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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独断专行见真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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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日光未现,姽婳被洈婆用豆汤勾醒,摸黑从床头爬起,恍惚间磕伤头,疼得直咧嘴。
落地又忘腿上带伤,跌倒在地,颤颤巍巍爬起。起个床时间,磕出一身伤。
早食豆汤配面饼,荒灾年间粮尤为贵,也不知从哪寻来的。
俩婆婆皆畏怯内屋,谁都不想带路。
姽婳只知里面关了个人按妏婆说法,取了餐食,绕开环廊,穿过庭院,往中区独屋去。
吹雪未散,随乱云肆卷,刚转过弯,姽婳透过飞雪,瞬间寻到那间屋子。
如洈婆说的:显眼。
密密麻麻刻满符文的屋子。
门锁通体银质上雕飞翼印咒印,与屋上所刻相同。来不及猜测符文作用,姽婳哆嗦取出铜匙,开锁送食落锁一气呵成,丝毫不敢朝里看。
送完便拖着腿往回走,绝不停留。
今早她是咽不下东西,洈婆嚼干饼,端碗豆汤放姽婳面前:“送趟早食就学大人不吃不喝了?”
“不吃不喝?”姽婳很会找重点。
“大人不与我们一起。”妏婆都不想挑洈婆混话,点了下姽婳头:“看到什么没有?”
姽婳摇头:“不敢看。”
“日后也这般。”妏婆满意道。
她觉这俩婆婆似乎松了口气。
余下时间,妏婆在后屋摆弄布帛,洈婆提扫帚,又去清扫门外雪。
妏婆对姽婳笑洈婆假殷勤:“雪没停,扫个什么劲!”
姽婳不语,昨日晕在门前吓到洈婆,估摸留下阴影,连积雪都不能留。
她腿有疾,走不了长路,干脆呆坐在这,足足喝了半日的茶。
风雪渐停,天灰蒙尤在,量是没下尽兴,随时要轰轰烈烈再落一场。姽婳开锁,送出今日第二食,这回胆量比今早稍大些,做足心理准备,顾不上警告,偷偷往里瞧。
独屋窗扉紧闭,一片昏暗。
但姽婳还是看见了。
折胶堕指的日子,仍着薄衫,乱散头发遮全脸,朦胧不清,衣襟落至半臂,里头皆是青乌痕迹。听到声响,迷糊朝门处望。
姽婳知晓,那人视线对上她了。
昏暗处的男人愣住瞬息,又恢复刚才样子,嘟囔乱语,几乎都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砰砰!
姽婳猛然关上门落锁,一瘸一拐往回跑。
下半日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困在昨日妏婆诫言里。
晚食又难下咽,妏婆放下手中针线,怀疑:“你往里看了?”
“没有!”下意识回道,姽婳几乎要跳起来。
洈婆掰馒头的手也停下,抬头紧盯她:“多大点事,幺的紧张作甚\"
姽婳没做声,掰着馒头啃上面碎屑,想到独屋上古怪咒印,莫名犯恶心。
食不甘味外加心事沉重,回屋把铜匙都落在桌上。
洈婆眼角向上一挑,提醒妏婆:“天天就知道绣你那个破围涎,搁谁穿?那娃东西都掉这不要了!”
“啃你的馒头,噎不住这恶嘴。”甩下针线,妏婆又端新汤搁到洈婆手边。
“不中听就合计灌我?”洈婆拍桌,震出碗里汤汁,脏了小半案面。
“赶紧喝完把池里的鱼喂了。”
“就那胖鱼,上回吃那么些东西,饿个十天半月都行。”
“整天贫这贫那。”妏婆擦手,取走铜匙给姽婳送去:“再饿狠了没东西喂了。”
掰完最后一块馒头,洈婆道:“喂不了算了,煮个鱼汤也不错。”
甘旨肥浓,必余味无穷。
妏婆嗤笑:“说得你能吃一样。”
瞧瞧,这妏老婆子只会给人泼冷水。
寒风在外呼呼吹,姽婳点上烛火,呆呆看火光跳跃。
妏婆来敲她门:“开锁的掉了。”
心想姽婳看起来不像是丢三落四的人,怎么来第二天便把最要紧的丢下。
这头姽婳迷糊劲还没过,一脸不分明的样子,只伸手摸袖口,才反应过来。
见她这模样,妏婆恼得好笑:“就这一把铜匙能开那锁,可别再落下。”
“只这一把?”
