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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玖良,琅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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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王既死,玖良一刻也不耽搁地离开了假山。途经观风阙时,突然被一人叫住,心颤了一颤,马上恢复镇定,转过身去,暮色四合中却瞧不清那人容貌,只依稀辨得是个身姿挺拔的男子。
玖良低头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那人一步步走近。玖良不敢擅动半分,只感觉那人打量自己许久,面上必定也不是温和的神色。终于得到他的回应,原来是命自己取些糕点茶酒送上观风阙。玖良应了声,便立刻往膳珍司去了。
待拿来点心饮品,不过去了半刻的功夫。观风阙的台上,那人只手负身,站在埤堄前,玖良便毕恭毕敬地候在他侧后方,小心道:“大人。”
那人并无反应,看起来早已察觉到玖良的到来,此刻微微侧身,端过玖良手捧的雕漆木盘上的一盏青柑茶,掀开茶盖,细嗅一番,却又放了回去。
玖良眉间瞬间凝重几分,又听那人哼笑了一声,心下顿感不妙。果不其然,下一刻,那人惊雷一般地出手,就要擒她的手腕。玖良直接竖起木盘回挡,于是茶酒洒落成道道亮光,清脆的碎裂声之后,幸存的杯碟在地上摇晃,哐当哐当。
既已躲开了第一招,玖良哪还恋战,就要转身逃去,对面的人却恰恰于这时吹亮了火折子。于是,同一时刻,火光荡漾在两人脸上,也让两人看清了彼此的面容。
玖良一怔,又不禁皱眉。心下道:“竟是琅王。”
琅王凝眸看她,又一番打量,才道:“我已记住你的相貌,你便是逃了,我依然可以找到你。”
玖良已低眉,作慌张状:“不知殿下此举何为?此话又是何意?”
琅王顿了一顿,却未回答她,只是走到观风阙台上的四角点燃了烛火。
皇宫灯火璀璨,照彻整座帝京。观风台上,纵横延抻的屋楼可收眼底,青黛色的远山也向之俯首称臣。
玖良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或许不过与昀王一般,势在必得的都是这社稷河山。
琅王问她:“你是昀王的人。”
玖良稍解惶恐,回道:“奴婢在端妃娘娘宫中做事,或曾受过昀王殿下的指点教导。”
琅王听言淡笑一声,转头看她时眼中已尽是寒意:“厉王,是你杀的。”
玖良听琅王的语气,那已不是纯粹的询问,而是质问,根本无需她的回答。可她又如何能承认。
于是玖良退后一步,欲装作糊涂不明,可就当这时,阙下来了一名宫人,喊声升上观风台:“琅王殿下,出大事了!皇上命您赶快回去!”
琅王走至埤堄前,问道:“敢问公公,出了何事?”
“厉王殿下……遇害……薨了!”
停顿。
琅王回眸看一眼玖良,果然,她已摆上了一副半分不假的震惊的模样。
“……本王知道了。”
言毕,琅王走回阙内。
周围重归静谧。玖良许久后才直起身来,不自觉地望向观风台四角的烛火。
来时无火,归时亦当无火。于是她走向其中一角,掀开第一盏灯罩时,却蓦然意识到,琅王点亮观风阙是为了让宫奴知晓他的去处,命自己去取些吃食来也绝不是用以解馋,而是为了有人给他作证罢了。
他到底是预先料到而为之,还是见机筹谋……
*
当厉王的手掌被移开时,那显现的血字已经扭曲难辨了。
昀王的目光透出危险,玖良来不及从他的眼神中读出指示,又听得琅王道:“有宫女可为臣作证。”
玖良明白她对此无法辩驳,保持沉默亦不是明智的选择,只得出声承认。
圣驾归宫后,玖良借着给昀王母妃端妃传话的由头向昀王请罪。话至一半,其母端妃又遣宫人来了,那宫人道:“昀王殿下,琅王方才来管娘娘要人了。说……希望把方才那名作证的宫女给他。”
玖良一愣,看向昀王。却见他笑了一声,仿佛正中下怀,道:“去吧,你知道该怎么做。”
*
得知琅王正于前堂会客,那领路的便把玖良带去了后院。
玖良初来,也不胡乱走动,乖觉等在原地。
约摸过去一个时辰,琅王终于走来院中。玖良正欲行礼,他已经问道:“何名?”
