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守》三離

8、拼命

　　陆与守这人，挺反差的。
　　万岁在心里揶揄着。

　　可能是看万岁白天不说话，陆与守解释了:“我周末放假会打工，日结的。”
　　“一天多少？”万岁问他。
　　一天能赚多少，值得他大夏天站在街上半天。

　　“八十。”
　　“多少？八十？才八十？”
　　万岁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夸张，简直能当演员的程度。

　　万岁看着他那被汗浸湿的脸庞，动了一丢丢的恻隐之心。
　　但也只是一丢丢。
　　谁让自己和他不太对付呢？

　　“要不这样吧，你在学校帮我补习，一天一百，行不？”
　　刚说出口，万岁就后悔了。
　　原来自己是个这么善良的人啊，他都不知道。

　　其实自己是靠钞能力进的尖子班。
　　万岁高中前学习挺好的，就因为他妈自杀那事儿，整个人就跟变了个样子似的，学习这件事早就被他抛之脑后了。
　　高中后，一句话概括，总分没上过四百。
　　万应何也不怎么管他，他索性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说完这句话后，周遭突然变得很安静。
　　林嘉悄悄骂他:“你是神经病吗？你的钱很多吗？”
　　万岁的脑袋还处于空空的状态，他想也不想回答林嘉:“手机上还有五十。”
　　“就五十？”林嘉笑了。
　　“万。”
　　“……”

　　林嘉很想告诉万岁，其实陆与守是他朋友，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没说。

　　万岁总算意识到自己刚说了什么，于是连忙给自己找补:“那个，如果不行的话……”
　　“行。”

　　陆与守的回答很迅速，几乎没有给万岁反应的时间，万岁现在是想反悔都不行了。
　　怎么说呢，其实他啥都会，只是考试没认真考过，补习什么的，对他来说好像也没多大用。

　　陆与守看到万岁凝固的表情，觉得他误会了什么，于是说:“我现在很需要钱。”
　　说着，他带上他的头套，继续发传单。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人们要么无视他，要么拒绝他，但他还是固执的发着传单。
　　三十度的天气。
　　说真的，万岁挺佩服他的。

　　林嘉拽着万岁打算进店里去，他现在都快饿死了，还要听俩孩子在这里聊天，不等两人走进去，就听到后面扑通一声，万岁回头看去，地上躺了只白色的大兔子。
　　万岁跑过去，拿下陆与守的头套，看到他脸色苍白，嘴唇颤抖。

　　“林嘉，打电话？”
　　“啥电话？”
　　万岁吼他:“120，傻叉!”

　　没一会儿，救护车火急火燎赶来了，车上下来几个医护人员，把陆与守抬上了担架。
　　万岁跟着上了车。
　　“那我咋办？”林嘉在后面喊着。
　　“你说咋办，你去开救护车？”
　　林嘉嘟囔着，一个人进了火锅店。

　　医生告诉万岁，陆与守就是太累了，一天下来从早到晚没吃饭，而且今天天气这么热，就连晚上也有三十度，不晕倒才怪。
　　“没多大事，等他醒来告诉他，让他在家里多缓缓，每天按时把三餐吃了。”
　　万岁乖乖点头:“好的。”

　　万岁看着双眼紧闭的陆与守。
　　长这么帅，看气质也不像是缺钱的人，怎么就会为了八十块钱努力成这样呢？
　　万岁瞬间在脑海里脑补了许多剧情。
　　醺酒的爸，破碎的他……

　　万岁摇摇头，想什么呢。

　　病床上的陆与守突然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的一瞬间，眼里的迷茫一闪而过，随后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他两手撑着床，直起身来。

　　“谢谢。”陆与守给万岁说，嗓音低沉。
　　“没事。”万岁尽量装作很客气，什么没事，他火锅都没吃上，现在快要饿死了，随即又说，“话说，八十块而已，值得你这么拼命？”
　　陆与守不说话了。

　　“……值得。”
　　半天，他才说出这么句话来。

　　“我那会说的补习的事，从明天返校就开始吧，这样的话你钱来的轻松，我也能提提分，也算是一举两得。”
　　万岁终于肯定了这个念头，看到陆与守为了几十块这么拼命，他还是很同情他的。

　　陆与守说：“那你怎么办”
　　万岁笑得很狂:“可曾记得五十w？”

　　陆与守拿起床边的纸杯，里边有万岁喝过的水，可能是因为太口渴，他想也没想，就喝了下去。

　　“你……”万岁看到了，本来想阻止一下，但又觉得两个大男人嘛，介意这点东西做什么，反而显得他奇怪了。
　　陆与守:“？”
　　“没事了，你继续喝吧。”万岁摆摆手。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万岁觉得气氛有点过于尴尬了，拿起手机打算离开，但他还是觉得有点儿不放心，就叮嘱了陆与守一句:“以后小心点儿，别这么拼命了。钱我等下帮你交，记得输完液再走，我要去吃饭了。”
　　陆与守点点头，笑了。

　　笑了？!
　　万岁立马不想走了。
　　他转过来这么些天，没见到陆与守笑过，他这一笑，就跟冰山化了一样，吓了他一跳，不过他笑起来也怪帅的。
　　万岁心里默默承认了，好吧，这小子确实比他帅。