“可不是,一锁配一匙,就这个。”晃了晃手中门钥,她递给姽婳。
“银锁配铜匙......”
古怪搭配。
姽婳接过门钥,送走妏婆,又呆坐了会,方挑灭烛灯,沉沉睡去。
经一夜沉淀,絮留雾去,难得见一次日光。姽婳心绪随天气还晴,昨日阴郁消大半。
她洗漱过后接着送餐。
早食依旧豆汤,正按耐不住朝上散热气。
银锁原样挂在门上,半天找不到破坏痕迹。
心存疑虑,她开了锁,将东西送进去。正要重新锁上,那股要瞅眼的念头疯了一般涌上。
沉住气,姽婳又望了去。
今日窗开了小口,屋内不至于如昨日昏暗无光。
里面的那人半坐在地,头发被绑起,不再乱散,身上衣物也换了新,看起来有了重量。
似乎听到动静,他晃悠转过身,姽婳看得更仔细了。
脸上印满断续不清的咒印,不像刻在皮肉,更像漂浮在上。
晞光掠过窗棂在他布满咒印脸上留斑驳光影,格格不入到极点。
清之濯濯不染凡土,凝之霅霅更胜琼花。
本玉竹君子,却淆浊浑以。
她注意到,从更里面角落处延伸出条锁链,牢牢锁住男人脚踝。
忽然,那人对姽婳笑了下。
傻笑。
又讽刺。
“妏婆没交代你送完便走?”
姽婳叫身后这声惊得猛哆嗦,怎幺的次次出来总是没声?
她反应过来,他是对鬿溾笑。
“可知他唤甚?”鬿溾扶住门框发问。
姽婳不为所动,只关心撞到这事,待会是否要被赶出去。
“明聿。”他自答道,走进屋内,来到被锁之人身侧,迫近贴了上去:“你年纪不可直呼其名,以后便称他为兄。”
没为姽婳犯错擅自乱看说教。
明聿衣物褪下大半,身上印子现出,似乎比昨日所见更多,浑浑噩噩但原始警戒还在,感有外人,抗拒推着靠过来的人。
鬿溾笑了出来,手按上他腰腹,明聿身体更僵了,呼吸都要滞住。
神色如常,姽婳就这么静静望着凑在一起的两人,私底下早已惊骇不安,这是她能看的吗?
“如何?”他问姽婳对唤明聿此事有无提议。
没想鬿溾正大光明毫不遮掩与这人关系,应该说是迅速明示,一开始就没遮蔽。
他这一问,姽婳心慌,半天蹦出来俩字:“般配。”
她当鬿溾问两人这般干系如何。
完全不在同一频道上。
“我等会再来。”不想再呆下去,她低垂个脑袋,将俩人通通挡在视线之外。
“回时可要将门锁好,别出岔子。“鬿溾抱起明聿,往屋子更里走。脚踝处锁链经拉扯发出震动,铮铮作响,刺人双耳。
他刻意提示,姽婳简直头皮发麻,面色愈发沉重,管不上应答,乍然合起门,一跛一翘跑走。
“她这做派与年纪出入太大,哪像个孩童。”俯身看身下的人,鬿溾眉眼弯起:“我替你找了个妹妹,也不感谢。”
明白得不到回应,鬿溾亲自动手,来收谢礼。
“早知头发要乱,方才当不给你绑住。”
他在乱碰,明聿偏生受不了这胡来,一被他碰就颤动发抖,止停不住,布满咒印的脸尽是欲色。
早食看来是要浪费。
院里的水今日吃空,姽婳被妏婆喊走,随两位婆婆去城外河边打水。
临走前洈婆让姽婳从池旁土里挖出坛黄酒,倒出小半壶拎在手边。
她闻不得黄酒异味,手尽量抬起不去碰酒液。
“倒个东西还畏畏缩缩的。”见姽婳动作太慢,洈婆用手杵了杵她头催促。
头被按得微动,平衡丧失,黄酒一半泼到姽婳手上,令一半全没入黑水池里。
水底的贼鱼受了刺激,在里疯狂扑腾,往上游动,蹦出水面,溅了姽婳半身寒水。
“......“她直接傻眼,衣物都不能要了,上面全是黑点,一大早便这么糟心。
难过之余,惊于此鱼之大,足有半个水池距离。
“总是拿不稳。”洈婆嫌弃她,看寒水迸溅直冒气的池子,又不觉烦,仔细还挺顺眼。
撞开洈老太婆,妏婆径直拉姽婳进屋换衣着。
“不冷?”妏婆问,神色有些怪异。
“还行。”姽婳道。
妏婆点点头,关上门,冲洈老婆子问罪:“你这什么意思?”
