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守》三離

4、捉弄

　　看清来人是谁后，万岁一下跳了起来。
　　“陆……陆一守?”
　　陆与守心平气和:“与。”
　　万岁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哦，哦，对，我知道了，陆与守，对不对！”
　　“嗯。”陆与守低声说，“答对了。”
　　万岁傻乎乎看着他笑:“你是来和我一起玩的吗？”
　　陆与守站着，他坐着，万岁变低不少，他拉了拉陆与守的袖子，也不说话，就一直盯着他看。

　　陆与守转头看向熟睡的林嘉，他不知道，这两个人什么时候玩到一起了。
　　他一把打醒了林嘉。
　　鼾声一下停了，林嘉眯着眼看他。
　　陆与守问:“原来你们俩认识?”
　　林嘉傻笑:“哎，对！我们两个认识！”

　　陆与守原本没打算过来。
　　无奈，章肖又发现某个人逃学了，故技重施，让他去逮。
　　章肖本来是不用麻烦陆与守的，但放眼整个二中，就没有几个不怕万岁的，这活只能让陆与守干。

　　陆与守去台球厅看了看，没影儿。
　　他把整个个地儿都找遍了，林嘉也不在，他随便抓了个人，问:“你们老板呢？”
　　他支支吾吾，陆与守脸又冷，他以为是来找茬的，就老老实实说了:“老板……老板好像是去茴阳路那边吃饭了……”
　　他那会儿打扫卫生的时候，看到林嘉在给什么人发消息，紧接着就穿好衣服打算出门，他问林嘉:“老板，你去哪儿?”
　　林嘉回答他:“去茴阳路，和人吃个饭。”
　　然后他就走了。

　　陆与守得到了确切的回答，说了句“谢谢”，然后也离开了。
　　那条路有个美食街，饭店有很多，但烧烤摊是露天的，摊子就在路中间摆着，陆与守只是转了一圈，就找到了喝的烂醉的两个人。

　　老板忙的头也不回:“这两个喝醉了，你能接回去一个是一个吧。”
　　然后陆与守就提着万岁衣领走了。

　　现在才八点零五，天就已经黑了，离最后一节晚三下还有一个多小时。
　　陆与守拽着万岁的手腕，向着马路走去。
　　万岁醉的神志不清，他左右望了望，才发现自己走在路上。

　　“你要带我去哪儿?”
　　“回学校。”陆与守看着他说，“班主任让我来的。”
　　万岁掏出手机看了看:“现在才八点十分哎，我能不能明天再回去啊？”
　　陆与守回答的斩钉截铁:“不行。”

　　走了半天，学校也没到。
　　万岁问他:“为什么不打车?”
　　“太贵了。”
　　“好吧。”

　　……
　　陆与守扶着喝的烂醉如泥的某人，走了半天，最终还是打车把他送回了家。
　　班主任让他来之前就把万岁的住址给了他。

　　小区门口有门禁，不刷脸不让进。
　　陆与守问万岁:“脸呢？你把头抬起来。”
　　万岁不理他。
　　陆与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相机，他压低声音，对万岁说:“来，拍个照。”
　　万岁立马就抬头了，他睁开眼睛，嘴角咧起来，对着镜头比了个耶。

　　啪嗒一声，门开了。
　　小区大的没边儿，陆与守逼着万岁问了半天，最后也不知道他家具体在哪栋楼。
　　他打算问问班主任。

　　——章老师，你好，请问万岁他家的具体住址在哪儿?
　　今天出发之前，章肖告诉他万岁的住址，但是没有说具体门牌号。

　　有时候学校让填写资料的时候，一般都具体到单元号和楼层。

　　另一旁，坐在办公室喝茶的章肖看到了这条消息。
　　——你问问他本人?
　　陆与守拍了张照片，万岁躺在小区的长椅上，头发挡住了半张脸。
　　配文——他喝醉了。

　　章肖嘴里那口茶差点呛出来。
　　他只好在桌子旁那一沓厚厚的资料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学生信息。
　　他按着上面的信息，一个字一个字打在手机上。
　　——17栋二单元2802。
　　最后，他还不忘感谢陆与守。
　　——谢谢陆同学的努力！[玫瑰][玫瑰]老师就知道没有选错人！[握手][抱拳]

　　陆与守没搭理他，虽然他知道这样很不礼貌。
　　想了半天，他还是回复了。

　　——[抱拳]

　　这小区到哪儿都得刷脸。
　　到楼下了，陆与守故技重施，又让万岁拍了次照片。

　　电梯缓缓上行。
　　陆与守侧头，看向半个头搁在他肩膀上的万岁。
　　他脸很红，耳朵也是。
　　明明两个人才认识不久，陆与守突然这么想。
　　他在电梯暖黄色的灯光下，好像也没平时那么生人勿近。
　　反倒还有点说不出的乖顺。