于是玖良收回拜礼,答道:“回琅王殿下的话,奴婢玖良。”
琅王又问:“何玖?何良?”
玖良稍稍迟疑,低头回道:“琼玖之玖,温良之良。”
琅王听后有一小会儿不言。玖良涩涩地抿了一下唇,心想:如此释义,总觉得是在自夸。
琅王倒是未说些什么,吩咐下人将玖良带去居所,就往别处去了。
第二日早,玖良听见下人簇成一堆窃窃私谈,说是揪出了杀害厉王的刺客,再一听,得知凶手是宸妃宫中的侍婢,当下怔住了。
“既然是在宴席上侍奉的,若是离开了,难道不会被发现吗?”
“酒酣耳热的,谁注意这些?她既然敢行刺厉王,想来定是做足了功夫,才轻易不会被发现呢。”
“可她不还是露馅了?我倒觉得,这其中另有隐情。说不定这个宫女是为了掩饰……”
“嘘——瞧你那什么聪明劲呢?皇上都下令了,那就只能是这样。你别瞎想,瞎想也别……呃……”那人正说着,余光瞥到了玖良,登时不语了。
几人都看来,见是玖良,心知她原先侍奉的是昀王母妃,遂纷纷止口散了。
……
玖良久久才回过神来,待心神安定如常,已是潜进皇宫之后。
何处堪避人?何处可扬声?玖良思索片刻,又一次登上了观风阙。
埙声于高处长扬,笼罩在皇宫上空,又落至井底、墙角、牢狱,哀婉凄苦,漫漫随处可闻。
宫奴得了命令赶来探个究竟,可登上观风阙时,埙声早就停下了,台上也瞅不见半个人影。
玖良匆匆赶回,还未走到琅王府,蓦地听到有人唤她名字。循声步入巷中,那人果然是瓷儿。
薄暮方才降临。玖良走进一步,细细打量她一番,问:“你这是,要离开吗?”
瓷儿道:“……是啊。”
玖良不语。瓷儿知道她在思量其中的缘由,便笑了笑,说:“身子都给了别人,哪还有奢望。”说完好似自己也愣了下,补充道:“其实不论如何,都不该去奢望的。”
玖良不知该如何慰藉,转念想想,慰藉又有何用。半晌,便道了一句:“此后……安生就好。”
留得性命就好。
瓷儿明白她指的是谁,一时也默然了。
最后还是瓷儿率先换了个话头。“既然琅王已经发现设下这场局的人就是昀王殿下……你真的不打算告知殿下么。”
玖良顿了顿,答道:“殿下若知道我办事不利,让人抓了把柄,恐怕不会轻饶我。”
瓷儿道:“那你如何向殿下解释那模糊了的‘琅’字?”
玖良回道:“我大可称,是我自己擦掉的。至于理由……因为,仅凭这个证据,昀王不足以扳倒琅王,反而易弄巧成拙,惹人生疑。所以我才恁地擅自做主。”
“……”瓷儿道,“昀王不会做自损自利的事。届时他只需亲自出面为琅王辩护,如此,非但可赢得皇帝心悦,还可消除身上疑虑。你断然猜得到昀王之意,却欲装作不知,岂不是仍然惹人生疑?”
“玖良,”瓷儿道,“唉……我只是担心你。孤自行事,风险太大。”
玖良低下了眸:“我自有分寸。”
瓷儿听言,终是叹了一声。
“……我走了。”瓷儿往巷子里走了几步,又道:“你也是……只求安生就好。”话落,再没有其他言语,消失在巷子幽冥混沌的深处。
愿往后还可平安相逢。
玖良在心中祈祷,抬眸看一眼天色,见已不早,便转身回府,却赫然看见前方一道黑色人影。玖良心中登时一颤。“琅王殿下。”
琅王走近她。“你……”
玖良屏息凝神。
“你们的话,到底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玖良垂首,但心下已开始不停思量。琅王不断向她走近,停于距离几尺处,问道:“是昀王的安排吗。”
玖良垂首更低:“奴婢愚昧,不知殿下所问的安排,是为何意?”