　　“明天见。”陆与守说。
　　万岁离开的背影顿了顿，接着他悄悄“嗯”了一声，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万岁去帮陆与守交了费，费用不多，顶不上他一顿饭钱。一说到饭，他更饿了，从中午到现在临近十二点，他一口没吃。
　　他打开手机，打算给林嘉打电话，屏幕一亮，满屏的未接来电和消息，他点开消息，看见是林嘉。

　　23:15
　　—兄弟，我这里菜都上齐了，你来不来？
　　23:23
　　—你死了？
　　23:28
　　—还在医院？
　　23:35
　　—……去死。

　　满屏的轰炸，把万岁看笑了，他笑得手抖，给林嘉回了电话，电话一接通，林嘉的声音透过听筒轰一下炸到了万岁的脑袋里。

　　“你!死!了!吗!？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多久？你现在是不是在医院太平间!给我打电话的是尸体吗!”
　　声音穿透力之大，就算没开免提，也吓得缴费窗口周围的人看了过来。

　　万岁捂住手机:“来来来，你声音小一点，我打个车，马上就来!”
　　没等林嘉继续骂他，他一把挂断了电话。
　　他捏捏耳朵，总算能清闲一点。

　　他走出医院，在手机上叫了个车。
　　万岁上车后，眼看马上十二点了，司机还是开的很慢，万岁就趴在后面问司机:“师傅，能不能开快点，我有点急？”
　　司机是个中年人，没好气说：“急啥？开快了罚款你给我交啊。”

　　万岁从来不废话，能拿钱解决的事就直接用钱，他从口袋里掏出五百，递给司机，说：“五百，稍微快一点，行不？”
　　司机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人，拿到钱，就和变了个人似的，一脚油门直冲云霄。
　　这会街上汽车没有白天的多，但也不算少，司机就跟《的士速递》的主角一样，车技好到爆炸，行云流水般从车流中穿过。

　　万岁有点头晕，他拜托司机:“师傅，要不还是慢……”
　　他话没说完，司机一个急刹车。
　　“到了。谢谢老板，嘿嘿。”司机摸着脑袋。

　　万岁扶着路边的电线杆，缓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走进店里，店内暖黄的灯光变得有些刺眼。
　　林嘉一脸怨气地坐在不远处的位置上。

　　万岁哄他哄了半天，林嘉的气总算是消了，他说:“你要不来的话，我等会估计就被赶走了。”
　　其实也就林嘉能让他这样了，万岁就这么一个玩得好的朋友，换做其他人，能有这待遇？

　　林嘉坐在这里的这会儿，菜也没点，就干坐着，服务员一问就说是在等人，后面排队的客人，还有那边的两个服务员已经盯了他半天了。

　　两个人今天这么一折腾，终于算是吃上饭了，林嘉一边夹着菜，一边问万岁:“那会那小子，家里很穷吗？发个传单拼命成这样。”
　　其实陆与守家里啥情况他知道，林嘉只是有点想没话找话，就问了这么一句。

　　万岁愣了愣:“我不知道，没问过他，不过这种事也不好说出口。”

　　万一陆与守家里的情况真的像万岁想的那样，那他问出来了，岂不是会很尴尬。

　　林嘉笑着揶揄他:“哟，你啥时候这么善良了。”
　　万岁假笑:“天性善良。”

　　*
　　万岁回到家，饭吃了后浑身通畅，不顺眼的万应何也不在家，省的他看了心烦。
　　就一平常的周末，过得真是一波三折的。

　　他正打算拿起手机刷刷视频，消息就弹了过来，他定睛一看，是小胖子同桌。
　　—周末作业写了没？
　　周末还有作业？
　　万岁有时候也是真服了他自己了，作业不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虽然老师也不怎么会管他。
　　万岁一边嘟囔着，回了消息。
　　—我都不知道有作业。
　　—……

　　那边再没发来消息。

　　明天就要去上学了。
　　万岁其实还有点儿小激动，人生中第一次有人给他有偿补课，那点钱他还是没问题的。
　　万应何要知道他儿子自己花钱偷偷让好学生给他补课，那还不得高兴死？万岁在脑海里摸摸脑补着万应何喜笑颜开的画面，虽然这种表情从来没在他脸上出现过。

　　陆与守那家伙，那会也不像平时的冰山男，笑起来还挺阳光的。万岁觉得有点自愧不如。
　　前提是他别每天来逮自己的话。
　　万岁其实原本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受谁所托，但他也不是没长脑子，想一下就知道是班主任干的好事，陆与守那天和他说的，他其实根本就没信过。

　　那天他低气压，想要发泄一下而已，恰好陆与守自己把自己送到眼前了，这么大个出气筒，不用白不用。
　　微信突然弹来一条消息，万岁以为又是黎明，就打开看了。

　　没想到，是一条好友申请。

　　【屿。】:申请添加你为好友。

　　头像是一条狗，一条大黄狗。
　　万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看名字的话，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夜晚那只大兔子。
　　他笑着，点了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