“我俩都不碰得,岂不只剩她来?”理直气也壮,洈婆一身硬气跟她掰扯。
“迟早淋你一身黄酒。”
“老婆子你先被鱼咬才对。”
耗了大半日,终是出门。
三人共提五木桶,除此之外,洈婆手里多了把锄头。
“带着防身。”她解释,城外多邪祟,提防着总没错,姽婳所带黄酒也是如此。
锄头是帮妏婆带的,谁叫她胆大,除恶大事都落她身。
一路惟见积雪,死气沉沉冷清一片。
俩婆婆半蹲于石梯旁打水,姽婳手提黄酒捡石头在岸堤乱划。
白露烟炊争吠牧,大寒绝户无雀渡。
“今个大人往内屋去了?”手沾冷水,洈婆朝姽婳洒水珠逗她,咽嗓子问。
“他不是天天去吗?”姽婳反问。
“迂久没入内庭,哪能知情况。”其实也就鬿溾回来后的三日没进,洈婆手又捧起一摊水,向姽婳洒去:“怎么知道天天去的?”
“猜的。”铜匙在她这,姽婳也想明白鬿溾怎么进去的。
“搁这问些不该问的。”走向愈发不对劲,洈老婆子整日问些有的没的,妏婆悄声训责她。
姽婳也没心思乱画,丢了手里石子:“水里有东西。”
正晃神之际,一团黑气从河底冲出,直冲洈婆脑门。
锄头从手里滑下,正要落地之际,妏婆接住了,抡起来直往上杵。
“酒!酒往上倒!”洈婆吓得直喊姽婳。
这一吼姽婳立马反应,朝黑气砸了什么东西过去,引它过来。
又麻利开了酒壶封口,向前倾倒黄酒。
动作快捷不失准头。
然黑团只稍作停顿,恢复过后速度不减,坊镳更快!
直奔脑门。
“去河里!”妏婆大声疾呼,悬心吊胆。
她不明其意,但听进去了,拖着腿往河岸跑,可终是比不过那团黑气,近在咫尺就要碰上之时,姽婳当即向下趴倒,往后翻转,落进水里。
时间把握的恰到好处。
瞬息之间,河里水潮涌动,中心处开始往周遭冒黑泡,姽婳骤然起身,没来得及看清反应水里变化。
一头黑鱼蹦起,张嘴将黑气吞入,吧唧几下,复扎进水里,河水渐平稳,鱼亦消失不见。
“我来时没碰到这些东西。”姽婳上岸,望黑团跳出的水面位置,她知道这是什么,不属于人间物。
“情况严重了。”黑气消退,也不知是那头鱼给的勇气还是另外什么作祟,妏婆语气轻松,把锄头扔给洈婆,提起桶水给姽婳:“回去罢。”
“不怕冷?刚才扔的什么出去?”脱下棉衣把姽婳罩住,妏婆用锄头肩挑两桶水,拿过她的一桶右手提起,敦促披好衣往回去。
她这婆子少穿一两件无关紧要。
“石头。”姽婳拧湿发,一天遭两回寒水笃爱,着实吃不消,对妏婆道:“黄酒没用,以后别泡了。”
“不是我们泡的。”妏婆笑起来,颇有欣慰意思。
酒是鬿溾酿出来的,只是他不用。
姽婳裹紧棉衣,听妏婆言先回易服,剩洈婆妏婆不紧不慢悠闲在后。
“白带这个,也就挑水作用。”小声嘀咕,洈婆连破锄头都要怼一番:“贼鱼总算没白养。”
“后悔以往看不上?”
“今晚好好喂!”
晚间,妏婆趁洈婆盛汤间隙,漫不经心问姽婳:“没什么想问的。”
“没有。”咽下嘴里馒头,她的确没什么要问,正如一开始没人要问她浔阳之事一般。
浔阳,数十年前已芜濊了。
洈婆从门外进来,刚巧听姽婳说完,懒得琢磨二人悄悄话,搓手道:“没有什么呢,快喝汤。”
依旧豆汤,奶白一片。
谁叫洈婆只会煮这个。
寒日入水两次,姽婳之后竟没沾病,妏婆麦冬茶都备好,这娃连发热症状都没,暗暗称她有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