　　陆与守看到过他很多次打架，在校外、校内。
　　他像头野兽，打起架来直接不要命。
　　直直就扯着对方的头发往墙上撞。

　　他一边打，还一边笑。
　　也不管自己身上有伤，直接发了狠地去揍别人。
　　何况，他每次打架，旁边连个帮手都没有。

　　他回想起了以前，自己也是这样。
　　高二以前的自己，比万岁还要疯狂。
　　只可惜家道中落，一个暑假来，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从开始的嚣张跋扈，到现在的沉默寡言。

　　陆与守努力不让这些事重新出现在他脑海里，可每次，总是抑制不住。

　　电梯到了，门口没有人。
　　陆与守搀着万岁出去，问他:“密码是多少?”
　　万岁依旧没理他。
　　陆与守只好把他吊着那只手拉起来，摁在了指纹那里。
　　开门有提示音，机械的女音响起:“门已打开。”

　　陆与守摸索了半天才找到灯，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人，他走的很吃力。
　　他把万岁扔到床上，拍了拍手，头也不回的打算离开。
　　离开之前，他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班主任。
　　——[图片]
　　——人我送回去了。

　　他一个人下楼，身上沾染了些许酒气。
　　夜晚的小区里很寂静，可一旦走出去，外面就变成了一片喧闹的天地。
　　他回头望了一眼小区，楼很高。
　　他以前不是没有住过这里。

　　……
　　回到家。
　　小区老旧，摇摇欲坠，这样的生活，他刚开始。
　　陆与守推开门，小区很破烂，门口谁都能进，就住着一个老头，穿着破烂的保安服，每天躺在摇椅上昏昏欲睡。

　　他走上楼，楼道里的灯光一跳一跳的，他眨了眨眼，有些不舒服。
　　他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有点老旧。
　　生锈的防盗门打开了，屋内的油烟味飘了出来。

　　他走进门，脱掉外套，挂在门口的挂钩上，朝着厨房那边说了句:“我回来了。”
　　屋内的人“哎”了一声，然后端着盘子走出来了。

　　孙丽芳端着一碟炒菜，身上还套着围裙，皮肤蜡黄，头发半白，全然没有了多日前的贵妇气质。
　　她放下盘子，问陆与守:“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不是还没到放学时间吗？”
　　陆与守坐到餐桌旁，不紧不慢开口:“今天有点事，忙完班主任就让我提前回来了。”
　　孙丽芳盛了两碗米饭，一碗很多很多，一碗只有半碗，她把多的那碗推到陆与守面前，说:“吃饭吧。”

　　穷困潦倒的生活起始于这个暑假。
　　就在暑假以前，陆与守算是个有钱人，家里怎么说也有个上千万。
　　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陆与守他爸，陆宏，自杀了。
　　原因无他，赌博，家产全被败光了，分文不剩。
　　最后连房子都被抵押了去。
　　孙丽芳知道这个消息后，没哭，没闹，直挺挺就倒了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人像是老了几十岁。

　　这个房子是两个人还没有发达的时候买下的。
　　陆与守初到这个房间的时候很不适应。
　　就像是一夜之间从天上掉到了泥土里，陆与守很不习惯这样的生活。
　　但他只能习惯。

　　孙丽芳原本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为了娘两个，硬是几天就学会了做很多菜。
　　她没什么文凭，在外面找了个工作，每天扫大街，拿着两千多块工资。
　　陆与守在不上学的时候会打工，赚的不多，但也能补贴家用。

　　孙丽芳常常会告诉他，他要好好学习，不要步了他爸的后路。
　　他也确实做到了。

　　马上有一场家长会，孙丽芳试探着问陆与守:“家长会，我就不去了吧?”
　　末了，她又添了一句，自嘲笑了笑:“以前去还好，现在去就丢你面了。”
　　陆与守正吃着嘴里的饭，听到这句话以后，他咽下了饭，说:“没事。”
　　接着又继续开始吃。
　　他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不论她是什么职业，他都不会嫌弃，因为那是他妈妈。

　　……
　　夜深人静，陆与守今天走得急，没背包，他也没什么事干，躺在床上看手机。
　　手机的款式还很新，暑假前买的，他打算过几天把这个给卖了，花一点儿买个新的，剩下的钱给家里存着。
　　打开手机，现在才十点。
　　桌面上有两条未读消息，陆与守点开看了看。

　　——那老师替万岁感谢你了！[玫瑰]
　　他重新关闭手机，闭上眼睛。

　　以前的时光走马灯一样，不断在眼前一幕一幕闪过。
　　一夜之间，天堂到地狱。
　　生活有时就是这样，充满戏剧性，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好也罢，坏也罢，只要发生了，你就只能受着。

　　这是陆与守总结出的一句话。
　　他不会抱怨，不会埋怨任何人。

　　他翻了个身，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