琅王也不恼,眼中甚至含着她看不到的淡淡的笑意,解释道:“你与方才那人的谈话,是否是故意叫本王听见的?又是否是昀王授意的?”
“故意叫殿下听见?”玖良有些不敢置信,“奴婢这一点苟且偷生的心思为殿下所听所晓,本来只觉得万分惭愧。没想到殿下将这也视作一场骗局,殿下您……实在过于谨慎了。”
面前的人未作应答。
片刻,玖良仿佛听到一声笑,只是猜不透这笑的意味。抬眸时,琅王已拔脚离去。
玖良赶紧跟上,却听琅王在前头说:“其实,他本不必如此。我明白厉王为他所杀,他亦确定我已明白,却要作出不知道的景况,还指示你们二人演出这场戏,无非是想让我放松警惕罢了。他的权谋算计竟已细致到如此地步。真正谨慎的人,又是谁。”
玖良走在琅王后头,望着他的背影,不知在哪一瞬间,突然无意伪装了。听他言语如此,哪还瞒得过此人。
方才那的确是一场戏,真假掺半的一场戏。瓷儿就要离开了,那便利用瓷儿与玖良的这场告别,顺带作出一个昀王仍被蒙在鼓里的假象。
所以,此举何为?玖良猜测,昀王应当是想让琅王以为他尚不知实情,所以暂时不会对琅王出手,那么琅王也不会贸然出击,争锋相对。如此一来,二人博弈的局面就可得到推延。
那么为何要推延这个局面呢?玖良想,或许是因为昀王正在筹备着什么,对他而言,眼下时机尚未成熟。而待天时地人皆宜之时,一切便要有所更迭了。
但此时,前面的这个人或已洞悉了一切。
玖良道:“那么,琅王殿下又为何将奴婢收入府中?是为了通过奴婢,牵引出更多的底细与耳目?”
她问得这样直白,其实已相当于承认琅王先前所言。而此刻这个问题,玖良并不指望琅王会回答,谁料想他竟然转过了身来。玖良不动声色地后退三寸,但听琅王说道:“如若不留几手,我凭什么走到今日。”
“……”
自然,若不步步为营,只有举步维艰。可是,琅王所说的“几手”,却让玖良无端反顾了一回。她上前一步问道:“琅王殿下,你,是不是派人去追杀她了。”格外的严穆。说话间,已做好返程支援瓷儿的准备。
琅王看她沉重的眉宇,不知为何,忽觉一点好笑。“她既已退出这场斗争,可还有赶尽杀绝的必要。何况,此人所了解的,想必你也了解。”
“除非,她的离开也是掩饰,并且,你们二人的价值,并不等。”
玖良的眉才略微舒展,心头又是一紧。
是了,至少,昀王对瓷儿是较他人不同的。可这种不同,或许并不能起到什么效用。昀王对自己所要做的事,素来都清明得很。
玖良道:“殿下说笑了。原是不同的人,自有价值不等之处。”
避重就轻。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没有换来琅王的回应。此后是异常默契的长久的静默。两人的心事、言语,仿佛都被迷蒙的夜色吞噬。
*
走进府内,门外侍卫阖上了朱红大门。琅王在前面停下脚步。“其实,”
玖良的目光慢慢移向琅王的背影。
“我本无意争这些。”
玖良千想万想,便是猜不到琅王的下文会是如此。
这些是哪些呢?她又该如何回应?
“奴婢不太明白。”
而琅王却没有再作诠释的意思。
*
深夜,窗格中透进月光。玖良辗转难眠,终是下床走到院中。
琅王称他无意于皇位,是真心所言么。若是违心之谈,那这方式未免过于拙劣。若是真意,却也叫人轻易信不得。
如此想着,不知不觉在廊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身上多了层被子,起身抖落被褥的尘埃,趁着时辰尚早,将昨晚之事通予了其他耳目。