我!”甩她刀眼,洈婆取扫帚扫积雪。
“每日扫七回地,不嫌累得慌。”
“反正我闲。”
吭哧吭哧扫个半天,洈婆突然发问:“大人是不是把那边的门开了?”
“不开没东西遮挡,谁知道又会来什么?”
她脸瞬间黑下来:“晚间我再去查道门栓。”
夜幕来临,城内像是恰好算好时间悄无声息缓缓蒙上雾气,唿唿风过吹不散,更似有意为之。
姽婳刚入睡,隐约听到有敲门声,一下惊醒,睡意全无。
咚咚咚,集齐规律,她听了近半盏茶时间,敲门声仍保持同一频率,不见停歇,听得人头皮发麻。
缓慢不迫切,故意扰人。
她躲在屋里不敢出门试探。
“把灯都点起来!”妏婆敲响姽婳门窗:“内屋也要点上!”
“外面的是?”观她神色严肃,她急着点灯,不放心问。
“不是人,别理就行。”她交代完话,转身叫洈婆起来守门。
门声依旧咚咚响,不见停下之意,姽婳悬着一颗心,不敢耽误,急去内院打开银锁,托灯进去。
她还是头一回真正意义上进独屋。
漆黑一片,全看不清,借手里微光才不至于摔倒。她觉一盏不够,复回屋取了三盏出来,全给燃上。
内屋一下明堂多了,姽婳放眼望去寻明聿,只见他双手环头缩瑟一团蹲在角落。
明聿头痛欲裂,时不时朝墙壁上撞,苦不堪言。
“等等!”
姽婳了然于胸,她再清楚不过明聿情况,从衣襟里取黑瓷瓶出来,拉开挡住的双手,他显然被惊吓到,抗拒推开。
顺意松手,明聿双手亦顺着滑下,姽婳抓准时机,朝他脸上洒白粉,额间咒印躁动止住不动,颜色稍稍变浅,肉眼几乎察觉不到。
暂且压制咒术影响,他渐消停,昏睡下去。
没待她松口气,一簇黑影从院墙外跳进来,直冲人气最为浓郁地方,速度极快夹带寒风,姽婳来不及反应,脑子闪过万种可能,眼看着它们撞上来。
快入门一瞬间,屋上符咒同活了一般,飘动起来,围起黑影,瞬息间把那团东西吞掉了……
诡异场景。
呆楞片刻,极快调整好心态,自上回打水遇到黑鱼吞影,姽婳已是见怪不怪。
捡起掉落的黑瓷瓶,小心藏好。
明聿脚踝处锁链,漆黑泛出光泽,内壁原是让人垫了层棉花,她看了一眼,最终没去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